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原因

【十七】

        我跪在大殿中一动不动。

        身侧不时有宫女脚步匆匆地走过，或是端水，或是捧药，或是扫洒。

        他们各有各的事，只有我一人格格不入。

        我低下头，一转不转地盯着砖缝，看见有一群蚂蚁排着队走过，有一只走慢了点，和前面落下一大截。

        我听见里面贵妃的嘶喊，听见宫女担忧的关切，听见太医时而提声时而低沉的吩咐。

        东吴帝已经来了很久了，或许是路上便有人提前告诉了他事情经过，他一进来后只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梁妃跪下，便坐在了上首，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发落我，但我知道我的下场一定不会怎么好。

        忽然，里头贵妃的嘶喊一提，似乎是到了紧要处，几息的功夫，又骤然没了声响。

        东吴帝猛地站起身，疾步走到门口，高声质问：“太医！贵妃如何了！？”

        他连声问了几次，均不见有人答，像是急了，背手走了几步，突然转身踢开门，冲了进去。

        里头霎时间响起太医和宫女手乱脚乱行礼问安的声音，夹杂着碗盆倾倒碎裂的噪声。

        我抬了抬头，只看见复又关上的大门。

        我的腿已经麻到没知觉了，我想起从前时不时就会被罚跪的婢女生活，这样的麻木才是日常。我的身体本来应该早已习惯，然而这将近一年的公主生活终究是把我养得娇惯了。

        难怪人常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我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

        低下头放空，不再去想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我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我抬头，看见东吴帝神色莫测。

        东吴帝说：“贵妃的孩子没了。”

        我面色麻木，显而易见的事情。

        “太医说，此次小产伤了身子，贵妃很可能以后都不能再有孕了。”

        我一怔，猛地抬头，只看见骤然扇过来的巴掌，一巴掌将我扇得身形一晃。

        东吴帝声音里夹杂着滔天怒火，“朕和贵妃盼了十八年的孩子，就被你这么残忍地杀死了！梁妃！你竟然这般歹毒！”

        我心中震惊，终于回过神，跪直了身子，“陛下，我没有！”

        东吴帝大怒，“还敢狡辩！”

        “众目睽睽之下，你公然伤人，如今朕来质问，你竟然还敢撒谎！莫不是以为你戈壁如今了不得，朕奈何不得你了！”

        我瞳孔一缩，欲要辩解的话卡在了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戈壁……

        我是戈壁的公主……

        一言一行皆与戈壁息息相关。

        铁菊哥哥……

        我慢慢闭上嘴。

        东吴帝冷笑，“怎么，说不出话了？不是要狡辩吗？朕如今就听听你要怎么说！”

        我咬了咬唇，知道如今的自己无法与里面的贵妃相提并论。只能尽量洗脱自己，“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为贵妃高兴，一时没控制住，这才不小心……”

        东吴帝哪里会信？他认定了这是一场有意为之的后宫争斗，再如何听我辩解，都只会觉得我蛇蝎心肠。

        门口的太监走上前来报：“陛下，乌将军和六王爷还在前头等着呢。”

        我这才知道原来东吴帝是暂且放下正事赶来后宫的。这样的在意，我如何斗得过里头的女人？

        东吴帝冷冷看着我道：“梁妃身子还不好着罢？日后便多待在宫里静养，无事便少出门罢。”

        说罢转身就走。

        我心下一沉，知道自己是被变相打入了冷宫。

        【十八】

        东吴帝还未允许我起身，但如今我还跪不跪都已经无意义了。

        总归是已经惹得龙颜大怒，还能更差不成。

        我扶着腿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进房间。

        我想要去看看那个女人。

        那个狠心地杀死自己的孩子，甚至是让自己终生不孕，就为了陷害我的女人。

        我站在她床前，冷冷地问：“值得吗？”

        蔡贵妃缓缓睁开眼，侍女贴心地走上来，扶起她，让她如愿靠在床头。

        我看了眼侍女的面容，认出对方是我宫中一个不大起眼的二等宫女。

        我想起不久前帮着蔡贵妃喧闹和作证的一众太监和宫女，不禁冷笑，蔡贵妃真是好手段。

        不知不觉已经在我宫里安插了这么多的人。

        她抚了抚鬓角，反问：“一个注定无法生出来的孩子，换你的落败，难道不值吗？”

        我不懂，皱眉，“什么意思？”

        蔡贵妃一顿，细细看了看我的神色，见我果如所言一窍不通，似乎是被逗笑了。

        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样明艳。

        尽管我知道她只是在嘲讽。

        “我倒是忘了，你自幼为婢，恢复公主身份不足一年，想是不曾接触过这些勾当。”

        “还天真得紧呢。”她不阴不阳地笑。

        我沉默，却无法反驳。

        我在公主府只管吃喝玩乐，成日无聊消磨时间，确实不曾经历过如今日一般阵仗。

        “你以为我若是能生，皇后会容我至今？”

        蔡贵妃懒懒地往后靠了靠，“当年我入宫，多少人嫉妒，多少人睡不着觉暗地里打着小算盘。我当日便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带着我亲手熬的补汤，皇后自然不冷不热，直到我一碗喝尽了补汤，并告诉她那是能让女子终身不孕的猛药。”

        我满目震惊，不可思议地盯着对方虽然苍白但更加惹人怜爱的面庞。

        蔡贵妃还在说，“……从此我成了皇后亲党，成了大吴朝当仁不让的宠妃。”

        “那你如今怎么可能还——”

        “怎么还会有孕？你是想问这个罢？”

        蔡贵妃嗤笑，“不过是些巫蛊之术罢了，强行让女子受孕，但胎儿绝对活不过足月。有后宫之主相帮，我如何不能瞒天过海？”

        我第一次意识到女人狠起来可以到这种地步。

        我握了握拳，心头火起，上前一步，怒声质问：“那是一条人命，你就这样随意地脚踏？我卧病不出，多月不承宠，皇上早已对我不闻不问，我如何能威胁到你蔡贵妃？况且你既然对我宫殿之事了若指掌，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没有争宠之意，你又为何还要如此陷害与我？！”

        蔡贵妃突然转头，一错不错地盯着我，缓缓吐出几个字：“因为恶心。”

        我被她盯得后背发凉。

        虽不知何故，仍旧下意识后退一步。

        嘴里勉强道：“……和亲也并非我本意，若非——”

        她听也不听我解释，自顾自地道：“代桃，你不觉得我面善眼熟吗？”

        我瞬间失语，盯着她黑黝黝的眼珠，心底渐渐发凉，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很有可能绝非我所能承受。

        “——代桃，十八年前，乌错江畔，还是我给你起的名字呢。”

        我手脚冰凉，看见她不断张合的红唇慢慢吐出一句惊人之言——我是你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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