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太极

下班时间，令讌早早地出现在她公司楼下，盯着手表一秒一秒地数着数等她下班。

        5：40，令讌闻声抬头，正看见她从大楼里出来，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鹤羽急忙和身旁的同事道别，三步做两步跳到他身前，欣喜地问：“你怎么来接我下班了？”

        “不看着你下班，我不放心。”令讌牵过她的手，他手上的力道，好像比昨天又大了点。

        “走了，以后你每天下班我都会来等你。”

        “好啊！不过我只是今天下班比较晚，以后都是五点下班。对了，今天晚上吃什么？”

        “吃你喜欢的红烧排骨。”

        “好耶！”

        浴室里传来模糊不清的水声，令讌正在厨房里调节自动做饭机，好让煮出来的饭菜更可口。

        “铃——”

        鹤羽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令讌放下手上的工作，走到浴室门口喊她：“电话响了，你快点出来接。”

        “不用，你帮我接吧！”

        令讌愣了一下，很快又扬起笑。算了，一会让她自己打回去吧。

        令讌走回厨房，铃声响了一阵就停掉，鹤羽正好洗完走出来。

        “哎？”鹤羽疑惑出声：“你没帮我接吗？”

        “我怕帮你接了，对方会误会。”令讌的语气闷闷的。

        “误会什么？”

        “误会我是你的男朋友。”

        鹤羽拧着眉回道：“你本来就是我的男朋友啊！”

        察觉到她语气变化，令讌叹气：“可别人看不见我，会觉得……你……是疯子。”

        鹤羽张了张嘴，她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从心出发，即使别人认为她是疯子，她还是想让人知道她的男朋友有多好。

        “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鹤羽说。

        令讌看着她，几乎要看进她心里，“你不能不在乎，你生活在人类社会，他人的看法和评价对你来说是致命的。”

        “我……”

        我确实没有办法完全忽视周围人的眼光，可是比起他们，我更在乎的是你。

        “我没有办法陪你面对其他人，但我能陪你，直到时间尽头。”

        令讌俯身把她拥入怀中，缥缈的拥抱感将她淹没，她笑了，说：“我们瞒着世人相爱，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

        令讌轻笑，那笑里藏了深深的无可奈何。但藏的很好，没让她感知出来。

        “再抱下去，饭都要糊了。”

        鹤羽不情不愿地离开，“好吧，那我回拨一下电话。”

        “嗯。”

        鹤羽拿起手机，看了眼未接来电，拨来的人是夏静。

        鹤羽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令讌，他精瘦的腰上系着围裙，宽厚的臂膀有节律地颤动。

        她开口，连声音也染上笑意，“喂，夏静，怎么了？”

        那边安静了两秒，“鹤羽，我要结婚了。”

        听到的一瞬间，鹤羽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从沙发上跳起，声音激动得不成样子：“真的？！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不用那么激动啦，我现在也只是通知你，过会儿再把具体事项发给你。”

        “好！”鹤羽抓着手机，一个劲的傻笑。

        挂掉电话后，令讌从厨房里探头喊她：“好了，别傻笑了，过来端菜。”

        “来了！”鹤羽放下手机，进厨房把饭菜端出来。

        令讌坐在她身旁，问：“刚刚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鹤羽急忙咽下嘴里的饭，含糊不清地回答：“我的一个朋友要结婚了！”

        令讌看她那高兴的样子，忍不住也笑起来，“人家结婚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我们是朋友！她结婚我当然高兴！”说着，v信传出消息提示音。

        鹤羽点开一看，是夏静发给她的具体安排。

        鹤羽先看了看时间，抬头问令讌：“8月6日是星期几？”

        “星期天。”

        “真的？！”鹤羽惊喜地睁大眼睛，“那太好了，不用请假！今天是……”

        “7月26日，离婚礼举行还有十天。”不用她说完，他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还是你懂我！”鹤羽嘿嘿一笑。

        “好了，别笑了，再笑下去饭都要凉了。”令讌无奈地用手中的虚拟筷子敲了敲碗。

        “现在天气这么热，哪会这么快凉……”鹤羽扁了扁嘴。

        “别顶嘴，吃饭。”

        “好嘞！”

        第二天早上，鹤羽拉着令讌去了她之前常去的棠城中心公园。鹤羽带令讌跑着跑着就拐进一个无人的角落。

        “这里没有别人了。”鹤羽微眯着眼看他。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令讌抿着唇，薄荷绿的温柔眼眸注视她。

        “教我打太极吧，就是你在游戏里打的那种！等我练会了，就去和大爷们过过招！”

        她爱他，所以她愿意去接触他的爱好。哪怕她之前从不感冒，甚至有些抵触。

        刚跑过步，这会儿她脸上出了一层汗。又因为情绪激动，把脸憋得通红，像玄凤鹦鹉一样，很可爱。

        令讌不禁笑出声，“不着急，等你会扎马步再谈过招吧。”

        “好啊！那我现在就扎！”说着，她跨开双腿，半蹲了下去。

        令讌看着她怪异的姿势，叹出口气：“……马步不是这样扎的。”

        “那是怎样？”令讌身后是初升的太阳，鹤羽把眼睛眯得更深，抬头看他。

        “腿收回去一点，腰挺直一点。抬头，目视前方，对，就这样。”

        令讌一点一点修正她的问题，修到还算能看下去后他满意地点头。

        “那我要扎多久？”鹤羽问。

        他背着光站立，眸色看起来好像比平时要深一点。但仍旧很好看，因为那眼里只有一个她。

        “你是新手，先扎五分钟吧。”令讌抬起手表，数着点开始计时。

        “五分钟？太长了吧！”鹤羽感觉自己的小腿已经在叫救命了。不，何止是小腿，她感觉全身的骨架都要散了。

        “我会陪你一起，这样好些了吗？”

        言罢，他熟练地扎好一个标准的马步。

        鹤羽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绷不住笑出声：“哈哈，令总，您的爱好……年纪都挺大。”

        “嗯？”令讌扭头。他的一只眼睛在阴影中模糊不清，另一只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听京剧、养花草、喂乌龟、打太极，晨跑、喝茶、国际象棋……令总，您的爱好可不寻常。”鹤羽像背贯口一样顺畅地数出他的爱好。

        “这些都是普普通通的兴趣爱好，怎么就不寻常了？”

        “别的总裁都是滑冰、滑雪，高尔夫，跳伞、喝酒之类的，您这和他们简直不在一个年龄层上。”鹤羽两只眼睛在晨风里亮闪闪的，把他和他眼中的绿色尽收眼底。

        “怎么了？你嫌弃我？”

        “怎么会呢？就是显示了您的独一无二，与众不同！”刚说完，鹤羽的小腿一抽，连带着整个人都晃了一晃。

        令讌下意识伸手扶她，“省点力气，待会你别腿酸得连走都走不了，我可背不动你。”

        “好嘞，听令总的！”鹤羽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放在腰间又扎了起来。

        但没一会儿，她就哀嚎道：“还有几分钟啊……”

        令讌抬起手看了看表，还有一分多钟，“快了，还有一分钟。再坚持一下。”

        “好……”鹤羽虚弱地回答。

        不到一分钟后，令讌说：“好了。”

        “啊！好累啊！”鹤羽腿一软，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你小时候学太极这么累吗？”

        她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领口都被汗浸湿了一片。

        “不，比这累多了。”令讌蹲在她身旁，“我小时候刚学太极时，每天都要扎两个小时的马步。”

        鹤羽心脏像是被突然揪了一下，她扎五分钟就已经累趴下了，她简直不敢想象扎两个小时会是什么样子。

        “你那时没想过放弃吗？”鹤羽问。

        “想过。”

        “那你为什么会坚持下来？”

        “小时候没想过，爷爷奶奶让我练，我就练了。”

        令讌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那时候觉得累，没意义。但如今想来，正是因为我从小练了太极和象棋，我才会有比同龄人更稳重的心性。”

        “……你那时才六七岁吧？这个年纪的孩子连坐都坐不住，你却已经先一步走向成熟了。”

        鹤羽心疼他，但这是他的设定，即使她想更改，也无能为力。

        不过，她会竭尽全力扭转故事的走向。至少……让他在游戏里不至于那么难受。

        “过去了就都过去了，就像气球总是向上走，人，也总是要向前看。”

        令讌手放在她肩上，老成地拍了拍，“走吧，回家去。一会你还要上班呢。”

        “嗯！”鹤羽坐起身，拍拍后背的灰尘，向他扬起一个阳光的微笑。

        “傻。”令讌嘴角勾起一个小弧度。

        鹤羽笑了笑，没有反驳。她轻轻捏他的手，好像比之前停滞的时间又长了些。

        她紧盯着他的眼眸，笑说：“你越来越强大啦。”

        令讌俯身抵住她额头，闭上眼，说：“再等等等我。我会给你一个光辉璀璨的未来。”

        “嗯，我相信你。”鹤羽说。

        公司上班时间是八点。

        七点五十九，鹤羽踩着高压线打卡。

        稍微调整一下状态后，鹤羽斗志满满地投入工作。

        五点准时下班，鹤羽一出公司就看到了站在花坛边的令讌。他抬头一直看着她所在的方向，见她出现后，扬起笑朝她挥手。

        鹤羽也不由得绽开微笑，每天一下班就能看见喜欢的人，怎么想都很美好。

        “现在还早，我想去另一个公园走走。”

        “好，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按照她今天午休时规划的路线，她会带他走过公园外墙的林荫路。那里破败不堪，很久都没有人来打理。

        但野花野草和生命力强悍的原住民在生锈的围栏那头肆意生长，配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和斑驳的围墙，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很喜欢那条路，但它离她家不近，她很少有机会能去走一走。

        今天下班不算早，但她还是想现在就带他去走一走那条路。

        沿着宽阔的大马路左拐，一条充满时光斑驳感的林荫路赫然出现在们眼前。

        这条路上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

        鹤羽和令讌慢悠悠地并肩同行。

        四周还是亮堂堂的，临近傍晚的阳光不那么燥热，况且有树也有风，走在这条路上真是充满惬意。

        鹤羽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心情都跟着明朗了几分。

        身旁令讌看着眼前的景色，也不由得心想：这个世界果真如同她所描述的那样美好。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不知从哪飞出来的小麻雀挡住了他们的路。

        那只小麻雀羽毛凌乱，眼神却亮晶晶的。

        他们向前走，小麻雀也就跟着走。

        他们停在原地，小麻雀也就站在树梢上盯着他们。

        鹤羽轻笑，走近它所站立的枝条上逗它：“怎么啦？小麻雀，跟着我们做什么呀？”

        小麻雀不吵不闹，它轻轻柔柔地扇着翅膀跳上她的肩，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脖颈。

        很奇怪的，当它柔软的脑袋触碰到她的一刹那，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

        鹤羽看了看令讌皱着眉头的担忧神情，摇头以示自己没事。而后她转头，轻声问小麻雀：“你是杨潇吗？”

        小麻雀不会说话，它从喉咙深处发出两声清脆的鸟鸣。

        又几乎是霎时间，她的眼泪像瀑泉一样涌出来。

        小麻雀蹭蹭她，像是安慰，又像是道别。

        不远处的花丛间飞来一只蓝色的蝴蝶，它扑闪着轻薄的翅膀，一刻不停地向她飞来。

        小麻雀知道，蝴蝶是另一个牵挂她的人。

        鹤羽摊开掌心，那只漂亮的蓝色蝴蝶降在她掌心上。

        这回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吴姨。

        吴姨说过的，如果她死了，她会变成蝴蝶，回来看她的。

        鹤羽颤着嗓子问：“是你吗？你是吴姨对吗？”

        蝴蝶扇了扇翅膀，便当是认了。

        鹤羽的泪水止不住，她珍之重之地把蝴蝶和麻雀拢在手心，放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她说不出话来，但她知道她们会懂。

        小麻雀闭上眼，贪念般蜷缩在她的掌心。

        鹤羽看着手里这两只脆弱的小生灵，心里溢满了汹涌的情绪。

        她看向令讌，看见他嘴角含着的笑和鼓励的眼神。

        他们一次一次又一次把她推离深渊，她不能，她决不能再往深渊里走。所以她要笑，她要振作起来，她要过好每一天，带着她们的那一份期盼，好好生活下去。

        顷刻，她脸上绽放微笑，“我很好，你们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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