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的童年是什么颜色

瑞深管家选的地方是一家位处青山湾后巷的面馆，里面多是以南方菜为主，其中江南特色的银鱼羹也算是当季鲜品，还有以前很喜欢的清蒸鲈鱼，摆上葱片姜丝再倒上一碗热油，小香味儿一下子就出来了，再配上一份蟹黄拌面和姜醋汁儿，直接把肚里馋虫给勾了出来。

        南方人好像真的很喜欢面食，小时候第一次去外头吃饭是十多岁时的兰州拉面，那时候的物价小碗四块儿，大份五块儿，一碗面能吃得饱饱的，汤底里头还有小油果。

        好像所有大人都会温暖的把肉片夹给孩子，生怕自家小宝贝吃不饱。可为什么长大后的我们总会下意识忘掉生命里那么重要的人呢，为什么曾经的自己那么傻，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我深吸着气，总觉得心里像藏着些难以言明的东西，怎么都平复不了。淋满酱汁的细面也停在口腔怎么也咽不下去，牙齿紧紧咬住筷子在前头留着齿痕。

        直到丁邵文举着手在我面前晃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你怎么吃一口就不吃了，我尝着味道还不错。”

        一旁的老管家瞧我愣神模样，也语气贴切的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我挥了挥手，轻声说着，“可能是着凉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老管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估计是我演技太过拙劣，看着也不像着凉模样。不过在老管家执意下还是帮我们点了杯姜茶，说是天冷了，喝点热乎的能暖和暖和身子。

        我简单说了声谢谢后将目光挪到丁邵文身上，这小子一听我说不吃了，直接把碗抱到自个人儿面前，筷子把面一卷，大口朝嘴里嗦了起来。看他大口吞咽的模样，心里忽然有种妈妈看儿子的欣慰，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我回去时，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原本是想把我直接送到家的，不过我还是在小区门口下了车，说是刚吃完饭想散个步消消食。只是这两人执拗的很，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头，也要跟着一块儿，于是三人就这么兜着步子在小区里闲逛起来。

        南方的深秋不比北方，入了夜还是有些微寒，不同外地气候干燥，南方一年四季都偏湿润，而无锡位处江南，依山傍水，一到雨季更是细雨绵绵，一晃多天。

        老酒的屋子离我那相处不远，中间不过两三百米距离，因为小区地势总体成滑梯状，而我们两家都处在最上头。一路走来倒是让丁邵文累得不行，直喊自己老腿酸痛。

        “那我们要不要绕个近道，也顺便歇息会儿。”我走过车道绕去一旁平路，在前头做起导游。

        我走得很快，拉了丁邵文好一段距离，直到路过一处平房时才停下步子，示意自己在这等他们过来。

        平房里头，还亮着灯光，隔过一层褶皱纱窗还能看见几道来回走动身影，里头还不时传出大人们的欢笑声，像是在逗着孩子喊爷爷奶奶。

        是啊，老苗同志这辈子都不喜欢我喊他外公，他觉得生疏，他和魏奶奶都喜欢我喊他们爷爷奶奶，他们陪了我好些年，一直到我20岁。

        这一年，屋子里还没有舒适的暖光灯，墙上挂着的还是老年代的电灯泡，一家人在屋子里好不热闹。

        老管家带着丁邵文走来时明显也看到了屋里模样，短暂停顿几秒后，笑着说了声：“真幸福。”

        是啊，真幸福。

        回到家后，大毛和玲玲姐已经在房间睡着了，连桌上起开的红酒和餐盘都没收拾。

        在简单收拾了一遍后，我又起了份热水袋钻到被窝捂在肚子上，后头还依着大大的卡比兽抱枕，以前的毛病还是没改过来，天气稍一转凉，身子就跟个冰块似的。

        我突然期盼起往后的日子，那会是怎样一副光景，我会在哪里，又和谁在一起，是同过往的人生一样流离在外，还是仍旧独自一人熬过一年年冬天。

        我这一生，能不能落得晴天花开。

        或许是前一晚喝多了，早晨洗漱时，小夫妻还赖在床上没起来。

        温了杯牛奶后，我又在锅里煮了些菠菜汤。

        现在想想，当年到底是谁跟我说喝牛奶能长高的，明明我小时候可不喜欢喝牛奶了；又是谁告诉我菠菜汤能醒酒的呢，都记不得了。

        学校晨读时间是早七点半到八点间，我到的时候刚巧遇到丁邵文盯着双熊猫眼从马路对面晃过来，在他身后除了永远面带微笑的老管家还有顾静安，看样子他们两应该挨着不远。

        上午课间，班主任又一次提起运动会的事，因为班里男生人数过少，这一次的运动会我们只参与接力跑和羽毛球，其他项目直接弃权。就连接力跑也从原本的男子接力变成了男女混合接力赛。

        一想到这班主任也是头疼不已，这平常一个个都是喜欢请病假的病秧子，还都没正经上过几节体育课，这运动会自个儿上哪抽人去。

        索性担子一撂全丢给顾静安收拾去，谁让他是体育委员呢，班里哪个能跑能跳的他肯定清楚。

        这一下子自然是苦了我们的丁少爷，作为班里最活泼的崽崽兼体育委员同桌，第一个持拍上阵的就是他。再看名单，男女混合接力人选，丁邵文；羽毛球男子单打，丁邵文；羽毛球男子双打顾静安，丁

        总共三个项目，每个里头都有他，不过作为他的好同桌，顾静安也是全程陪跑。

        那剩下的女生位自然落在了我身上，也不知道这两是不是商量好的，几个女生项目里只有陈辞两字，于是班里的参赛表从预选到敲定确认总共就三个名字，好在女生的参赛项目比男生要少，只有接力跑和女子单打两样。

        对此，当天下午丁邵文还拉着顾静安跟其他班来了场友谊赛，显然这两小子的身体素质比别人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虽然彼此没多少配合，可放在小学里打个业余赛就是去欺负人的，别人连发球都得重来好几次，好不容易把球打过网，这两迎面就是一个扣杀给人打的哇哇大哭。

        我坐在旁边台阶，看这对欢喜冤家来回打闹也是忍不住发笑，但有一说一，他们这技术可比我强上不少，不过我个子要是能再高上一些就该让他们跑去捡球了。

        等比赛结束，这两挥着拍子一前一后朝我这边走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哪得罪了他们，要朝我挥拍子了。

        “我渴了。”丁邵文走到我身前，步子往前一凑，两眼直勾勾盯着我手里的矿泉水，估计是来回跑的缘故，额头上还淋着汗水。

        看人顾静安多好，球不动他不动，一点汗没流。

        如果说丁邵文是樱木花道，那顾静安就是流川枫。

        以前总听人说丁总年轻有为又理性冷静还怎么怎么聪慧，可现在这模样我是一点儿都没瞧出，倒是一副猩猩返祖姿态给模仿的惟妙惟肖。

        “这瓶我已经开过了，你要实在是口渴，过会儿我去小卖部给你再买一瓶。”我拧上瓶盖，朝小卖部的方向小步走去。

        “我不。”丁邵文步子一跨，一把从我手中把矿泉水瓶给摸了去，“我口渴，我现在就要喝。”

        说着，直接瓶盖一拧，对着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等我开口，已经大半瓶水见底。

        对丁邵文，我也是无奈的紧，总不能去跟个孩子去计较什么吧。也亏得他是这会儿遇到我，要换成以前学生时代，我多少得给他怄上半小时闷气。

        结果刚摆平一个祖宗，又来一位大爷。

        “我也要。”还没等丁邵文喝完，顾静安也凑了过来，“我也口渴。”

        大爷，你这又是唱哪出戏啊，你身上一滴汗都见不着好嘛，演技很拙劣好嘛。

        我内心郁闷，这小子到底是去丁邵文上眼药的还是来找我茬的。

        我总共就半瓶水，还都被丁邵文给抢了去。

        瞧，你瞧，一听顾静安也来要水喝，这货直接把双手往瓶子上一搭，一滴都没给剩下。

        完了还不忘举着瓶子显摆。

        “你口渴自己想办法去啊。”丁邵文一脸得瑟，但凡有在对方面前显摆的机会，他是一个都不肯落下，“水啊，生命之源，可甜了。”

        “有些人喝那么急，也不怕塞牙。”顾静安轻哼一声，也不理他，目光对着我，继续说：“我渴了。”

        看着这两活宝，我眼皮直跳，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你说说，你两闹腾偏要带上我干嘛，我就看个戏都能扯到我身上，有没有天理了还。

        心里头虽然这么想，可总不能真把这些话给说出来吧，我一个人活了三十多年的跟两小毛孩计较什么，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得被笑话死。

        “那你想喝什么，我去看看老板那看看。”我压着性子，努力使自己语气尽可能的听起来温和些。

        不过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喉咙，现在这声带哪怕我扯着嗓子喊也跟布偶猫似的，听起来软绵绵的，这嗓子一压别人听上去还以为我受欺负了似的。

        “吖，你别哭啊，我不渴了不渴了。”顾静安一愣，赶忙蹲下来安慰我，一只手还来回揉着我的脑袋，“陈辞听话，陈辞乖，哥哥给你买糖吃，你别哭了。”

        顾静安神色慌乱，一副哄小孩儿的语气，还说要给我买糖吃，谁要吃你的糖啊，不知道小孩子吃了会蛀牙吗。

        一旁的丁邵文见状还以为我被人给欺负了，眼睛朝顾静安恶狠狠的瞪了过去，像是在说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然后也学着模样蹲在一旁扮起鬼脸，嘴里还不停说着：“大灰狼来啦，大灰狼来抓小朋友啦，陈辞乖，快别哭啦。”

        我眼角抽搐，心想你两还真把我当小屁孩了是吧，还玩上瘾了是吧。你两以后就时刻小心着吧，可千万别让我逮着机会，不然有你两好受的。

        不过这两还真是高啊，哪怕半蹲着都跟我个头差不多了。

        我记得自己以前也不矮啊，虽然说不上高，可怎么也有一米七几的水平啊。

        难不成这身高还跟小时候是打等号的？

        记得苗池小时候好像是挺矮的，才跟饭桌差不多。

        不过矮归矮，再矮也不能给你两来回笑话啊，这都笑多久了，我可是大姐头啊。

        “闹，你俩再闹，再闹我不理你俩了。”估计是女孩子当久了，身体也总是下意识做着动作，两只小手往腰上一叉，脸上还一副气鼓鼓模样，“谁跟你俩说我哭了，我就问问你俩要喝什么，怎么就成哭了。”

        “我看上去有那么脆弱吗。”要是手里有空瓶子，我怎么也得挨个给他俩来个脑瓜包。

        结果这两人互相对视了眼，还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心想，你俩平常闹得不亦乐乎，做人做事没一点儿默契，结果都搁这看我笑话是吧。

        “你俩可真是同桌，简直是心意相同。”我小嘴一哼，还能怎么着，就这样呗，总不能真的跟他们计较去吧，“说吧，你俩想喝些什么，讲那么多话，嘴巴不渴才怪。”

        说到底也不过是嘴上抱怨两句，估摸着我小时候跟他们相比也是半斤八两，说不得还不如他俩听话。

        “珍珍。”

        顾静安撇过脸颊，面色微红。

        这孩子总是把自己装出一副大人模样，或许是觉得大人应该是不喜欢甜食的，可心底又按捺不住，脸上满是纠结。

        有哪个孩子会不喜欢甜食和碳酸呢。

        那丁邵文呢，这小家伙从来都是受委屈的主，大人不在身边更是放飞自我。

        “可乐，大瓶的，要加冰。”

        看那咧着嘴嘻哈哈模样，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会说可乐。

        还加冰，晚上回去肚子不疼才怪。

        那后来呢，两瓶常温饮料和三瓶矿泉水，以前我也很喜欢在运动后起一瓶冰镇饮料，润在喉咙里头可舒服了，特别是在夏天，感觉浑身都通透了不少，不过为了健康着想，这些快乐还是等他们到了大学再体验去吧。

        当老板娘把找回的零钱放到我手上时，我才想起自己好些年都没用过现钱了。现在再回到拿着零碎乱跑的年龄，好不适应，就连付款的时候还下意识找着桌上付款码。

        可是本就寻不到的东西，我又能去哪找呢。

        运动会的开始时间是在周五，这一天大早学校门口就挤满了人，除了正常操课的学生外还有一同前来观看的家长，因为公司项目进程，大毛和玲玲姐今天都在单位没法陪同，只能托瑞深的老管家顺带照看。

        再瞧丁邵文，整个人看上去元气满满，额头上还系着吸汗带，准备工作直接拉满。

        让我有些疑惑的倒是杵在一旁的顾静安，大概比平常晚了近半小时他才赶到学校，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老人，老人慈眉善目，说着我们听不懂的家乡话。

        顾静安原本紧皱着的眉头也逐渐舒缓下来，估计是老人的话起了作用。

        我立在边上，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小时候家长会我也是这副模样。

        一边害怕挨训，一边期待着有人能把自己接回去。

        他比当初的我要成熟不少，不会逃跑不会罢工，眼睛里也没有沮丧，很坚强。

        随着校长一番神情真挚的演讲结束，校运会正式拉开帷幕，第一项混合接力跑是三人组队，总计是三百米跑道，一人一百米，优胜取总时长最短一队。

        我们这自然是顾静安，丁邵文和我。因为总计只有三人，所以第一棒和最后一棒尤其重要，分别由顾静安和丁邵文担任，而我只要在中间当个小咸鱼摸摸水就足够了。

        顾静安也不愧是公选出来的体育委员，信号枪一开，直接冲了出去，那气势比隔壁赛道的小四学生还强上不少，还没等我活动好身子已经把红白棒交到了我手上，那眼神就像是在说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一样。

        一时间看得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同时还有些羞愤，我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用得着你看好我嘛，论跑步我可是二级运动员水准好吧。

        要不然怎么说是业余赛呢，隔壁跑道第一棒还没交接完，我这边已经一棒子拍到了丁邵文手上。

        “你怎么跑那么快，开挂了吧你。”

        丁大少显然也是一脸呆滞，瞅了瞅旁边又瞅了瞅我，张口就来了句。

        “少啰嗦，赶紧跑你的，要是没拿到冠军，以后不让你喝可乐了。”

        我赶忙推着丁邵文的后背，示意他赶紧跑。

        一听到以后没可乐，丁邵文顿时打了个哆嗦，赶忙接过棒子撒起腿往前跑，虽然年龄要小上些，可这家伙仗着个头和体能优势那是妥妥的远超同级生。

        第二名刚接棒没跑几步，他已经冲过红线搁那原地蹦跶了，要是在旁边生个篝火，他肯定能拉着顾静安跳起舞来。

        不过自己现在这体质还真是差，这才跑了几步路就得弓下身子还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过还好，问题不大，估计是身体承载不了这种速度，一下子有些超纲了，等以后锻炼锻炼，身体自然就适应了，记得以前跑三公里也是，为了抢个名词，恨不得把两条腿都跑断。

        虽然有些累，可能再回到这样的日子，真好。从前未曾有的，未曾经历的，都在时间的允诺下，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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