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未来

校园里的银杏黄过四载，春去秋来，寒暑易节。体育馆翻了新，教学楼后边的墙皮掉了一块，橡胶跑道重新刷过。

        学校里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长出一颗小树，时间在不知不觉间留下离开的痕迹。

        当所有人都带着学士帽嬉笑打闹时，一个女孩站姿笔挺地拍完了一个人的毕业照。

        “杨潇，我今天毕业了。”

        “杨潇，我找到工作了，担任一间小工作室的买断制手游文案。”

        “杨潇，我今天领工资了，整整一万！”

        “杨潇，新年快乐！”

        “杨潇……”

        已是夏初，温暖而不灼热的阳光探入静谧的病房。

        杨潇灭掉手机，随手拿起盆里的橘子，懒懒地掀起眼皮，“哟，来了。”

        程茵点点头，把带来的东西放到床柜上。她今天打扮得很正经，还特地画了妆。

        杨潇猜到，她要宣布一件大事情。

        程茵走到她面前站好，面带微笑：“杨潇，我们的餐馆办起来了。”

        “嗯。”杨潇咧开嘴，笑响还是从前那么清脆。

        时隔多少年，她再次看到了她真正的笑容。即使她身患重病，即使她脸色苍白，她还是那么美，笑起来像太阳一样有灼烧人心的力量。

        “不过，还没有正式开业。最重要的人都没来，我们怎么会开业呢？”

        程茵朝她挤了挤眼，话语中的暗示意味十足。

        “杨潇，什么时候出院？兄弟们可都等着你给餐馆剪彩呢。”

        “很快。”杨潇随手剥下一瓣橘子，丢进嘴里。

        “好，我们等你。”

        杨潇又笑，只怕是永远也等不到。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直到护士来赶人，程茵还不愿意和杨潇分开。

        她心里也是知道的，尽管她嘴上说着“情况很好”，但从她发白的脸色中不难看出，时间……所剩无几了。

        但她不得不离开。

        咔嗒——

        病房的门再次被关上，这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哈……我还能……留存多久呢？”

        杨潇躺回床上，长久地凝望桌柜上的台历。

        2028年6月21日。

        “今天是夏至啊……夏天又到了。”

        窗外掠过的风细小的窗缝中钻进病房，带来一点点夏天的气息。

        吹拂过她的风绕了几个弯，穿过大街小巷，吹到唐悸脸上。

        “咳……咳咳……”唐悸捏着绿色罐装的啤酒，左手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小悸……”身边半醉的兄弟拍拍他的后背，“你确定要向夏静求婚吗？”

        唐悸的咳嗽声顿了两秒，指尖微一用力，啤酒罐便凹下去一块。

        “确定啊！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我们两家的父母都希望我们联烟，我又不讨厌她。再说了，她一个女孩子脸皮薄，我脸皮厚嘛，求婚当然要我来！”唐悸醉了，说出的话有些逻辑不清。

        “可是，小悸……你不喜欢她了吗？”

        唐悸又愣了两秒，右手一松，啤酒罐跌到地上。

        他空出的两只手叠在一起，无力地俯下身子，妄图遮掩自己的丑态。

        “还喜欢啊，当然喜欢啊！喜欢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一句话就不喜欢了？可是她不喜欢我，再纠缠也没用……我们终究是有缘无份……”

        他的话语变成呜咽，最后四个字化成泡沫融化在他的口腔里。

        “小悸……听哥们一句劝，放下她吧！喜欢的不一定是最好的，适合你的才是最好的！”

        右手边醉成一滩烂泥的兄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悸没有说话，他从篮中提出一罐啤酒，抬手抹掉眼泪，拉开易拉罐，涣散着眼神一口气闷掉。

        那是两天后，六月二十三日，闺五月。

        唐悸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棠城中心花园的正中央，父亲唐淮站在不远处乐呵呵地与夏静的父亲攀谈。

        “哈哈哈，夏兄，小悸和小静联姻，这是我俩家的美事啊！”

        “哈哈哈，好啊！不过，唐兄，你就这么个宝贝儿子，到时候他俩闹了矛盾，可不能偏心你家小悸！”夏竹打趣他道。

        “当然不敢偏心，你不也才小静这么个宝贝女儿吗，倒是你，要分外注意点！”

        唐淮笑起来，眼里闪出精明的光。

        他们唐家是这些年才显赫起来的，而夏家世代显贵，他必须抓住这根参天巨树。

        夏竹眯起眼，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唐家这几年发展得太快了，对他们夏家产生了威胁。前不久还听说唐家也有入军时尚圈的意图，他必须通过儿女联姻这场关系牵扯住他。

        两只面上和谐的老狐狸握紧的双手下，是暗涛汹涌。

        今天是他求婚的日子，唐悸却没有很开心。

        他淡淡看了眼父亲假惺惺的笑容，转头抱紧手里的玫瑰。

        “喂？唐悸，我到了。”

        “到了就直接来中心花园吧。”

        唐悸挂掉电话，抬手向夏竹和唐淮示意。

        两个老家伙意味深长地笑笑，识趣地退出中心花园。

        “唐悸。”

        唐悸听见声音，转过头，扯出一个微笑：“夏静，你愿意……”

        声音戛然而止，唐悸捧着一大束玫瑰，一步又一步，慢而庄重地走向她，走向他的未来。

        夏静惊得微微张开嘴，她已经猜到了。

        最后一声步音落下，唐悸站到了她面前。他凝望了她两秒，而后单膝跪下，把玫瑰花送到她面前，玫瑰花中央的钻戒在阳光的折射下奕奕生辉。

        唐悸长久凝望着她，嘴角挂着勉强的笑，他微微颤动嘴角，他说：“夏静，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一刻，有风吹拂过她的脸颊。明明这是她一直以来期望听到的话语，她却一点都不开心。

        她想的是，陆池秋，她曾经爱过的小陆，该怎么办？

        那是她第一次犹豫，第一次在与唐悸有关的事情上犹豫。

        她真的爱他吗？他又真的爱她吗？

        “咳咳……”

        眼见唐悸已经在地上跪了一分钟，躲在暗处的夏父出声提醒。

        “我愿意。”

        呵呵，她在想什么，她当然爱唐悸，不然小陆也不会消失。

        夏唐两家的掌权者从角落中走出，互相说着恭喜的话，庆贺两家即将结为姻缘。

        唐悸把玫瑰花递给夏静，起身拍掉泥土，静默地站在一旁，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夏静看了他一眼，识趣地走上前和唐父搭话。

        六月玫瑰开得正灿烂，少年却再也没有追逐白鹤的勇气了。

        “喂？夏静！”

        “鹤羽……今天唐悸向我求婚了。”

        鹤羽拖地的动作顿了两秒，随后她风风火火地扫把一扔。再开口，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真的？！恭喜恭喜啊！什么时候举办婚礼？说好了你结婚要邀请我当伴娘的！”

        “哈哈，当然，我们说好了的。”

        “快说说，他是怎么向你求婚的？”

        “他……他单膝跪地，捧了一束玫瑰花，玫瑰花的中央是一枚钻戒。”……可是他不知道，我不喜欢玫瑰。

        夏静没有说出这句话，她看向今天他们拍下的合照。……她不喜欢玫瑰，她喜欢海棠。

        “哇！没想到他还这么浪漫呢！真好！你要结婚了！”

        “嗯，鹤羽。我和唐悸都会邀请你的。”

        “嗯！我这还有点事就先挂了，拜拜！”

        “拜拜……”

        挂掉电话后，鹤羽把地拖完，窝在房间的飘窗上，凝视夏夜璀璨的星空。

        她觉得很开心，夏静和唐悸终于在一起了，大学时的三个舍友也都有了各自的生活。

        王诗和交了个真心爱她的男朋友，每天都在朋友圈“撒狗粮”。虽然大家一致表示“杀狗了”，但她还是很愿意看到她这样真正拥有自我的生活。

        陈禹华的老公在几年里换过十几任，最短的任了一夜，最长的任了两年。说来这小姑娘也是有奇异的魔力，喜欢的每一个明星最后都塌房了。

        虽然和她闹过矛盾，但鹤羽还是希望她能拥有一个永不塌房的爱豆，虽然这小姑娘已经塌到麻木了。

        丁清早早就保研了，听她说读完研究生后，还打算读博。

        社长许明哲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考古人员，他仍然在寻找神女存在的证明。

        而在她大三那年，那场由于人类偷猎野生动物而感染蔓延的疫情终于宣告结束。至此，这一场来自大自然的复仇落下帷幕。

        真好，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未来。

        可她还没有，她还在等她，她还没等到他。

        去年寒冬12月，她去参加了其他令夫人筹钱举办的生日会。

        她那天特地穿了条丝绒红裙子，化了漂亮的妆，端庄大方的去参加生日会，就像是去见他一样。

        生日会上有个令夫人让她印象深刻，她身旁分明没有其他人，她却像在和什么人交谈似的，看上去很开心。

        在场的人身份年龄各不相同。

        有十几岁的学生，也有奔四的丽人；有只与他相遇了几个月的人，也有陪伴他整整十年的人；有未婚的，有已婚的，还有丁克的；有夫人也有男夫人……

        他们各不相同，人生几乎没有相交点，但抛去一切不谈，这里的每一位夫人都有一颗温柔而坚定的心。

        那晚八点，华灯早已布满整座城市。

        在离预订的大楼投屏生日祝福还有几分钟时，大家涌至窗口，默数投屏上的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不知从谁开始，大家心有灵犀地喊起计时数字。

        到数字跳为一时，令讌含笑的脸庞投影在大楼上。

        “生日快乐！令讌！”

        整齐的祝福声回响在无边长夜，她夹在人群中间，笑容灿烂而耀眼。

        她一直记得那晚的感受，记得每个来参加生日会的夫人。

        其实他存不存在已经不是特别重要了，所有人都在这一场热烈灿烂而盛大的恋爱中成长了。

        尽管他不存在啊，但他带给了每个人的成长。

        这就是他存在的证明。

        她真的很开心，为这她所看见的粲然未来。

        北边有一颗星在闪烁，忽然地，她就想起杨潇。

        杨潇说她去了国外留学，以后也打算留在那边工作一段时间。

        算起来，她们已经五年没见过面了。

        不过时间和距离并没让她们因此产生隔阂。杨潇每个月都会从国外寄信过来，鹤羽生日的时候，她也会将生日礼物寄过来。

        同样的，鹤羽每个月都会给她写回信，在她过生日的时候回礼给她。

        但奇怪的是，杨潇的每一封信都与鹤羽寄过去的信没有任何关联，就像是杨潇的单方面诉说。

        即便隔着天涯海角，她们依然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真的好好啊，这是我想看到的，大家的未来。”

        鹤羽抬起纤白的手，悬在空中，要是想要去抓住什么。

        “不过这不是我想要的未来，我很想见你，阿讌。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鹤羽从兜里拿出陪伴了她五年的钥匙扣。尽管她小心呵护，上面的印花还是掉得不成样子。但那双薄荷绿的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不够好，但我会为了你变得更好。你再等等我，未来科技会变得更加发达，我们一定能够突破次元壁相拥。”

        鹤羽把钥匙扣拢在手心让，手心的温度一点点温暖冰凉的钥匙扣。这是她做了无数次的动作，因她相信，在次元彼岸的他能感受到这温度。

        夏夜晚风吹起她的鬓发，空气里有冰淇淋凉凉甜甜的味道，像从念城吹来的风，携带了他的思念。

        “阿讌，我会为了你，打破这个世界的规则。”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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