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丝袜

“哎呀哎呀！你上这来干什么啊？当心烫到！”婆婆捉着唐明哲就要往外赶。

        “妈，我陪恩柔说会儿话。你就别管了。”

        “什么别管！你那手指头可都是做手术的，金贵着呢。不像有些人，粗手粗脚的还浑身贱矫情。”

        “妈！别这样讲话，恩柔又没让我干什么。”

        显然是婆婆夸张的态度实在站不住理，这会儿唐明哲要是还不帮我，不离婚留着过年啊？

        看到他们母子两个乱纠缠，我也不掺和。一边剁菜，一边憋着心劲儿在那等热闹。唐明哲的手机就放在距离我不到三十厘米的位置上，我只是下意识地瞄了一眼。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翻他手机的习惯，但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就是鬼使神差地打开来——

        最上面那条微信的发信人是我表姐纪恩婷。

        【腊肉放在你家阳台冰柜里】

        我盯着这句话出神，横竖看看，貌似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在往上翻翻，好像也就只有医院里几点开会什么什么的。

        往周围看看，也没有什么可疑的联络者。我有点难受——此时我丈夫为了我正在跟他妈据理力争地对抗，我却疑神疑鬼地怀疑他？

        “好了明哲！”我把唐明哲推出厨房，同时向我婆婆摆了个相对乖顺的笑脸：“妈，我就是跟明哲说点事，做饭哪能让他插手？你们先去歇着吧，我把汤煲上就去幼儿园接心心。”

        本来火药味已经被压得差不多了，谁知道这个一刻不肯清闲的小远又闹出个大幺蛾子——

        “biubiu！打劫啊！”只见他手里端着个冲锋枪，脸上罩着一只黑色丝袜。也不知道在哪学的，嘴巴里学着电视里的绑匪叫嚣得欢！

        我很生气。跑上前一把抢下他头罩的丝袜：“谁让你动妈妈东西了！”

        “不要！不给！”

        小远根本就不怕我。也不知道这两年我婆婆用了什么样的方式对他进行潜移默化，这小霸王一看到我，就跟喵主子睥睨铲屎官似的。

        我去抓，他回头就跑。长长的丝袜拖地一截，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沐浴香。

        想到自己的贴身之物被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这样玩，哪怕是个只有三岁大的孩子，我依然难忍羞愤。

        “回来！还给妈妈！”

        “就不就不！”噗通一声，孩子被缠绕在茶几边角的丝袜腿绊了一跤。

        可想而知的，又是一番天雷动地火。

        “坏妈妈臭妈妈！呜呜呜！”

        小远一撒泼，婆婆瞬间没了底线。

        “你要死啊！自己的袜子不收拾好，放在外面抖骚还赖孩子！现在知道丢人现眼了！”

        从早到晚，这样鸡毛蒜皮的冲突周而复始。我怕我自己再找多少理由和借口去忍耐，都没办法坚持下去了。

        “妈！少说两句。”唐明哲这边抱着我的肩，那边又去劝他那‘从三年饥荒到八年抗战，含辛茹苦翻旧账’的老母亲。

        我咬咬牙，一屏眼泪转身回屋。

        隔音不算很厉害的门外，渐渐传来唐明哲劝他妈妈的话语。

        无非就是‘别生气了，身子要紧’或者是‘都是自家人，恩柔也不容易’，甚至是‘再忍忍，要不了多久，我们就……’

        男人的声音越压越低，婆婆的抽泣也趋近平和。后来我听不见了？！唐明哲在跟他妈说什么？什么叫——要不了多久，我们就？

        我抓起纸巾擦了把脸颊，侧耳想去抚门。

        还没等靠上去呢，哗啦一声，唐明哲推了进来。

        我心里有气，转身扭脸。

        “恩柔。”唐明哲上来拥我，双臂交叠在我胸腹前方，缠绵紧致。

        这一招，又霸道又温情，我屡屡沦陷得很没骨气。

        “算了，我让妈好好管管小远——”

        “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乱动我的东西了！”我愤愤地抽了下鼻子。

        “他还那么小，懂什么啊？下次你自己收收好，别又扔到沙发上了。小远没进过咱卧室，说是在沙发底下捡的。唉，一点小事，别生气了好么？”

        “我——”我气得扭扭肩，“我什么时候乱扔过！”

        我是个护士，又洁癖又强迫，家里干净得像实验台。可是只要有这个混小子在，所过之处就像被偷过似的。这些我已经不计较了，可是今天的事——

        往小了说只是双丝袜。这要是顶着条内裤，叼着个胸罩，我还要不要活了！

        “恩柔，那你说怎么办吧？咱家现在就这个情况，要么，再买一套房子分开住？”

        看着唐明哲无奈又疲惫的眼神，我不忍再跟他发泄情绪。

        唐明哲的提议我不是没想过，我们现在住的这套三居室是我父母买给我们结婚用的，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这几年，市中心的房价长得跟打了激素似的。就算唐明哲有份不低的薪水，但要想再买一套，或者换一套大点的。那都是非常辛苦的。

        虽然，我巴不得能赶紧不用天天对着门外那个老太太。

        “我们手里没那么多积蓄，”我叹了口气，伏在他肩膀上抽了抽鼻子，“我又没工作，到时候小远和心心都要上学。好点的学区房更是供不应求——”

        “要不，我们把这套房子卖了，换两套小一点的？”唐明哲提议道，“让妈带着小远住，小区可以不用离我们那么远。平时方便互相照应，彼此又有空间，这多好啊。”

        唐明哲的话简直不能再合我心意了。

        “真的可以这样？不过……”

        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怎么能弄到钱却是我们眼下最大的问题。我家这套房子地理位置楼层好，110多平的新楼市值在五百万左右。

        可是大家都懂的，越是小户型越抢手。流转快，亦脱销。就连五六十平的老公房，总价都要在三百万以上了。这可不是1+1一定等于2的数学题。

        一个大的换两个小的，说换就换？又不是换衣服，哪那么容易啊！

        “恩柔，我记得……咱爸临走前年，是不是投资了一个医疗项目？”唐明哲突然这么问，我也是有点诧异的。

        他家世不如我，属于那种——说得难听点，结婚就出一根**的。

        但他自强又上进，这些年对我家家财啊资产啊什么的敏感话题一概回避，免得让人觉得自己居心叵测似的。

        我爸妈去世后，倒是留了一些积蓄。但我后来发生意外，连生产带康复，也花销了不少。至于他们生前居住的纪家老别墅，那是爷爷的遗产，传儿不传女，传长不传次。如今被我二叔收了回去，我也没做计较。

        而刚才唐明哲提起来的那笔投资，是我爸生前跟熟人一款投的项目。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光是本金应该就有个小三百万。

        因为项目长，大概还没到期，所以我也没去过问。

        “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见我沉默不应话，唐明哲有点尴尬，“恩柔，你别介意。只怪我自己太没用，连个安定舒适的环境都不能给你和心心。算了，你当我没问。我……实在不行咱们办贷款，我就是去下面小医院开飞刀，也不会让你和心心受一点委屈。”

        唐明哲说得言辞恳切，动容了我本来就不坚定的泪腺。

        “别去，开飞刀太危险了。吊销医生执照不说，万一遇上医患矛盾，连挨打都没人帮咱出头了。”我抱着我的丈夫，心潮汩汩澎湃，“明哲，我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不怕。”

        后来他抱着我吻了一会儿，也是差不多该去接心心了。

        “走，咱们一起去。晚上就外面吃点。”唐明哲拥着我。

        “那妈和小远呢？”

        “管她们！自己随便弄点呗，我妈还能真饿着啊？”听唐明哲这么说了，我的气多半也是消了。

        我自认为自己还是个识大体懂修养的女人，气归气，但总不能真当甩手掌柜。

        “算了吧，你去接心心，我熬点粥。天也晚了，回来买点熟食吧。我车反正也——”

        对了，我的车坏了。

        “那行，我去了。你别伤心，妈那里我已经说过她了。乖点哈。”唐明哲出门以后，我先在床上堆坐了一会儿。手里还攥着刚才从小远那夺下来的丝袜。

        唉，要是真能换个独立的房子，哪怕小一点旧一点也行啊。

        看着手里的丝袜，我起身拉开柜子想要塞回去——

        咦？

        这丝袜，是我的么？

        我一向保守又自持，丝袜不是黑色的就是肉色的百搭款。

        而这一条，灯光下隐隐成暗蓝色，还有点冰丝抽银光的点缀。

        我买错了？还是上回朋友送我的来着？

        攥了攥拳，我突然觉得心里某个部分跳突突的。仿佛不是原装一样，不安，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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