第14章 回“家”

到达雅洲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雅洲位于西洲和汉地的交界处，这里贸易发达，此时虽是晚上，街上仍旧灯火通明，熙熙攘攘。

        那人下了马，留德吉一个人坐在马上，蒙着面纱，牵着马走。骏马艰难地穿梭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半个多时辰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僻静巷子里。

        往巷子深走了几步，渐渐地，街上的喧嚣声几乎听不到了。马匹停到了一处府邸前，那人扶着德吉下马，然后走上前去，轻叩了两下门。

        很快，大门被打开一条缝，是小朱。

        小朱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确认是德吉后，才敞开大门，声音却仍很小：“进来吧。”

        风尘仆仆的两人踏进门后，小朱留在外头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看到后才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一进院子，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德吉已经很久未见过这样汉式的院子了。不知二叔是否是有意，整个院子不大，布置得却与徐府极相似，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是很熟悉的感觉。

        领着他们的是小朱，二叔的贴身下人，从徐府跟过来，如今又跟到了雅洲，一直陪伴着二叔，大家都是自己人。

        可今日送她来的人却不是自己人，不敢直接信任，小朱便带着笑，向德吉使了一个眼色，表演给一旁的人看，“您就是二殿下身边的女官德吉？看着也像个汉族人呢。”

        德吉了然地笑笑，点点头，“我正是汉族人，家道中落，还好二殿下仁心，给了口吃的。”

        小朱忙接道，“都是为二殿下做事。”

        说罢，他便指着眼前的房间，恭敬地说，“这边是徐远洁的房间了，劳烦您进去和他详谈。”

        说罢，对着那个送她来的小哥说，“小哥，看您也旅途劳累，我们早已经备了热水，您随我来。”

        那人冲德吉点点头，便锤着酸痛的腰跟着小朱下去了。

        两人走了后，德吉才舒了口气。

        这一路来风尘仆仆，今天又是一阵奔波，此时一身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乱得简直不能看。德吉整了整头发，掏出帕子擦了擦脸，长呼了一口气，轻叩了两声门。

        里面的徐远洁以为是小朱，不甚在意，随意地说，“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正在烛光下看账本的徐远洁，明亮的灯光下，德吉看到他抬头，却一眼看到了自己的亲侄女。

        “若雪！！”徐远洁一时激动，直接站了起来，叔侄俩已经快一年没见了。上次见面时，她还是一副男装打扮，每日在马厩里弄得灰头土脸的，如今虽也是风尘仆仆，但却又有了在徐府的几分气质来，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质量不错。

        “二叔！”德吉快步迎上，一见到熟悉的家人，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徐家流放至今，她从未因为有家人在身边而如此欣喜过。

        “若雪，已是快一年未见了。”徐远洁叹了口气，递上帕子，示意德吉擦干眼泪坐下喝茶。

        一杯热茶下肚，德吉已经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她眼上仍有泪痕，眼里却荡起了层层笑意，“二叔，我看你这院子修得很是不错。”

        徐远洁也笑了出来，自己曾经那个没大没小的侄女仿佛又回来了，“多谢二殿下照顾，我也算是发挥了自己的长处。如今二殿下赐给了我这样一处院子，我倒是过得也舒坦。”

        说罢，徐远洁又叹了口气，“只是兄长和表兄表弟他们还在甘德城受苦，不过我除了必需的银子，其余的都送了回去，如今徐家在甘德城那边日子也过得不错。”

        德吉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涩，她点点头，问道，“如今……父亲在做什么活？”

        “甘德城的官兵有些直接娶了西洲女子成了家，甘德城便建了私塾供那些孩子读书认字。如今，兄长便在那里担任先生。”

        “父亲竟当了先生？”德吉有些意外，眼里盈盈荡漾着欣慰，“父亲一个读书人，此生最爱的便是读书，我时常想，他若是从读书和做官里选一个，他也必然选读书。如今竟当了先生，不晓得看到那些不爱读书的小孩，该怎么办呢？”

        说罢，德吉自己笑了出来。

        二叔也觉得有意思，哈哈大笑了几声，面色才恢复如常，“没错，小的时候，他最是理解不了我为何不爱读书！常常一边唐僧一般教导我，奈何我不是做官的料，根本听不进去！”

        叔侄两似乎忘记了徐家已被流放两年的事，言笑晏晏地聊着曾经徐府的事，对于流放的事，还有祖父去世的事，他们似乎互相有一种默契，都闭口不谈，只谈些有趣的事。

        聊了半个时辰，德吉快要冻僵的身子才暖了起来，在外奔波了大半个月，终于感觉有些温暖了。

        徐远洁看聊得差不多了，便收敛了笑容，转头看着德吉，问道，“二殿下……为何要突然送你过来，他平时对你不好吗？”

        德吉脸上本还噙着笑意，听到这句话，心下一沉，又泛起阵阵酸涩，摇摇头道，“二殿下待我极好，有日宴会后，我被卓玛阏氏唤进了宫，呆到很晚，要回去时，二殿下竟在门口等着我。”

        徐远洁一愣，面上闪过一丝惊喜和诧异，“他一介殿下，竟在门口等你？”说罢，徐远洁似乎想到什么，问道，“二殿下一直照顾你，旁人没有些闲言碎语吗？”

        德吉心下一暖，叹了口气，“正是如此。我一直喜欢二殿下，府上的人几乎都能看出来，二殿下并未想娶我，但对我一直以来也颇为照顾，这样我已经很是满足了。那卓玛阏氏应是利用这点，找人在我面前或背后使绊子，推波助澜，府里很多人看不起我，说……说我在殿下身边，心思不纯，殿下却也懒得搭理。”

        徐远洁了然地点点头，“西洲男儿本就粗犷豪迈，他应是没想到这些。”

        德吉面上泛起自责，眼里竟有些泪光闪动，“我也觉得是。我本不在乎他人眼光，可那日卓玛阏氏说了些话，又是那样的语气，用让我觉得……觉得有些难过，后面就开始莫名地在意起那些事来，我虽是丫鬟，倒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子，旁人那样看我，我……”

        徐远洁宽慰道，“我能理解你。徐家百年书香门第，最看中的便是名节，你哪能真的不在意呢？”

        德吉点头道，“我自个忧伤也就罢了，可那日给阿登发牢骚，竟是被二殿下听了去。我对不起二殿下，他本就忙碌，却也为这些小事烦心。”

        徐远洁这才是彻底明白了过来，原来真正原因在这里，“想必……他一时不忍你继续被人嚼舌根，二是意识到你在他身边，终究可能成为他的一个弱点，所以才把你送了过来。”

        “应当是这样了。”德吉点头，心下酸涩，“其实送走我是最好的选择，可我心中总是难免难过，我可能……以后很难见到二殿下了。”

        徐远洁明白，二殿下对德吉确实有意，没有喜欢到为她排除各种艰险，而这份喜欢，反而会成为自己的弱点。

        这位西洲的二殿下，确实是个手段果决的人。

        “你以后便安心待在我这里，你是聂真的女官，在这里位同主子。”徐远洁为德吉又倒了杯茶，“得空了，便带你回去看看你父亲。我们外人面前互称姓名，只有我们时，再互称叔侄吧。”

        德吉轻轻点头，“二叔，您还是叫我德吉吧。至于徐若雪……便让这个名字消失吧。”

        聊到后半夜，叔侄两才散了。

        徐远洁早已给德吉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德吉沐浴更衣，路途奔波劳累，水的温度温暖适宜，她洗到一半竟是睡了过去。

        门外的丫鬟等得焦急，进门却看到德吉已经在快要凉掉的水里睡着了，雪白的肌肤晶莹剔透，一点也看不出来在西洲生活了两年，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水珠，很是可爱。

        那丫鬟帮德吉洗完，擦净身子，德吉中途苏醒过来，看到丫鬟后又安心地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德吉被丫鬟搀扶着进了屋子，她一沾柔软舒服的床，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同一时刻，雅州城外六十里。

        一队马队正在急急赶路，整个马队大概十来匹马，每匹马上都驮着货物。领头的是一位年轻的汉人，天气寒冷，他披着一件白色的大氅，面部用牦牛毛织成的面巾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虽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却能看出这人周身气度不凡。宽肩窄腰，身材修长，气质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只露出的一双剑眉星目，此时带着几分冷意，却也甚是好看。

        一旁的下人双腿一夹，身下的马匹追了上去，他的话几乎要被寒风吞了去，“大少爷，这会已经是后半夜了，咱们是否需要找个客栈歇脚？”

        白子慕摇摇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快马加鞭，天亮前赶到雅州。”

        那下人便不再说话，向身后的队伍做了个手势，一伙人便了然，继续忍着刺骨的寒意，又抽了几下鞭子，向雅州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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