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离谱

　　在两个大男人还喋喋不休争论时，杨知月将这些烦心事抛在脑后，埋头思考起接流民入城的具体事项。
　　贸然入城是一件没有回转余地的险事。
　　根据之前的计划，至少要在城外妥当一个月才好实施。
　　奈何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城外营地所消耗的物资与日俱增，不是一倍或二倍的增长，而是将近五六倍。
　　她都搞不明白，近似于相同的情况下，今日流民所用为什么会比当日雪灾难民多那么多？
　　还不能强行调查，一旦引起民愤，又极难平息，所以只能将尽快实施下一步。
　　第一批流民入城的那日下着小雪，老天爷阴着脸，灰蒙蒙的天空如大幕般沉沉压下。
　　一出办公楼，片片雪花便缓缓落在头顶，杨知月抿掉眼睫上化雪的水珠，转身吩咐正要打伞的华年：
　　“你去找周悦竹，告诉他依照雪势进行调休，别让建筑队和矿上出危险。”
　　“进度很重要，但没有人命重要。”
　　华年将油纸伞打开后交给她，又替她整理了一下狐裘大衣，确定保暖没问题后，她方才放心离开。
　　杨知月拎着素色油纸伞，尴尬地立在原地。
　　正要举伞往前，身后另有一股力道接过了油纸伞。
　　然后，头顶落下的小雪被半路拦截，乌木的味道霸道地裹挟而来。
　　眼睫轻颤两下，她抿紧下唇，辨认出身后之人是盛怀安。
　　男人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两人只是沉默着。
　　伞外的小雪继续飘落，寒气从脚底爬进五脏六腑，又盘亘在心头不消。
　　盛怀安定定看着眼前女子乌黑的云鬓，有无数话涌到唇边，可喉咙中像是塞了棉花，一句话也吐不出。
　　最后，只能颤抖着嗓音道：“走吧，你该迟到了。”
　　这句近乎于低头认错的话像一只利箭贯穿了女人，她挺直的脊背僵了僵，随着一口气的吐出蜷缩了少顷，又顺畅地回到原位。
　　她说：“嗯，一起去吧。”
　　北风卷着零星细雪穿过油纸伞的封锁，落在两人的鬓角，似是一夜白头，又似是相携至老。
　　……可也仅仅是似乎。
　　便如同这漫天细雪，能够掩盖污秽，可不能清除污秽，等到雪花消融，那些暗藏的荆棘仍会曝光于太阳下。
　　城外，流民们早已接到通知，今日会有五十人被接到城内。
　　对此，他们既开心又忐忑。
　　开心于终于能进城，终于能落下跟脚；忐忑于进城是好是坏，是过日子还是受苦？
　　人们在忐忑中终于见到传闻中的杨夫人。
　　她身披灰色长袍从远处款款而来，乌发如云盘在头顶，鬓角斜斜地插了一只透色琉璃钗，除此之外，浑身素雅，再无点缀。
　　干净到了极点，也清冷到了极点！
　　可当她看向你，当她同你说话，你会蓦然发现，她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平等。
　　她平等地看待你，一如平等地看待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景。
　　无论身份尊卑、容貌好坏、年龄大小，她的态度从来不变。
　　在那如水的温柔中，人们不禁想起有关她的新闻。
　　据说，她在怀荒内部拥有大量的工坊，权势滔天到县令老爷也要让她三分薄面。
　　可这等人物却是个菩萨心肠，起初免费换豆腐给百姓，之后又以一己之力推广火炕，现在更是竭尽全力地救助灾民。
　　于是，人们怀着敬畏与爱慕，恭敬地称她一声——“杨娘娘。”
　　“……？！”
　　杨知月懵了。
　　她刚要启唇反驳，可看到难民们眼中的期盼与希冀，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她轻轻巧巧地略过这一尴尬话题，念出第一批入城的百姓名单。
　　一共是十五户人家，外带八个单身汉，总共二十个男子，三十个女子，十个不足八岁的男孩，两个刚满四岁的女孩。
　　被叫到名字的人家和各人从队伍中走出，井井有条地到一旁排队。
　　这五十余人与将近两千三四百人的流民队伍相比，渺小地像是大象脚底的蚂蚁。
　　人们为巨大的反差不安，队伍中出现了些许骚动。
　　安静陪在她身侧的盛怀安双眸一沉，他警惕地环顾四下，然后快步上前用身体将女人护在身后。
　　接着，他又冷冰冰地吩咐周围的监察司成员们尽快维护秩序。
　　“你们若是做不到，我便调亲卫来！”
　　监察司与盛怀安所带领的队伍一向不和，怎肯在老对手面前露怯！
　　身穿胸甲，腰带长刀的成员们抽出长刀，围着队伍巡逻。
　　“老实一点！”
　　“都闭嘴！”
　　长刀在阴沉天空的映衬下格外亮白，也格|外|阴森。
　　人群中的骚动骤然中止，空气中酝酿着肃杀又诡谲的气氛，黏黏糊糊的。
　　又在添乱……杨知月无奈地看眼男人瘦削的后背，然后不顾对方的阻拦，孤身上前。
　　“监察司收刀！”
　　“是！”
　　刷拉拉……长刀回到刀鞘，气氛有所回升。
　　接着，她温声安抚众人：
　　“大家不用害怕，也无需着急。这一批的五十多人只是先锋军，等他们安置到位，我们会陆续接纳第二批、第三批成员，早晚会将大家全部接进城！”
　　“那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接？”人群中有人似挑事般高声问了一句。
　　面对这质疑，男人眼神阴冷，不知好歹的东西。
　　“因为需要布置安顿你们的地方呀。”杨知月不怒反笑，“你们难道不希望进去就有工可做，有钱可拿吗？”
　　“当然希望啦！”
　　“可是居住场所和工作地方都需要安排，需要与各个工坊沟通，所以消耗的时日自然长了一些。关于这点，我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如果她厉声呵斥或鄙夷轻蔑，人们虽会强迫自己接受，但心中总是卡着一根刺。
　　可偏生她温声回答，言语中不带丝毫厌烦，这便让大家的心如浸泡在热水中那般舒坦，怨气自然而然地消失。
　　“麻烦娘娘了……”
　　“多谢娘娘……”
　　队伍中的一群人捺不住情绪，合十手掌，态度恭敬地向她拜了拜。
　　那姿态、那感觉像极了拜菩萨。
　　杨知月：“……离了大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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