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断绝

　　军队开拔，从高空中望去，宛如一条黑漆漆的长龙，一直蔓延到天际，看不到头尾。
　　赤红色的帅旗迎风舒张，唰唰唰……
　　兵卒们满脸严肃地陪在两侧，最前方是随时报信的斥候，左右两方是大小头目。
　　从鹤山府到离石距离不算远，一行人没有快马疾驰，反而摆开架势，两三日之内才可抵达。
　　确认明日便可进入离石范围，俄日敦停脚歇马。
　　“传令下去，今日在此地驻扎，明日再行攻城！”
　　一军人马便慢腾腾地歇了下来，军中士气有些许浮躁，大家都感觉到这次出征行军速度太慢，以往都是急行军，恨不得一日突袭，这回却慢悠悠地行来。
　　过大的差别着实让兵卒们无措。
　　有聪明人察觉到不对劲，连夜闯了营帐，让俄日敦解释清楚。
　　“统领，我们信任您才跟着您，可你不能糊弄我们！”来人怒冲冲地挥舞手臂，“咱们这回可不像正经打仗的样子！”
　　面对差一步捅破真相的质问，俄日敦半点不慌。
　　“你急什么急？我保证你这回有功劳可拿，其它事情……”他伸手指了指上头，指向性很明确，“自有那位定夺，你我插不了嘴。”
　　为了确保能骗过右贤王，他连属下一起骗。
　　来人盯着他信誓旦旦的双眸，不知为何心底徒生几分不安，又小心试探：
　　“……真的有功劳？”他问，“你别骗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等着供养，下有四五岁孩子要上学，全家吃喝都搁在我身上，我受不了半分差池！”
　　一听他诉苦，俄日敦来了火气，噌地从座位上起身。
　　“瞧瞧你说的话，好似主公少了你们一分钱！哪会俸禄都按时发到位，逢年过节还要请人去拜访你家老小。你这憨货竟还是不知足！”
　　他不善地摇头，如驱赶蚊虫般将人赶出去。
　　“行了，别给我在这里丢人现眼！”
　　一转身俄日敦坚定绝不能走漏消息的决心，他嘱咐心腹们做好保密功夫，若是有人多嘴多舌，直接军法处置！
　　又静坐了一会儿，不多时一份密信摆在他的案台，俄日敦忙不迭地拆开：
　　【边军已经就位，计划正常实施！】
　　反复看了两遍这行小字，俄日敦略略松了口气，一边引火烧掉纸条，一边抽出计划书思索。
　　这次他的目标并非打下离石，而是借机让各个城池出兵救援，阵仗一定要大，最好能摆出两方生死决战的势头。
　　灯火穿过厚实的布料钻入营帐，阴影投射在地面上，混进了融合的月光之中，兵卒们纷纷睡去，偶尔发出唰唰的失眠声。
　　偌大的行军阵仗必定瞒不过匈奴，就当他们酣睡之时，右贤王却不敢睡。
　　“鹤山府发兵，直冲离石而来，还请大王速做决断！”
　　刚入睡的右贤王被慌乱的马蹄声惊醒，紧接着便收到来自斥候的战报，脑袋登时嗡的一声，差一点跌坐在地。
　　经过医师的诊治，他的失明有些好转，可视物仍旧像蒙着一层薄纱，看不完全。
　　而这样的视野要伴随他的后半辈子，直到黑白无常索命的那刻。
　　无法看清的视野是导致他不战的重要原因。
　　他害怕。
　　听上去很可笑，一位从战场上长大，屠杀过无数人的战士居然也会被吓破胆子！
　　可如果你见识过毁天灭地的可怖，见识无法反抗只能双膝跪地求饶的氛围……右贤王的并非不可理解。
　　“敌军摆出什么阵仗？又有要强攻的打算？！”
　　右贤王着急忙慌地问。
　　“敌军阵仗很大，足足有三五万人，估摸是全军出动。”
　　“……她是要正面开战。”
　　底下瞬间炸了锅。
　　“开战？怎么战？咱们拿什么打？！”
　　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连固守城池都很困难。
　　在经历过那么一场堪称天罚的战斗后，哪怕离石城大部分人没有参战，可那日的声势止不住，在离石照样能听见惊天的雷声和天狗食日。
　　人不与天斗！
　　吵吵嚷嚷片刻之后，他们终于做出决定，开始一致地劝说：
　　“大王，您如今是匈奴唯一的主心骨，您的安危最重要，还请您撤去固宁，那里距离遥远，最为安全！”
　　这句话言外之意是不让右贤王上战场，只留几个高层固守离石，并选用一如既往的老套路，让汉人出去挡枪，他们龟缩城内不出。
　　听到这种建议，右贤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复杂得叫人一时分辨不清。
　　人心是散了！
　　敌人打到门口，他们不想着如何对敌，只想着保全力量，这还是那支勇往直前、战无不胜的匈奴大军吗？
　　还是说……这都是一群废物，一群苟延残喘、等待终结的窝囊废？连他也包括在内。
　　右贤王想不出答案，但他是真的后悔了。
　　不是后悔进攻西境，而是后悔……那年边塞就该将镇国公主弄死！
　　拼上一切也该动手。
　　等到如今匈奴人被打成见到她便会夹紧尾巴的丧家犬，这才叫绝望！
　　纵然心中再绝望，右贤王依旧没有退缩。
　　他冷言拒绝众人的提议，一意孤行要驻守离石。
　　“我们已经无路可退，除非彻底抛弃中原，再度跑回草原去！”
　　“既如此便不要退！”蒙着阴霾的眸底跃起火光，“我们要告诉那群汉人，这世上除却镇国公主外，无人能让我们后缩！”
　　跟随他的兵将们热血沸腾地跟着高喊：
　　“给他们个教训！”
　　“杀了他们！”
　　“杀呀！”
　　“……”
　　一场激奋人心的对话结束，各位将领纷纷离开，右贤王将最得他信任的心腹留下。
　　“有句事情，你要亲自去办。”
　　心腹跪在他身前，认真倾听。
　　右贤王摩挲着掏出一把乌黑的匕首，郑重又谨慎地送到心腹手上。
　　心腹瞳孔猛缩，这只匕首不光是右贤王地位的象征，更能调动他麾下最精锐的一支私兵。
　　这个关口|交出匕首，意味着……他也对这场大战不抱希望。
　　“拿着这只匕首，返回草原，永远不会回来。”
　　下一句话便验证心腹的猜测，“主子，万万不可——”
　　“我回不去了，”右贤王打断，语调骤然加重，甚至染上几分阴鸷，配合那空茫的双眸，叫心腹徒增几分不安。
　　“带着他们回去，为匈奴留下最后一支血脉！我可以死，但匈奴不能亡！”
　　“只要等下去，如祖辈般等下去，我们会重临这片土地，在其之前……绝对要留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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