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此刻的小圆桌上堆满了空酒瓶，啤的白的，两人坐在小沙发上，喝的东倒西歪，手机里放着《只要平凡》的歌，越听李新杰越难受,于是大着舌头叫唤

        “你他妈能不能换个欢快点的？看不出老子现在难受吗？”

        “奥。”

        周俊听话的摆弄着手机，放出下一首的时候又让李新杰喷了半天，索性把调节气氛的歌关掉了，看着一直灌酒的李新杰

        “新杰，我帮你好不好？”

        周俊似乎没醉似的，很认真的看着李新杰，李新杰又打开一个易拉罐，仰头喝了几口，口齿不伶俐的说

        “你还要怎么帮我？我都欠你十几万了！欠了媛媛和胡文七万。他们有了孩子，开销大，就那也没和我要那钱，还说不着急，你说你们多倒霉，遇上我这种人，人家那交朋友都是些对自己有用的，有帮助的，我他妈尽给你们添乱了！”

        “就等于你给我存着了，我拿着也是乱花，我这有一些，要不···”

        “得得得，别说了，我不要，你找别存去！”

        他们在李新杰刚在酒店上班的时候认识的，算起来也俩三年了，按李新杰这些年不要命的挣钱，和家里人一年还十万的外债不成问题，可是，他爸妈把他舅舅生前欠的外债也抗了下来，他还有个弟弟念书要用钱，还有个不省心的爷爷奶奶整天给他们找事儿，还有个舅舅家的孩子也整天变着花样和他们要钱，也不知是他们太善良还是别人看他们好欺负，把他们当提款机的使唤，记得他俩刚认识的时候，李新杰那一个月兼职加酒店工资挣了一万，把他高兴坏了，大方的请他们吃饭，高兴的说这个月能给家里七千呢！吃饭的中间就接到了他大爷家姑娘的电话，说是他爷爷出车祸了，得用钱，他爷爷四个孩子，一家拿一万，他们几个挣了钱的孙子们一人拿五千。

        他第二天就把还没捂热乎的一万块钱都给了，还把之前存的三千也给了，告诉他大爷家的姑娘，就别和他爸妈要钱了，他这边都给了就行，剩下那俩千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再给，他就不回去了，上班忙，顾不上。周俊当时亲眼看着他满眼欢喜到满脸牵强的笑，他很心疼，当时就要帮他，被他拒绝了。

        后来他舅舅那头催债的找上门，闹腾的很凶，他接到李新杰电话时，都是有气无力的，问能不能借他点钱，他二话没说，开车就找了他老家，把钱换成现金拍在桌子上，让那伙闹事儿的人滚，他又帮着把饭店被砸了的家具换了一拨，李新杰只在他刚到的时候说了句谢谢，就一直没说话，收拾东西，饭也不吃的收拾着，他妈因为这事儿被气晕住了院，他爸手也被打伤了，他当时就问

        “为什么要替他们抗那些外债？！”

        李新杰哑着嗓子说

        “我爸觉得对不起我舅舅，要不是我爸拉着他做生意，他也不至于连自己心脏有毛病都顾不上看，走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身边都没个人照顾，所以想要照顾好他老婆和孩子，我舅舅也疼我，我也愿意替他抗这些外债。”

        他永远也忘不了他爸那时候把舅舅从那么远的地方接回来的样子，脸上蒙着一层雾似的，暗沉的厉害，他爸四个兄弟，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抵不住和这个小舅子朝夕相处的情分深，丧宴上，他一口饭都没吃，一桌一桌的敬酒，被人馋着回去，回去看到舅舅的灵位，快五十的男人了，一下子哭了，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你好歹让我伺候你几天再走啊！走的时候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你那爱热闹的性子，怎么受得了！”

        他还记得他爸回来忙贷款的事情，把舅舅一个人留在阿拉善口岸，和我们说，已经把舅舅的饭都安顿好了，煮了好多肉，还说他就爱吃肉，这些年胖成啥了都！我得忙完赶紧回去，不然，他那一天天不好好吃饭，一个人跟别人起哄着就喝酒了，一喝就多！可是，他回来刚一个来星期，再给舅舅打电话就打不通了，就找他那些酒肉朋友去给看一看，结果，那些人和他说，人没了。

        那些人形容的时候说是，舅舅双手抱着胸口，整个头都发紫，舌头被牙齿咬着，都快咬掉了。那些人还说，人没的时候肯定难受坏了。

        周围的人都跟着哭，李新杰站在门口看着哭的扶都扶不起来的父亲和已经躺在灵棺里舅舅，他从没有心理准备要接受身边的亲人的离世，当事情真的发生了，他甚至都觉得是其他人在开玩笑，拿命开玩笑，他甚至都不愿相信躺在棺木里的人真的是他舅舅，在开棺那天，给穿寿衣的人说了句“家人们有进来看的没。”

        他有些怕，他怕真的看到了他舅舅，他妈第一个进去，他妈看着那么小，不到一米六，胖乎乎的，平时被他爸惯得像个小孩似的，这时候一脸严肃的进去了，他跟在后面也进去了，看到棺木里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浑身都浮肿了，和他舅舅一点也不一样，他舅舅脸哪有那么大？想伸手摸一摸的时候，被阻止了。他还是不相信，他经常朝大门看着，想着他舅舅会突然出现在大门口，告诉众人，他还活着。

        直到钉棺那天，他舅舅的儿子，陈磊蹲在棺木前，喊着

        “爸，躲钉子。”

        钉棺人“砰”的一声，一根长钉钉住了一角

        “爸，躲钉子！躲着点···钉子···”

        每一句话都伴随着一声“砰”的钉棺木的声音，他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看着哭倒在地的母亲和舅妈，一群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亲戚们也跟着哭嚎着。

        看着棺木被抬上灵车，陈磊上了车，摸着棺木，跪在旁边，歪着头，脸贴在棺木上，抱着，叫了声

        “爸”

        看着灵车离他们越来越远，那时，李新杰嗓子里堵着东西，他想叫，他想拦住车，他不想让他们把他舅舅带走，他不想他舅舅被埋在阴冷的土里，他，想让所有人告诉他，他舅舅还活着，棺木里的不是他亲人，可是，他只是站在那，握着拳头，木然的看着灵车离他越来越远，他一直倔强的不愿意哭，再难受也要忍着，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哭，可是现在他像个被舅舅抛弃了的小孩一样站在那里抽泣着，想要叫住他别走，可是又不敢，他怕，怕自己喊破了喉咙，他舅舅也不会回来了，他心里侥幸着：他没留下是因为，我没叫住他！我要是叫他的话，他一定会留下的，他那么心疼他这个外甥！

        他看着灵车一点一点的走远，听着身后的混乱叫声，他木然的回头，眼泪模糊的看不清人影，脑子里嗡嗡的响着，唢呐声夹杂着哭声，他听到

        “哥，哥，妈昏倒了，你快看看，妈，你醒醒啊！”

        他刚上高中的弟弟，被围在人堆里跪在地上扶着已经哭晕过去的人，无措的哭着，喊着人，周围的人围了一堆，却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嘴里乱叫着，没人搭把手往起扶一下

        “妈，你别吓我，哥···爸，你们快来啊，妈昏倒了！！！”

        像是被突然拉回来魂儿一样的李新杰，几乎是扑倒过去，跪在地上，抹了一眼的泪水，抖着手掐着他妈的人中

        “妈，妈，舅舅没了，你不能再丢下我们了。”

        用尽了力气的掐着人中，低喃着，也不知李琛听到没，哭声好像更大了些

        “没事，没事，就是···就是哭晕了，气儿一下没上来，别怕！爸呢？姥姥姥爷呢？”

        他慌张的张望着，可是，被围着的人堵住了视线，他把人中都掐破了，终于人醒过来来了，他爸也赶来了，扶着进了屋里，他就瘫坐在地上，没理会叫他的那些人，看着大门外消失了的灵车

        那么偏爱他，比自己孩子都要疼爱的舅舅

        小时候把他扛在肩头，被尿了一脖子，也没打他，还笑着说他厉害的那个舅舅

        每次见他都会给他买一堆好吃的，从小到大，没有一次忘记过，走的时候还要偷偷给他塞钱让他买好吃得的舅舅

        第一次用智能手机，让他教着怎么用，结果看着他玩了一天，还笑着夸他厉害的舅舅

        买了根皮带不会往开解，尿急的跳着脚叫他给解皮带的舅舅

        因为给舅妈买错了药，被骂，蹲在门口和他洗菜，怕他担心跟他说，不跟女人一般见识的舅舅

        做生意从边境地摊上好几百买了个狼牙，拿回来特意给镶了个银边，挂了个红绳，得意的送给他当礼物，让他戴着辟邪的舅舅

        从那天以后，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那天，他坐在大门口，哭了好久，嗓子哭哑了，眼泪流干了，但是，那股心疼的劲儿怎么也过不去，一直到现在，一想起来，心还是一阵一阵抽的疼。

        那段时间，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去想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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