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救援

12:51

        林枫敲响了自家局长办公室的门。

        “局长,  今天，考验人民公仆的时候到了。”

        他盯着局长,  嘴角勉强上扬,  想扯出一贯的笑容。然而面部肌肉紧绷，眼中没有半点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盖的焦灼。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

        在局长错愕的眼神中,  林枫快速地说了情况。

        局长：“可能,  大面积，死亡？林枫,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的脑子呢,  热化了吗？这样子虚乌有的事情你也信,  连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来申请调度？这刑警队长的帽子你是戴腻了,  还是嫌这局长的位置坐得太稳？”

        这回,  林枫没有顶撞,  也没有笑。

        他只是说：“局长，是秦擎传来的消息，她就在现场。”

        局长皱眉：“是……那个秦擎？”

        “就是那个。”林枫抬眼看向办公室墙上的挂钟,  他催促,  “局长,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局长看向林枫,  似要从他眼中看出半分作伪的痕迹。

        然而，没有。除了焦灼，什么也没有。

        闪念间不过电光石火。

        局长一咬牙,  提起了手边的座机电话。

        在他拨出去前,  林枫说：“如果是假的……”

        局长已经快速拨出号码,  没有犹豫,  他的神态甚至可以称之为平静。

        “假的那我也认,  反正我快退休了，我愿意搭上自己的前途，换人民的安全。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按下拨出键，局长最后对林枫叮嘱：“你先赶过去，放心，后方有我。”

        老局长在系统里干了几十年，有人脉，有威望，有权柄。

        林枫是放心的。

        现在唯一让人忧心的，是时间。40分钟，太短了，短到从分局赶过去都不够。

        人民的公仆，在和时间赛跑。

        12:53

        山渝市突发灾难事故橙色级应急预案启动。

        应急响应等级，1级。

        市政厅一层会议室，应急指挥部原地落成，严副书记担任总指挥。

        应急预案中相关各部门，立即进入应急状态。

        12:55

        玉带峡沿路交通警察接到总台通知。

        “紧急通知：1231号路段到1246号路段请注意，请立即执行紧急灾难3号预案。再次通报……”

        丁晴是一名在玉带峡路段执勤的实习交通警察，对讲机里响起紧急通知时她正和同事交接换岗完。

        通知响起，她和同事均是一惊。

        同事：“什么情况，总台怎么也没说清楚？”

        丁晴重新穿上交通制服，也不扣，直接把前襟的魔术贴贴好。

        由于天气太热，她原本都已经脱下抱在手里，只穿了里面已经汗湿的t恤。

        戴好帽子，她对同样是实习的同事说：“事态紧急估计来不及解释，咱们服从命令就好。”

        她和同事强调：“3号应急预案是，我们要清理出最右侧车道作为应急车道。快，你前我后。”

        说完，丁晴含上口哨，开行到路中间，开始指挥车辆。

        没一会儿，对讲传来在其他路段执勤同事的声音。

        “报告总台，1231号路段已设置警示标志禁止后续车辆通行，正在引导车辆绕行。汇报完毕。”

        “报告总台，1246号路段已设置警示标志禁止后续车辆通行，正在引导车辆绕行。汇报完毕。”

        “报告总台，1232号路段右侧车道已畅通，汇报完毕。”

        “报告总台，1235号路段右侧车道已畅通，汇报完毕。”

        丁晴拿起对讲汇报自己所在路段情况。

        “报告总台，1238号路段右侧车道已畅通，汇报完毕。”

        车俩都被堵在了单车道上，一动不动，跟焊马路上一样。

        车里的城市交通广播中，正在说笑的男女主播截住话头，画锋一转正色播报道：“紧急插播一条最新交通路况，从玉霞镇到玉带峡路段来去拥堵严重，因突发事故限行，请市民朋友绕行。”

        丁晴脸上的汗下得跟淋雨似的。

        确实热，也是因为急的。

        有车主下车给她送冰水。

        “警官，现在是什么情况，大概要堵多久？”

        丁晴没接水，用袖子抹了把脸，并没有什么用，汗水泡到眼睛里，腌得有点睁不开。

        她让车主回车里：“我们也不清楚，耐心等一下吧，谢谢配合。别下车，回车里。这边不能占道。”

        车主没办法，重新坐回车里吹空调。

        然后便见几辆车呼啸而过。最开始是一辆消防车，一路开着信号开路。

        没过多久就是接连几辆军用大卡。

        丁晴退在路边，为车辆行注目礼。

        目睹这一盛况的车主，无意识低喃：“我的个乖乖，终于决定干仗了？”

        然后就是摸出手机就给家里打电话：“老婆，老婆可能要打起来了，你赶紧请假下班回去抢点米和菜囤家里。”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

        12:58

        市办公厅应急指挥部收到汇报。

        市消防局紧急汇报：“报告指挥部，据最新消息，我局一支消防小队在完成既定任务后，正处于归队途中，预计距离事故现场约3公里。鉴于当前紧急情况，已下达指令，调动该小队立即转向并提供紧急支援。我们将持续监控该小队动态，请指挥部做好协调和指导准备。”

        市警备区紧急汇报：“我市国防科技大学学员暑期野外训练结束返校途中。目前，载有学员的卡车在距离事故现场约5公里处。鉴于此，已紧急调动这批学员兵力，正加速前往，预计6分钟后到达现场并参与救援行动。请指挥部进一步指示，确保他们的行动与现场救援协调一致。”

        指挥部严副书记：“指挥部收到，优先保障市民的人身安全，避免在救援过程中产生次生风险。与现场救援其他团队紧密协作，保持通讯畅通，随时更新情况。责任重大，请务必全力以赴。”

        “是，请指挥部放心。”

        13:00

        野溪路口处。

        秦擎感到无力。

        在不下河的情况下，他们能做的真的有限。阻挡新来的人不要下河已经消耗了不少精力，甚至发生肢体冲突。

        大喇叭呼喊之下，一开始也有一些不明所以的人上岸。

        但看到呼喊的人只是普通人后，直接骂他们有病，影响游玩兴致。

        有的人上岸后宁可信其有的等在公路上。

        而另一部分人，再次提着东西想要下河去。

        其中一些给拦住了，仍有漏网之鱼溜了下去。

        尚在野溪里犹豫着没有动的人看到这种情况，就完全不动了，当做一场热闹在看。

        13:01

        一辆消防车到达现场。

        官方终于有人来了，秦擎松了口气。

        消防队员组织人员疏散，更多的直接冲到野溪边拉人上岸。

        但一个消防小队的人力毕竟是有限的。

        晴空郎朗。

        并不能让人产生危机感，有些被疏散的人群，重新回来，围在马路边上看热闹。

        消防员们像一只力不从心的牧羊犬，驱赶着懒散的羊群。

        13:04

        国防科技大学学员兵抵达现场。

        绿色的篷布掀开，身着迷彩服的一个个学员兵直接跳下车，他们的脸庞稚嫩，但是训练有素。

        一位并没有戴肩章的中年军人从驾驶舱出来。

        秦擎被挤在人群中，看他做了几个手势。

        学员兵们被分成四路，一路直扑野溪路口而下，为先前的消防战士助力。

        一路向前，一路向后去了野溪的其他路口。

        最后一路，留在原地，引导指挥看热闹的人群。

        这群学员兵也许年纪还没有民众家中的子侄年岁大。

        可他们穿着那身绿色的衣服，那身代表着“人民为先，舍生忘我”的衣服，出没在曾经需要他们的每一个地方。

        人民信任那身衣服。

        几乎不需要过多呼喊强调，看热闹的人遵循着他们指令进行动作。

        没有刨根问底，没有阳奉阴违。

        人民子弟兵，从来为人民。

        人群中不知谁吼了一句：“快看网上的新闻发布。”

        人们这才发现，在几分钟前，隶属官方的媒体在各网络社交平台账号发布消息。

        山城日报v：我市玉带峡未开发野溪支流河段发生重大事故，请在场市民朋友紧急撤离。

        平安山渝v、山渝发布v、山渝共青团v等账号也发布了类似信息。

        紧接着，几乎前后脚，人群里响起一片短信提示音。

        秦擎发现自己的手机也在抖动。

        【山渝市公共安全提示】

        我市玉带峡未开发野溪支流河段突发重大事故，市政府已经启动应急机制。市政府提醒所有市民，如您或您的家人、朋友在该区域，请在13:30前撤离至公路上。请遵循现场救援人员的指示，安全第一，请勿逗留。请市民朋友们保持冷静，不要恐慌，及时关注官方信息，避免信谣传谣。

        现场瞬间一片嘈杂。

        但好处是，还在溪边收拾东西的人更着急了。

        那位没有戴肩章的中年军人，手持喇叭在呼喊：“现场有没有一位叫秦擎的市民？”

        现场太吵，秦擎的声音不一定能被听到。

        秦擎拉住一个离她最近的迷彩小哥：“我是秦擎。”

        迷彩小哥看看拿喇叭的教官，掀开警戒线放她进去。

        秦擎快步跑向中年军人：“你好，我是秦擎。”

        军人对照着新拿到手的资料，问：“24岁，毕业与山渝大学？”

        秦擎：“对，是我。”

        中年军人迅速立正，向她敬礼。

        “国防科技大学教官袁新，目前这里暂时由我接管调度，感谢你对人民人身安全作出的贡献。”

        礼毕。

        秦擎：“袁教官好。”

        袁新：“你好。我接到上级指示，现场可能需要你继续帮忙。”

        秦擎：“请讲，我一定全力以赴。”

        袁新却摇头：“不是现在，我还在等上级的进一步指示。待命吧。”

        他也不知道，不理解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位市民在现场，她又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他甚至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了解。

        军令就是战机，他要做的，只是执行它。

        百分之百地执行。

        他和他的兵，都是临时受命，依令行事。

        截止目前，他的兵，做得很好。

        秦擎还想问一下情况，却见袁新离开她快步走向另一边，把一个

        正要往下走的学员兵逮住。

        那个迷彩小哥因为急行扭了脚，如今一瘸一拐的。

        袁新逮住他，并没有废话，直接命令：“你留在路上做疏散工作。”

        又就近指了另外一人：“士兵，替上他的位置。”

        “是！”

        “是！”

        不到二十秒，迅速完成换岗，毫不拖泥带水。

        袁新退回来，站在公路边，继续总览全局。

        下方。

        有小孩子调皮，在河滩上跑得远。

        见到一群陌生学员兵，直接吓傻在当场。

        一时半刻找不到孩子家长，学员兵们也不管那么多，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效率为先。

        逮着孩子就往上递，也不管小孩是谁。

        他们组成一条接力线，把跑不快的孩子们率先递上去。

        已经抵达安全地带的孩子们，不见家长，哭成一片。

        同在安全地带的女士们，自发围成一个圈，将孩子们围在里面。以免有人趁乱拐带。

        她们翻找全身，给孩子们找可以拿来当玩具的东西哄孩子。

        漂亮的发圈，钥匙圈，包包挂饰，甚至洞洞鞋上的装饰物……

        她们唱歌、讲故事、用零食，想尽一切办法分散孩子注意力，哄孩子不哭。

        有个小战士送新被传递上来的孩子过来，看见有个圈，还愣了一下。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把孩子丢圈里了。

        转身去接下一个孩子时，路过秦擎身边，秦擎听他在嘀咕：“跟我家猪圈还挺像。”

        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去转移另一位人民的速度。

        后来再有上来的孩子，战士们都默认把他们放进孩子圈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真是看山跑死马，急死个人。

        分明看着不远的距离，游客们也在尽力跑，可就是半响跑不上来。

        河滩难走，还有人着急给跑摔了。小战士看到了就去背。

        玉带峡上游。

        长时间的强降雨，土壤水分迅速饱和，导致地表水无法及时下渗，形成径流。同时，山区的汇水速度快，降雨很快转化为溪流的流量，使得水位急剧上升。

        13:25

        溯溪而上十公里。

        大山终将山洪孕育而成。

        席卷大量泥沙，惊涛拍岸，新生的山洪如一头巨兽向下游奔袭而去。

        一路上，这头巨兽如同不知餍足的怪物，不断吞噬着沿途的树木、石块壮大着自己。

        一头黑色的山羊正在溪边喝水，它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堵土黄色的水墙袭来。

        山羊站在原地，“咩”了一声。

        它被水墙瞬间吞吃入腹，不见挣扎，已经没有了它的身影。

        此时，下游的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13:27

        市气象局。

        气象雷达监测到了局部地区洪水发生。

        “报告，它来了，真的来了。”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玉带峡上游发生洪水已成，目前水位高度15米，仍在持续升高中，洪水流速超过12米每秒。预估将在10分钟内抵达目标地点。”

        “快，汇报指挥部！”

        “已经把实时图像传递过去。”

        13:29

        野溪入口处，还有最后一批人没有撤上公路。

        孩子圈里，有个萌萌的小姑娘依偎着妈妈，脸蛋上还带着泪珠子。

        她指着野溪的方向，摸着妈妈的脸说：“妈妈，那边有人敲钟。”

        没有人笑小朋友的童言童语。

        大人们也听到了。

        那是一种沉闷的撞钟声。

        “d~u~ong~”

        “d~u~ong~”

        “d~u~ong~”

        一声强过一声。

        军卡里，电话铃声响起。

        袁新没去接电话，他奔向野溪路口。

        “快，快，来不及了。”

        他冲了下去，拉扯着疲惫的战士，推举着最后的人。

        13:31

        洪峰抵达。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头巨兽，排山倒海而来。

        几乎是连滚带爬，在最后的时刻，袁新推着最后一个战士滚上了公路。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野溪向下流时的一个大湾。

        洪峰到时，在这里一个急刹车，再才转弯而去。

        土黄色的水在岸边拍出白沫，至高处溅起来比公路的位置还高。水落下来，打在路边观望的人身上。湿了满头满脸。

        有人被水打得没站住，险些跌下去，被旁边的人拉住才免遭于难。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腿软，有人直接跌坐在地，喃喃自语：“我的妈妈耶。”

        更有甚者，直接哭了起来。

        后怕。

        大热的天，背心都是凉的。

        如果晚一点，哪怕一点……

        哭声能够传染，高兴也是。

        情绪大起大落，劫后余生的人们抱着身边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又哭又叫。

        “活下来了！老子又活下来了！傻逼阎王爷老子口口口口！”

        疯的不止这一个。

        警察姗姗来迟。

        几辆警车、救护车陆续达到。

        林枫从警车里出来，即使站在路中央也能看到高高的水面。

        那高度，让他下意识退了半步。

        秦擎看到林枫来了。

        她从路边沿向后退。

        林枫走过来。

        明明什么也没做，秦擎却觉得一股疲惫从身体深处涌出来。

        她不是很有力气，对林枫笑了笑，道：“林警官，干得真漂亮。”

        林枫难得没笑，他说：“你也是。”

        然后，他脚跟靠拢，抬首挺胸，右手平抬，指尖触于太阳穴。

        表情肃穆。

        秦擎收到了今天第二个军礼。

        生平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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