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埃莉诺的家在福利特街32号，骑着黑色摩托车回家的路上，她特意去买了伯爵茶和厚多士，到了家里她把地毯里的积尘全部清理了一遍。把厚多士放进了碟子，杯子摆好，蜂蜜和奶粉并排放在一旁。

        埃莉诺抬头看了一眼起居室的挂钟，距离四点还有五分钟。她卖伯爵茶的老亨利的老主顾，将她是她平时两倍的伯爵茶交给她的时候，老亨利慈祥的问：“亲爱的，你有客人吗？”

        “也许吧，谁都说不清楚。”

        现在是伦敦的春天，一个小时之前厚重的雾气已经化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街道上，像一首凄婉的小提琴曲。埃莉诺望着挂钟的秒针出神，他会来的，她有感觉，他一定会来。

        几乎那么一瞬间，钟就敲完了四下。金属击打的余音刚刚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门铃就响了起来。

        她打了一个寒战，挣扎着把自己从椅子上拽起来。她没有开门，而是凑到了猫眼前，她看到了一顶灰色的毡帽，她皱起了眉头，单凭这个可没有办法判断门外的是谁。

        突然，门外的人像一道闪电般地抬起了头，浅灰色的瞳孔黑色的边缘正是早上八点刚刚遇见的那一对。埃莉诺用力地将猫眼的盖子摁了回去，她用夹克把自己裹得紧了一些，犹豫着要不要开门。门铃又是一阵催促，埃莉诺下意识地将门拉开，那个被瑞贝卡称作迷人的男人就站在门铃旁边，或许是淋了雨，灰色大衣的肩膀处颜色更深一些，他的身后是一片薄薄的雨幕。

        埃莉诺看着他灰眼睛里的平静，抢先一步说：“请进。”他似乎是有些意外，但还是走了进来。他把毡帽和大衣挂在了帽钩上，埃莉诺把他让进了单人沙发里：“罗亚奶茶，可以吗？”

        “很好。”他在埃莉诺往茶壶里加茶叶的时候沉默了一阵子，“我想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阿尔伯特·希瑞尔·威尔逊。”

        埃莉诺隔着小茶桌把手伸了过去，威尔逊茫然地坐在原处，她把手又缩回来，在夹克上蹭了两下：“埃莉诺·霍尔。”

        “事实上应该是埃莉诺·扎克里·文森特。”

        埃莉诺已经把水壶放在了炉子上，幸亏如此，虽然事情发生的轨迹目前为止并没有偏离她的预想，但是她并不确定现在她能不能稳稳地拿起一个水壶。在她刻意的忙碌下，她现在才开始打量面前的威尔逊：亚麻色的头发梳的服服帖帖，浅灰色的西装三件套，白色的领带，没有手表也没有怀表，右手的食指上戴着一块嵌着绿宝石的银戒指，闪着很亮的光泽。他的眉毛严谨地平放着，不可能流露出任何情绪。

        “这么说，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埃莉诺的右手撑在沙发上，“那么或许你可以告诉我，我的父母为什么要抛弃我。还有，威尔逊先生，你和文森特家族是什么关系呢？”

        威尔逊的两只手扣在一起，右手食指不停地敲打着左手食指的关节，戒指的光芒似乎暗淡了一些：“你的父母没有抛弃你。”

        “我独自生活了二十五年，这难道不算是抛弃？”埃莉诺提着嗓子质问。水壶摇晃了几下，尖利的响声冲起了一片浓重的水雾和奶香，埃莉诺把奶水灌进了茶壶里，装满了两个人的茶杯，确定自己喉咙里的怒火全部咽下以后，坐进了沙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品着茶。

        威尔逊也喝了一口，没有发表任何评论，清了清嗓子：“你的父母没有抛弃你，他们在你出生的那天就双双故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证明？”

        “我在场。”

        埃莉诺看着威尔逊光洁的皮肤，推算着二十五年前他不可能超过二十岁，她呓语一样地说：“是吗？”

        威尔逊从沙发里倾身向前，挺直的鼻梁露在了壁炉的火光里，埃莉诺以为他要开始解释父母的死，但他没有，他问：“埃莉诺，你在等我吗？”

        埃莉诺努力地抓着杯柄，不让杯底和茶托因为她的颤抖发出声响。

        “埃莉诺，告诉我，你为什么在等我呢？”

        “我只是碰巧猜对了。”

        “可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对吗？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下午茶的时间拜访你呢？”

        威尔逊就像一位教授，一步一步引导她，一步一步逼近她。他彬彬有礼，她却觉得连手中的茶杯都在反抗她。

        “我觉得我们是同类。”很好，她手里的月季花茶杯没有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一旦开始剩下的就轻松了很多，“路过咖啡店的时候，你一直看着我，那么我想你会来找我。本来我应该是没有时间接待你，但是今天我恰好休假。你的穿着虽然可以在近两百年任何一个时期存在，但仍然非常传统，那么你拜访的时间最有可能是下午茶的时候。既然你早就认出了我，这次拜访你也应该不会拖延——最后的结论就是：今天下午的四点，我会迎来一个客人。是的，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将要带给我的答案。”

        “你说，我们是同类。你可以解释得清楚一些吗？”

        埃莉诺尽量保持和威尔逊的灰眼睛一样平静：“不属于这里，你和我都不属于这里。”

        威尔逊重新靠回沙发里，显得如释重负：“这样，我接下来的解释会轻松一点。我们的确不属于这里，我们的世界叫亚尔弗里德，我们的国家叫斯图尔特。”

        “还有其他的国家吗？”

        “有，北方的曼斯特。两国战火不断，最近的一场战争是在二十五年前，你的父母都死于这场战争。”

        “我的父亲是一位军人？”

        威尔逊把两只手抱在胸前，戒指像一只眼睛审视着她：“埃莉诺，你父亲的小像就在你的身上，我不确定你是没有看见还是拒绝相信，因为小像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华莱士国王。”

        埃莉诺耸了耸肩膀：“我以为那只是个玩笑，况且我没有必要认为自己是一个公主。”

        “你的父亲是斯图尔特第三十五任国王，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埃莉诺公主。”

        埃莉诺想喝口茶润润喉咙，却发现茶杯已经空了，空了的茶杯抱在手里跟威尼斯湖的冰块一样。她只能把茶杯放下：“我的父亲是国王，我是公主，那你呢，威尔逊先生？侯爵还是骑士？”

        “我是公爵，威尔逊家族第三十六任公爵。”

        埃莉诺觉得现在的对话已经不能用荒谬来形容了，但威尔逊接着说：“你的父亲在罗奈尔德死战，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你的母亲当时正被追杀，她……”

        “她拼命往前跑，拼命往前跑，最后实在是跑不动了，就把我放进了一个树洞里，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亮起了一片白色的光幕，我就在这里了，是这样的吗？”

        威尔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记得……”他闭上眼睛，稍稍平复了一下，“不，我不知道你母亲和你的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找到她的时候，只剩一具尸骨了。”

        埃莉诺有些失望，但她还是问：“我的父亲为什么会陷入死战的境地，追杀我母亲的是什么人？”

        “这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我想我们可以回到斯图尔特慢慢说。”

        “对不起，回到哪里？”

        “回到亚尔弗里德的斯图尔特，你属于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回去？”

        “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你是斯图尔特的公主。没有任何理由让你流落在另外一个世界。你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你也要肩负起这个国家的责任。”

        埃莉诺睁大一双碧绿的眼睛，强忍着再次发火的冲动：“我没有觉得我现在处在流落的状态，我有父母和姐姐，我们一起生活得很幸福。至于我所谓要承担的责任，我既然没有在斯图尔特长大，这样的责任就与我无关。”

        她的反应似乎在威尔逊的意料之中，沙发里的男人没有任何动作，安静地陈述：“埃莉诺，你要回去，你的国家需要你。”

        “我的国家现在需要我，那过去的二十五年就不需要了？”埃莉诺不受控制地从沙发里蹿起来，撞倒了茶桌上装茶叶的铁盒子，佛手柑橘的味道更加浓重了。埃莉诺知道自己全身都在抖动，原来威尔逊的真实目的是要她回去，无论她现在算不算是流落，没有人有权力要求她去任何地方，她也从来没有承认自己公主的身份。这个举手投足都颇有涵养的人，在告诉她父母双亡的消息之后怎么能够义正言辞地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威尔逊的眼睛里竟然也闪现出来了悲悯，不同于早上卡尔那种单纯的怜惜，那种令人窒息的复杂让埃莉诺无法看懂。冷风从窗台的狭缝刮得埃莉诺脸上冰凉，她才发现自己泪水流了满脸，顺着下巴掉进了地毯里。

        埃莉诺有种不应该产生的羞愧，但是她还是直视着端坐的深不可测的威尔逊，也不愿意抬手擦一下眼泪。

        “我想，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吧，你需要好好休息。”威尔逊站起来，轻轻鞠了一躬，就自己走了出去。

        埃莉诺听见门锁连在一起的微弱响声，她探身去看，帽针上的帽子和大衣都已经不见了。她的空茶杯前，他的茶杯里的水平线只矮了一点点。埃莉诺忽然记起，威尔逊只喝了一口茶，茶点一块也没有动。

        埃莉诺把米色的窗帘拉开，发现窗户早就已经锁好了，她一下子不知道这一屋子的冷风是从哪里吹进来的，只能打算着明天要把壁炉里的火烧得更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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