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天火焚城

寻幽很清楚，以沈珩的那俩能耐，根本抵抗不住鬼相几招，风花雪月偏生不依不饶的纠缠他，原本有几分想去帮沈珩分担攻势的心思逐渐被消磨殆尽。

        他悠然应对这四人不痛不痒的轮番骚扰，眼角关注另一边鬼相状态，见沈珩破落风筝一样满身是血的被踹飞几里开外，身侧长剑这才锋芒一转，将那姐妹四人的围攻齐齐送了出去。

        下一瞬，鬼相冲至眼前，黑气包裹的剑锋与寻幽喉头只差分厘，被有惊无险的躲过去。飞窜在外甩着剑穗仗势嚣张穷追不舍的长剑悬崖勒马，急促转弯麻溜拐回去援助主人。

        “那个家伙……那个家伙根本没认真打！！”被攘出战圈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寻幽与鬼相战成一团的花气急败坏的跺着脚，见风从石砖瓦砾中伸出手，连忙小跑过去将人拉出来，月扶着折断的右臂跳上屋顶，四处扫视着战场：“鬼相在这里，师尊呢？！”

        四人顾不上发了狂的鬼相，四散开寻找不知被打伤在何地的沈珩。寻幽执剑与宫素琴连过数十招不分上下，而这片民宅在二人剑气扫荡下面目全非。

        “啊哈哈哈哈，仙师，你方才说什么？我记不清了，你说你是想除掉我？是吗？你是不是想除掉我？哈哈哈哈……”那女人顶着白苏的脸，借长剑交锋凑近身前，混黑的眼珠分明没了白苏的模样，却依旧让柘梧松了三分力道。宫素琴察觉到剑下失力，狂肆笑着，竟是将脖子递至柘梧锋刃，低声嗤语：“杀了我呀，杀了我，这小丫头正好与我陪葬！”

        寻幽侧过剑锋，让开刻意挑衅的人，脚下轻点落于五步外，食指抹在剑刃上以血描绘了符箓：“魂来！”劲风四起，吹得漫天狂沙，吹得宫素琴睁不开眼，那风痴狂寻觅着这处天地间残留的故人魂，吹到最后一无所得，寥寥残迹。

        “她已经死了，她回不来了。”鬼相的剑猝不及防刺穿了侧腰，不染纤尘的白衣一角殷红成片，寻幽忍痛拧眉，就着溢出来的淋漓鲜血符阵再起，这寸缕之地威压骤增，将宫素琴狠狠掼在屋顶瓦砾间，顺着破败的建筑摔到地面，四道招魂符急速落下，比朱砂还要狰狞的纹路刺在她眼里无异于索命，她挣扎着爬起，再被无形的重力压垮。

        “本尊不信。”

        肆虐的阴风带来的依旧是杳无踪迹寻无此人。

        符阵失效的瞬间，因全力搜魂而放弃防御的寻幽险些被贯穿了心肺。

        “那你陪她一起去吧！”

        巫淮的弟子在臣府前的驻车台上寻到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沈珩，蹲在沈珩身边的，还有另一拄着魂幡的黑衣人。花见此状以为那人要谋害师尊，三两步跑过去一脚踹开他，却不想这黑衣人身形诡异，竟在瞬间躲到一旁，颇为无辜的挠挠头。

        所有人见到他正脸上的鬼相面具，倒抽口气，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动手。

        雪哽咽着，扑到躺在地上尚未瞑目，躯体还在不受控制抽搐的师尊身上厉声哭号：“师尊……师尊，您看看雪儿，您看着我，那天杀的鬼差要带走您，您不能死啊师尊！”

        天杀的鬼差听明白自己被骂了，低声咕哝了一句举起魂幡就要扫过来，还没等风花雪月祭出命器再打一场，身侧缓缓浮起的墨痕成功让鬼差收敛了服务态度，步步退后单膝跪地。

        四位女弟子瞠目结舌的看着从一团浓墨中出现的人，直到那鬼差应了一声：“属下失礼，请您责罚。”

        冥皇？！

        悭忱并未理会这四人，径自走到不知死活的沈珩脸前，居高临下审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以及致命伤处还在汩汩外泄的浓郁鬼气。沈珩感觉到阴影笼罩住视线，勉强抬高失了焦点的瞳眸，涌出鲜血的口腔发出微弱的气息。

        “冥皇？你来做什么？”

        雪压制着心底的恐惧，站起身来与之对峙。

        “你要做什么？你要带走师尊吗？你说话啊！”

        悭忱一言不发，只一眼扫过去，本就惧怕忌惮的人登时没了声。

        “冥皇……师尊已入仙境，寿元未尽，您不能带走她。”

        “寿元未尽？”冥皇依旧沉默，倒是他身后的鬼差歪歪脑袋嗤笑道：“是嘞，你们师尊确实尚有寿元。”

        风月二人松了口气，早就听闻冥界与神界达成合作，既然属于同一战线，想必冥皇不会为难他们。

        “那么说来，冥皇大人此番是前来支援的？”

        悭忱抬头看了看早些时候沈珩与鬼相打斗的金兰城门，沿着主街至少有数十里地，这一击撞穿了无数民宅阁楼打到臣府门前，沈珩完完全全是被最后一口气吊着，活不长久。

        “非也。”他终于开了尊口。

        “来见一人。”

        “啊……不知冥皇为见何人而来？”风额头冒着冷汗搭话，被悭忱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来，腿软的暗自扶住身旁师妹，那鬼差嫌气氛不够紧张，鞠了一礼悠悠笑道：“冥皇大人不喜言辞，方才之意是……大人要见何人要做何事，与尔等何干？”

        “你！”

        “哦对了，在下所言未尽，沈宫主确实尚有寿元，只是这寿元……也就够你们师徒道个别罢了，啊哈，各位再不抓紧时间，可就来不及咯。”

        他话音未落，压城的黑云竟被狂风撕扯出一道口子，泛着明光的长桥自臣府上空显形，模糊能见到桥上立着一道玄色身影，那人手背平托长刀，行了最为隆重的饯别礼。

        有凤鸣枭枭，随撕裂黑云的风而来，卷起狰狞骇人的白浪，扑向这座被鲜血洗礼的城池。

        这白浪落在城池大街小巷，落在啃噬骸骨的蛊虫群中，落在猖狂肆虐的堕魔鬼相身上，落在巫淮四位弟子眼里，无比熟悉。

        “这……这是？！”

        花哆哆嗦嗦攥紧师姐的胳膊，对雪白火苗刻印在心底的恐惧，让她在见到这烈焰焚城之景不由得连连后退。

        “她在这里……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别看，别怕，那东西烧不死人的，它……”

        月眼睁睁看着满地乱爬的蛊虫在一瞬间化作灰烬，不畏火不惧水仿佛成了笑话，她忍住不适掩住花的眼睛勉强安慰着，身后躺在地上的沈珩骤然一声凄惨的尖叫，让混乱归于寂静，寂静里充斥着破败风箱拉扯的噪音。

        众人僵硬的扭过头，不知何时飘来的火爬上沈珩衣襟，沿着悚人的鬼气一路吞噬，将那处贯穿肚腹的伤烧的露出血骨，沈珩痛苦的瞪着双眼，全身上下青筋暴起，终究是无力的两下挣扎，彻底没了气息。

        “师尊！”

        “呵呵呵呵……当真是愚蠢，被扔出来当枪使还乐不可支，连死鬼都能看出来金兰城这一趟是个套……”

        黑衣鬼差看着扑在尸骸上哭天抢地的两个少女，阴阳怪气的讽道，被冥皇瞄了一眼才略微收敛咧开的嘴角，老老实实低头跟在转身准备离开的悭忱身后。

        悭忱突然微微侧过头：“承灾，你带她去无相城吧。”

        另一边还在哭号的风花雪月好巧不巧听到这一句，一个个呆愣愣的看向他，花跌跌撞撞站起来不敢置信的问：“你刚刚说的是谁？是不是师尊？！师尊她还在这里对不对……大人，求求您，让师尊回来好不好……她还能活，她还能活下去对不对？！”

        “嘁，你知道去万相城的都是些什么鬼吗？”

        承灾挡在二者之间，严防她会有对冥皇不恭不敬的动作，听到这句无比天真的话，终于有了一丝身为鬼差的威严。那双灰白眼睛自带的戾气透过面具两道孔迸射出来，阴风吹动魂幡，猎音狰狞。

        花崩溃的后退两步，不受控制的摇头，她不想听……不想知道。

        “被离弃遭诅咒含冤枉死，或魂魄不全无名无姓，亦有……造了累世杀孽连地狱业火都容不下的，你猜猜，你们师尊属于哪一个？”

        悭忱抬起眼皮，扫向承灾身旁，安安静静立于冥土中的魂魄，那魂魄黯淡无光，浑身上下笼着浓郁的黑气，肚腹处的躯体丢了一大块，残破而脆弱，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妄图逃脱，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着自己死去的方向。

        承灾还在与四个弟子冷嘲热讽口诛笔伐，将沈珩的业障从她出生一直数落到现在，骂的四个少女苦苦摇头却无以为辩。

        “……嗯，”他漠然收回打量的目光，状若无意的开口：“沈淮在无相城，”

        他没看到，冥土上残缺暗淡的魂魄恢复了些许微光。

        “无相城是个什么地方你也清楚，想找她就去吧。”

        悬在半空中虚弥的往生桥上，玄色身影变成了独有悭忱才能见到的娇小魂躯，她停驻在桥头，俯视着被天火焚烧的庞大城池，环绕城墙飞腾的雪白火浪里包裹着长刀，将直冲云霄的怨念与魔气摧毁殆尽。

        无论是躲在了残垣废墟还是争相逃命于街巷，幸存的百姓从蛊虫白火毒雾三重威胁的恐惧绝望，逐渐缓和到劫后余生的欣喜，人们跪地哭嚎，感谢天降神火救命浮屠，臣无妄忍痛安置好妹妹尸身，在钟兰陪伴下重整军队维护城中灾后秩序，一切都在回归正轨。

        寻幽面不改色的以柘梧为支撑，捂着胸腹血流汩汩的贯穿伤，平静凝视眼前缓慢自焚的鬼相。

        “呵呵呵……呵呵仙师，这也是，在你的意料之中吗？”宫素琴跪倒在地，低着头痴痴笑着，眼睁睁看着毒蛇一般贪婪蚕食她躯体的白火自腰下向上攀爬，魂飞魄散的锥心之痛让那张脸惨白，她却依旧笑着，含泪嗔怨的笑着。

        “臣郎，妾身终究是……罢了，两不相见，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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