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沐月急匆匆地回到了小屋，见绵娘还是靠在炕头绣着花绷架子，她一下子安下心来。

        “绵姐姐要回去了么？”沐月脱了外裳，打来热水，清洗手脸。家里有人的感觉真好，什么时候都热乎乎地。

        绵娘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笑着问：“梁世岩去接你的？”

        沐月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他是载着他二叔去办事，正好碰到了我。也就是巧了。”

        “他还问了我好多你的事，非得说你是自己偷跑了。”绵娘摇摇头。真是个毛头小子。

        沐月想了想，“我不太想跟梁世岩一起去淮州。也不想去他家布坊。”

        绵娘看着沐月麻利地换了外套，拆了包袱，又收拾换下来的衣物准备清洗。

        “只是路上打个伴儿去而已。进不进他家布坊，那还得看人家管事要不要你。梁世岩一个外孙，影响不了那么多。”绵娘大概懂得沐月的担心。

        “你做工，人家拿了你的工，给你银子天经地义。你做工的时候学到了什么那都是你的本事。做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童叟无欺。”

        沐月琢磨了半天绵娘的意思。

        她没跟绵娘说过什么，但绵娘说的仿佛又是针对她想法来说的。

        她又忽地笑了笑，自己怎么就觉得人家一定能要自己呢。

        龚长佩和绵娘已经决定在亭楼镇暂居下来。

        冯二叔也打算回淮州去。他劝沐月跟他们一起走，不然她一个姑娘单独一人走这一路，也不太安全。

        哪怕觉得淮州不好，她再从淮州坐船去其他地方也是方便的。

        龚长佩从余家村接来了龚大娘。一家人住进了梁世岩家西侧的屋子。第二日，冯二叔一行人就出发了。一共四辆马车，十几个人。冯二叔介绍沐月是表亲家的女儿，此次去淮州是学艺做工的。这倒是给沐月省了不少事。

        商队里有女子，一位是飒爽的孙大娘，她跟她老头给冯二爷做副手十几年了。还有一位看起来娇滴滴的英娘子。啊，不对，是莺娘子。当时她笑意盈盈地强调“一定不要弄错啊”。

        可是这莺娘子力气很大。当沐月看到她跟大家伙一起搬东西的时候，真是吃了已经，属实是人不可貌相。

        商队里还有个身高知道她胸膛的小孩儿，声音洪亮高亢，没事就扬出来两句戏词。那是甜豆，整个队伍的开心果。

        路遇打尖之处，沐月就跟莺娘子一起。莺娘子身段婀娜，但是有点身手。说沐月肉太虚软，教了她一套拳，沐月第二天胳膊都抬不起来。整个车队因为这事笑闹了小半天，沐月也觉得自己真是又笨又好笑。

        可是这天，因为下雨路泞，他们不得不放缓了行进的速度。过了岭山，雪变成雨，只还是冷的不行。这天夜里，他们也只好露宿林间了。

        沐月正担心如何保暖的时候，她发现队里的几个男人却很是兴奋，结伴进了林子。

        出发的时候，冯二爷说过规矩：不许不打招呼离队，不许进林斗兽。

        莺娘子看她那皱巴巴的小脸，就知道她的心思，开口解释：“二爷是说过规矩。可那是正常行进的时候。眼下我们得生活，那必然得拾些干柴，再带上两只野禽。这样才够味啊。”

        莺娘子声音如人，音色娇软，说的话却十分不拘小节。可是这么冷的天，能猎到什么呢？

        她们升起火堆没多久，男人们相继归来。竟然还真的带回来一只黄鼬。

        孙二娘见状，脸色一变，摇摇头，“这不能吃，快送回去。”

        男人们嘀咕了半天，两个人拎着那黄鼬，怏怏地走进林子里。

        “为啥不能吃啊？”沐月忍不住问道。

        “那东西，人可得罪不起。”孙二娘解释。

        但是商队走南闯北还是很有经验的。车厢里都铺着毛毡，车棚是蓖麻编绳加固，连马屁的护身，都是封着棉花在夹层的。

        几辆马车围城一圈，绕着火堆，倒也算是能坚持一晚上。

        夜晚御寒，那必须得有酒。沐月小小抿了一口，辣的喉痛，却又返上来一股甘甜。身体也确实从中心暖了起来。

        她左左右右仔细端详着手中还剩下的小半碗酒，心想原来酒是如此神奇的东西。

        坐在旁边的梁世岩呵呵地低笑了两声。

        梁世岩与商队的人明显认识。不仅仅是认识，从相处的熟稔程度来看，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一起赶路。

        沐月想起来在书院的时候，梁世岩也请过假，说是去陪人。难不成陪的就是眼前这些人么？那还真是比上书院有意思多了。

        甜豆跳出来说给大家伙唱段戏。众人拍手，回声荡荡。

        “鲛人都是女儿身，

        单位天下女儿哭。

        女儿心意比天高，

        女儿命比秋云薄。

        泪滴湖心化明珠，

        可怜朱磊常相续。”

        （出自越剧《柳毅传书》）

        甜豆声音清亮，唱腔婉转，带得这山林悠悠似乎都产生了共情。

        这么小的孩子跟着一起走商，应该也是家里不太富足。拥有这把好嗓子，如果加以培养和修炼，说不定能成一方大家。

        沐月跟着众人给甜豆叫号。也不知甜豆父母在哪。一想到这小小少年独自出来闯荡，沐月心有戚戚焉。

        周围人都照顾，所有人都鼓励。可还是得自己一个人长大。

        走这条路也许是现实条件下最好的选择，可“最好”不是完美。

        梁世岩看着沐月亮晶晶的眼睛，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甜豆是伶人。少时嗓音华美被买去乐坊，为保他声音不变，早早去势。

        甜豆不是个孩子了，虽然梁世岩很希望他一直是。

        冯二爷救出来甜豆的时候，甜豆已经瘦的不成人形。甜豆反抗，那帮人就给他下药。甜豆绝食，那帮人真就把他关在笼子里，不给饭食。

        冯二爷第一眼以为是只小猴子蜷缩在笼子里，想着万物有灵想去放生，才发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也接近于活不成了。

        冯二爷带甜豆回家，但是甜豆不让人靠近，也不洗澡不换衣。冯二爷叫人按了他的手脚，自己亲自上手。甜豆挣扎到手脚出血。

        冯二爷傻在原地。他没想到是这么个孩子。孩子么，他也不敢确定甜豆的岁数。

        后来甜豆就跟着二爷走商。大家都把他当兄弟，或者说当弟弟。日子也总过下去了。

        晚上，沐月和莺娘子，孙二娘挤在一车上。靠的近点，更暖和些。

        突有人敲门板，二娘探出头来，是梁世岩。他递过来一个汤婆子，说是给大家取暖的。

        孙二娘惊喜：“哪来的这东西？”

        “我出门时候，稳娘塞给我的。”梁世岩讪讪地回答。

        二娘狐疑，“稳娘子？她是个心细的人儿。”她接过汤婆子，回到车棚里，塞到了三人的被窝里。

        这一夜男人们轮流守夜，倒也平静。

        她想去不同的地方看看。

        亭楼镇是第一步，也许淮州是第二步吧。

        第五天的早上，一行人终于入了淮州境内。

        冯家派了小厮来迎接，商队的人也都被安置在了别馆。这别馆是冯二爷的私产，是老爷子留给他自用的。

        可是这里住的都是商队的人，看来冯二爷还真是把人当兄弟处。

        沐月想要去二爷道谢，就自行离开。可是还没见到二爷，就被孙二娘和莺娘子带去了成衣店。

        说是一定要得帮她们这个忙。她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走了。

        成衣店是冯家的重头生意，采用的布料多有奇货，款式也风格百变，是冯家大小姐管控。冯家大小姐早年间富有才情，有人称她“贤良淑德、温婉瑾让”。后合离归家，全面负责成衣店生意，引领了新的潮流。

        传说中，长公主都是她的常客。

        每季出新品，富家人的小姐太太都要比着看谁更先穿上。

        去成衣店的一路，莺娘子介绍了成衣店的情况和冯大小姐的雷厉风行。

        据说当时都传冯大小姐被宫里人看上，谁想到，冯大小姐转身嫁了个书生，惊掉一众人的下巴。

        可是好景不长，没几年，大小姐合离归家。书生也不知所踪。

        这些年，倒是有些人盯着大小姐，看着她会再落入谁家院落。可冯大小姐直接摘掉围帽，开门做生意。

        也会有人酸言酸语，但终是顶不住大小姐成衣店的风头越来越盛。

        沐月听着莺娘子的描述，心中对于梁世岩的这位姑姑，冯家的大小姐甚至好奇。

        冯家还真不是一般的人家。

        到了成衣店，门口已经有小厮在帮自家主人排队了。

        据说每次上新，为保证每一位顾客都能舒心地挑选，成衣店就会限制进店人数。

        孙二娘领着二人从店铺后门进入备货间。一位貌美的妇人正指挥着丫鬟们拿东西。

        这就是冯大小姐---冯玉琅。

        冯玉琅见到几人进来，忙笑着问好：“孙姐姐来了，莺妹妹还是那么好看。这位--就是尤姑娘吧？”

        冯玉琅面容白皙，杏眼细眉，笑起来，眼角带起一丝细纹，反而显得更加妩媚。

        沐月露出笑脸：“冯娘子好，我是尤沐月。”

        冯玉琅打量着沐月的身形，心里想的确是另一件事：我那侄子五大三粗，喜欢的确实如此娇小可人的类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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