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与山洞里的一室春光不同的是，顾烨的营地内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但好在，这份失而复得已提前预热过，场面不至于失控

        黎炀默默的站在人群后，微笑看着一群快被晒成黑炭的糙汉一个个哭的像傻子

        顾焰也和段凌风一样，接收到信号后连夜找上了门，黎炀没有见过出事前的顾焰，据说他比之前瘦了，或许是这一年多养伤又戒断的原因，张光泰尹裕兴等人都心疼的说不出话，但黎炀却觉得，如今的顾焰依然一身傲骨，如霜如松，即使带着遮住半边脸的面具，也无损那临乱不惊的不凡气度

        可惜，梁霜月不在，若是她也在的话……

        “谢谢你，小闷葫芦”

        黎炀脑中的幻想被顾焰低沉的嗓音打断，他抬起头，发现顾焰已不知何时穿过人群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脸上一红，小闷葫芦是他当年在顾家时顾焰为他取的外号，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相反，每次顾焰这样唤他，他都能感受到长辈的关爱和怜惜

        “世子没事就好”，黎炀很认真的说道，同时心内十分忐忑，顾焰现在对他有多感激，将来知道他把顾烨带弯了之后就可能多气愤，他有点怕，如果是顾焰的话，顾烨会很痛苦吧

        他在心内迅速盘算如何增加顾焰的好感，甚至想到了表演一出英雄救美：他在战场上为顾烨挡了一剑，自己身负重伤，顾烨却毫发无损，恢宏悲壮的背景音乐响起，他躺在顾烨怀中，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抚摸顾烨的脸……

        这样的话，顾焰应该会因为心存内疚而提高接受度吧

        “准确的说，你应该叫我大伯哥，但，你们俩也不会有孩子了，就跟着烨儿一起叫大哥吧”

        “？”，黎炀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他不解的看向顾烨，只见对方正一脸得意的望着自己，眼中泪光还在闪烁，但其中的爱意却仿佛穿过了人墙直击黎炀的心房

        这人竟然提前都想到了，什么时候告诉顾焰的呢？既然都告诉顾焰了，为什么不提前知会他一声，害他忐忑了好长时间

        黎炀擦了擦眼角的潮湿，暗下决心，找时间一定要严加“审问”一番

        夜虽然长，但需要做的事太多，大家简单收拾心情后便迅速交换了手头的信息

        顾焰也只到了这边没几天，他是混在禁军的队伍里的，说起来也可笑，当年害他的是禁军中的人，现在帮他的也是禁军中的人，但世道嘛，本就是这样，人的好坏从不以身份来区分，顾家军中有奸细，禁军中也有好人

        这人叫周正昌，是禁军一名副指挥使，旗下也掌管着二百多人，因与指挥使不和，故而被派来看守隔离区

        当年镇北王在出事前曾为一批老将申请致仕回乡，提前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也无意中保存了一股实力

        镇北王府出事后，这批老将怀疑押送的禁军有问题，便联系了周正昌，命其暗中打探

        周正昌曾受过一名老将大恩，双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受老将的影响，对顾家也十分敬重，因此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心中更是做下了不惜一切代价为顾家平凡的决心

        只是他刚锁定了一批有嫌疑的人，那些人便消失了，线索骤然就断了

        当然，这也说明那些人确实有问题

        顾焰养伤一年多后回到大晟，联系了其中一名老将，也得知了周正昌，此次来乐陵，二人接上头后，他便潜伏进了周正昌的队伍里

        至于隔离区的现状，顾焰一个驰骋沙场多年的军人也是沉默了半晌才一一道来

        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少，不管病情严重与否，统一住在晋王建造的数十个大棚子里

        棚子里只有简陋的床板，其余基础设施约等于无，很多人在被送来时会带上一些生活必需品，比如杯碗水盆等，但来了后才知道，这些都是没用的，因为隔离区里根本没有水源

        隔离区靠山，山脚下本有一条小溪，但若想将小溪划在守卫范围之内，便需要更多的禁军，守卫的密度也会有所降低，周正昌的上级便直接下令缩小了守卫圈，小溪便被划在了守卫圈外

        所有病患能接触到的水便是每日随餐食送过来的粥汤，但一日只有两餐，一餐一人仅有一个馒头和一碗粥，粥汤能保证病患不至于渴死，却无法改善环境卫生

        这次疫病主要的症状便是高烧，呕吐，有人甚至还有腹泻，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大棚内的环境可想而知

        为了避免被传染，禁军都被下了死命令，守卫时必须相隔至少五丈，一旦发现有病患踏入五丈范围内可直接用箭射杀

        日日都有哭嚎声隔着五丈远传来，周正昌为此同那位上级争吵了无数次，最终以撂挑子不干了为威胁，才让其同意将小溪的水引至隔离区内

        倒不是周正昌有什么背景让其忌惮，只是若周正昌不干了，那守在隔离区外的很可能就会是他自己

        从那以后，隔离区内的卫生状况好了一些，但朝廷派发的物资和药材却依然不见踪影，随军的太医们更是离得远远的

        所有病患只能等死，有孩子没有扛过去，母亲也跟着上吊了，有年迈的老人自觉无望直接撞墙了，还有人自知病情过重，留下遗言，将吃食省给病情较轻之人，自己活活饿死了

        每天都有人想冲破封锁逃出去，每天都有人死于禁军的箭下

        这里说是隔离区，但实质却是人间地狱，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因为他们的未来除了死，没有别的可能

        禁军中也有很多周正昌这样的良善之人，但正因为良善，更不能将染病之人放出去，一个人便能引发无尽的连锁反应，今天他们放了一人出去，很可能明天便会有另一座城沦为地狱

        有小将承受不住，哭着询问为何他们手中刀剑对准的是自己人，这些武器，不是用来保护他们的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们只能将每日派发的生石灰，吃食，和强身健体的中草药分出一部分给病患，但除此之外，他们也无能为力

        晋王抵达乐陵不过大半个月，隔离区里陆续分三批隔离了两千多人，如今，只有六成还存活着

        平均每天要有三四十人死去，尸体都由症状较轻的病患运往山后，否则，便只能任由其在棚内腐烂

        顾焰讲述完后，帐篷内众人均陷入了沉默，除了一群汉子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陈沐低低的啜泣声，很长时间内都无人开口

        道德经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真的是这样的吗？若不仁的是天地，为何真正成为刍狗的大多都是普通百姓？

        荀子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当权者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还是说，虽然明白，但不在乎，毕竟水要想覆舟，也需要时间的累积

        大晟建朝不过百年，百姓正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没人会想到朝廷一直标榜的盛世之下其实是这样的丑恶腐败，今日只是一个乐陵，便有数百人被就地“屠杀”，那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呢？是不是也将，或者已经上演了同样的惨剧？

        李继铭的江山或许还没到应该被推翻的地步，但这种泯灭人性的行径却也不应该被掩盖，身为当权者，理应接受民众的监督，犯了错，更应接受民众的惩罚！

        远处的蛙鸣声打断了黎炀了思绪，他握住顾烨的手，一根根掰开紧握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其间：“我想，计划应该改一改了，他们既然如此想要掩埋真相，粉饰太平，那我们也得玩个大的，不仅要让真相传播出去，还要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脸，让大皇子受到惩罚，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众人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怎么玩？带上我！”

        夜风渐渐变凉，月亮已爬到山顶，营帐内，俊秀乖巧的少年侃侃而谈，众人听的出神，纷纷失语

        唯有他身旁小麦色皮肤，五官刚硬的少年时不时询问或补充

        天色渐明时，众人离开了顾烨的营帐

        张光泰脚步虚浮，仿佛喝了一夜的酒，还是白的，他悠悠的看向尹裕兴：“掐我一把”

        尹裕兴叹了口气：“我也需要”

        于是老哥俩同时向对方伸出了魔爪

        片刻后，两声痛呼同时响起

        “是真的啊”，张光泰揉着手臂感叹道

        “嗯，黎公子，真的很敢想”，尹裕兴满脸的憧憬

        “咱们都听傻了，只有二公子能跟得上黎公子的思路，可见这俩人，真的是天生一对啊，而且，你有没有看到二公子的眼神，我的妈呀……”

        张光泰没有说完，尹裕兴也只是笑了笑，他怎么会不懂呢？做为一个单身狗，他昨夜受到了数以万计的伤害，还是暴击

        “不行，我要回去给你嫂子写信去”，张光泰说完便跑了

        那充满浓浓爱意的眼神让他想到了他的娜月，如果，黎炀的设想真能实现，那他们团聚的日子真的指日可待了

        营帐内，黎炀捧住顾烨的脸，要亲不亲的盯着顾烨的双唇：“什么时候告诉大哥的”

        顾烨想边亲边说，却被黎炀躲了过去

        “不交代清楚不准亲”，奶凶奶凶的，和刚才侃侃而谈的样子判若两人

        顾烨看的眼热，直接翻身将黎炀压下，不容置疑的亲了个够本，身体力行的表达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二人亲热重要”这一观点后，才对黎炀说明了经过

        其实很简单，他在金州给顾烨写的那封信中便交代了所有，包括他的经历，他和黎炀的关系，也包括梁霜月的事

        所以顾烨这个人，看起来男儿气概十足，但其实细心的很，也疼媳妇的很

        即使当时因得知哥哥还活着激动的手都颤抖，也没忘提前给哥哥打个预防针，他可舍不得黎炀受委屈

        果然，哥哥并没有说什么，至于是因为黎炀太过优秀，还是顾焰本身便很开明，再或者，因为顾烨说了梁霜月在等他，所以他们老顾家并不会绝后，那顾烨便不得而知了

        黎炀喜欢顾烨的这份小心机，但账还是要算的，所以他紧紧捍卫着自己的里衣：“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哥哥会如何反应啊”，顾烨很委屈

        黎炀想了想，虽然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好像确实是这样，再抬头看看男朋友耷拉成狗狗眼的双眸，心不觉软成了一团棉花糖，迷迷糊糊的交出了里衣的控制权

        夏日的清晨是一日间最凉爽的时间，短暂的放松冲散了心头的阴霾，在这一日间最适宜的温度里，顾烨打扫了战场，爬上床，躺在黎炀身边，扯过一条锦被，盖在二人腰间，满足的抱着已经熟睡的美人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过去前，他忍不住感慨，裸睡果然是最有益身心健康的睡眠方式，尤其是情侣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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