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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婉拒


  误解当然是有的。

  赵括对林评最大的误解,就是侥幸的以为,林评可能是个空有其名的花架子。

  事实证明他大错特错。

  不仅他重新认识了林评的实力,廉颇几人也面色凝重了几分。亲眼见识了林评神小试牛刀后,赵奢当即亲自替儿子请罪:

  “吾教子不严,致使他性情顽劣,不分轻重,冒犯了先生,认打认罚但凭先生做主,只求先生留他一命。”

  林评斜睨赵括一眼,赵括已经吓的双腿发颤,哆哆嗦嗦连给自己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口。

  如此心性,不值当他大费周章,林评亲自将赵奢扶起来,缓声道:

  “令公子性情天真,该是对我的身手大感好奇,才鲁莽出手失了分寸,我瞧着他也知道错了,您无需如此。这样吧,回头叫他亲自去寻一罐蜂蜜做赔礼,您瞧着可行?”

  当然行啦!

  就凭林评方才展露的冰山一角,他想就地弄死赵括,在场这些人还真没把握把人保下来。如今林评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赵奢当即呵斥死里逃生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赵括:

  “还不多谢林先生宽宏大量!”

  这下赵括是真老实了,再也不怀疑林评是装神弄鬼了。在林评和他阿父交谈时,老老实实跪坐一旁给两人添茶,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余光不时在林评身上扫过,从后怕中缓过神来,赵括脑子又活泛起来,琢磨着如何才能将这样的高手收揽到自家。届时,他岂不是能在邯郸城横着走!

  那点小心思,在场的几个人精一眼就看到底,懒得和他计较。几人一番交谈下来,廉颇发现林评这个年轻人见识不凡。

  不论他和赵奢以及赵豹说到哪方面,林评都能搭上话,且有理有据,并非无的放矢。

  这且罢了,对有些事的看法,两人观点竟神奇的一致,他才说了开头,林评就能准确说出他心中所想,这让他大为惊喜,恨不能将对方引为知己,颇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廉颇心情大好,笑声不断,不知不觉与林评碰杯,一坛酒进了两人肚子,酒热耳酣,叫他们生出许多豪情,在院中论起兵来。

  两人切磋的有来有往,可不是赵括那种花架子,叫赵奢个病号和赵豹二人大声抚掌叫好。

  这两个看客没饮酒,却脸颊潮红,激动的直拍桌子,为林评二人腾挪间展现出的用兵法子大为赞叹,恨不能以身替之,也上场痛快的来一场。

  是属于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

  其他人,包括赵括与马服君夫人,便不是很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和行为。

  马服君夫人瞧着闹哄哄的场面直摇头,牵着思庄的手往外走:

  “男人这种时候狂放的很,脱衣裳光膀子都是常事,酒坛乱飞,满嘴脏话,他们自认为洒脱豪迈的很,对咱们来讲实在辣眼睛。

  走,陪祖母继续挑布料,回头让人给你和林先生做一身过冬衣裳。你那新认回来的阿姊眼光倒好,可惜讷言的很,见了生人不愿抬头,这点不类你,也不知你两平日怎的玩闹到一处。”

  思庄和林评对了个眼神,得到林评的首肯后,思庄乖乖跟着马服君夫人离开啦。

  倒是林评一行人,当真如马服君夫人所言,兴之所至,光膀子大口喝酒,论兵累了靠在榻上,从各国局势,说到如今朝堂诸公品性与主张,当真痛快的很!

  赵括向来不耐烦听这些,能坚持到这会儿已然不易,再多听一句耳朵就要生茧子,屁股底下更是长了钉子似的,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对谈兴正浓的他爹道:

  “儿听闻扁鹊来了邯郸城,想着亲自上门请来为您瞧瞧身体,您也知晓他名气极大,很受王公贵族欢迎,万一去的晚了,可就被旁人请走了!”

  赵奢对这个儿子也放养了,早些年发现他身上自大无知的毛病,该说的说了,该教的教了,该打的打了,苦口婆心,无济于事,自此便下定决心让他做个富贵闲人,大不了养他一辈子。

  因而摆摆手,叫他滚蛋,眼不见为净。

  他哪里能料到,赵括脚底生风出了村,转头便叫人将晌午他与赵豹论兵之事传扬出去。

  不到半日功夫,邯郸城内当垆卖酒的妇人都知晓结局,与来往打酒的汉子们闲聊时道:

  “虽然马服君病了,但公子括深得他真传,此前论兵便胜了许多人,今日听闻更是胜了平阳君,简直青出于蓝!加之有廉上卿和李牧将军,我赵国如何不敢叫上党郡归附呢?”

  消息似长了翅膀,很快连王城内的赵王也有所耳闻,还和身边的内侍打听:

  “马服君之子,真有如此能耐?”

  内侍也不知是否知晓内情,还是单纯不愿意得罪马服君,索性说句好话也不要钱,谦恭道:

  “人人夸赞,想来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赵王便记在了心里。

  林评等人虽不知眨眼的功夫,赵括又办了甚坑爹事,但言语间,也说到此处。

  廉颇见赵奢说话时气息虚弱,很是唏嘘道:

  “距离阏(e四声)与之战,不过十年。才十年,便已物是人非。”

  赵奢很是感慨,人无再少年,总有少年来,时光不饶人,转而问林评:

  “先生年纪轻轻,阏与之战时不过幼学之年,想必不曾听闻当年内情?”

  这其实是在打探林评的出身,若林评知道的只是皮毛,说明他出身普通,若林评知道其中内情,说明他家族至少是贵族。

  时下,待贵族和待庶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具体参考贵族出身的廉颇,当初非常不忿出身宦者令缪贤的舍人蔺相如为上卿,压在他头上,为此闹出将相不和的事端。

  当然对林评这种摸不透的高手,赵奢完全是另一种考量,林评已经完全可以让人摒弃出身,以礼相待了。他主要是想试探林评的政治主张,毕竟每个贵族家庭的政治主张皆有不同。

  对此林评心知肚明,他只简单透露两句:

  “虽然阏与之战赵国全胜,给了秦国沉痛一击,但听闻战前,惠文王曾十分后悔。”

  要说阏与之战,便不得不提马服君赵奢。

  外头不知情者,之所以深信赵括真有论兵之能,概因他爹马服君赵奢在阏与之战中实打实亮眼的战绩,足以青史留名,很难让人怀疑他老人家会生出个草包儿子。

  当时,赵惠文王还在世,秦赵之间战争不断,以至于后来两国互相交换质子,嬴异人便是那时候被选中,来赵为质的倒霉蛋。

  人质到位后,赵惠文王便提议说,经过多年战争,赵国占了部分秦国土地,秦国也占了部分赵国土地,不如借此机会交换回来,方便各自管理。

  那时秦国做主的是秦昭襄王,也就是嬴异人祖父,他老人家召集大臣商议后,认为赵惠文王的提议可行。为表诚意,秦先把赵国的土地归还。

  结果赵惠文王得了土地,忽然改变主意,装傻充愣,对秦昭襄王道:

  “你归还给我的土地我派人查看了,距离邯郸城太远,我难以管理,既然难以管理,便对我来讲属实无用。那虽然是先祖留给子孙的生存之地,可先祖有能力和精力管辖,我却没有,你还给我,我也管不了。

  再者说,此事乃朝中大臣一手操办,我事先并不知情,我若知晓,定不能同意,所以就这样吧。”*

  秦昭襄王大怒,派重兵攻打赵国的阏与。

  阏与位于漳水上游,南边是韩国上党,西边是秦国离石,东南过了漳水河谷往下百里,便是邯郸西大门,武安要塞。通过武安,距离邯郸城只有将近百里。

  因此,阏与是赵国西部抵御外敌的第一道关隘。

  彼时,赵国还在举兵灭中山国,可谓腹背受敌。

  秦昭襄王令中更胡阳率领八万大军,一路越过韩国上党,直逼赵国阏与。

  赵惠文王万分后悔,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紧急派人向中山国赵军主将乐闲通报军情,令他见机行事。同时令人前往武安急诏廉颇回邯郸,又令人召回驻扎在东北部观津的大将乐乘,商议应对之策。

  并令人北上巨鹿府库,命田部令回邯郸筹集粮草。彼时,担任田部令一职的,正是赵奢。

  几方人马凑一块商议,赵惠文王先问廉颇:
  “将军认为阏与能救回来吗?”

  廉颇答:
  “阏与距离邯郸城太远,地势又险又狭,不利于用兵,想救只能从长计议,急切间难救。”

  赵惠文王又问:
  “阏与失陷,邯郸城岂不危险啦?咱们都得面对秦兵的铁骑,成为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廉颇向赵王保证:
  “您不用过分担忧,阏与失陷的话,我亲自领兵坐镇武安,不让秦军越雷池一步,确保邯郸城万无一失。”

  但这并不是赵惠文王想要的答案,他又问将军乐乘的想法。乐乘和领兵灭中山国的乐闲,皆是名将乐毅之子,实力不可小觑。

  但乐乘的想法和廉颇类似,只道:

  “阏与自来便是兵家险地,山路崎岖,无法急行军,一时半会儿很难救,需要从长计议。”

  赵惠文王很绝望,追问:
  “难道阏与真的要没救了吗?”

  乐乘经过思索后给出的答案是:

  “如今阏与有两万精兵驻扎,不会瞬间失守。若大王先派遣一支军队,从武安借路前往韩国上党,前去截断秦军后路。待我兄长乐闲拿下中山国后,带兵南下,咱们来个两头夹击。届时秦军兵困马乏,阏与便能失而复得。”*

  赵惠文王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因其中风险太大,万一阏与坚守的时间太短,没等到乐闲拿下中山国呢,岂不是要白白丢失?

  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赵奢身上。

  赵奢乃赵武灵王进行胡服骑射改革时的新军,一路擢升为辎重营将军,而后迁入朝中,任命田部吏。期间不畏权贵,杀了平原君赵胜手底下逃税抗税的家臣,被赵惠文王看中,再次擢升为田部令。

  是个敢想敢干之人,因此他对赵惠文王道:

  “阏与的地形对我军不利,对秦军同样如此。两方相遇,如同老鼠在洞穴中搏斗,勇者胜。”

  赵惠文王于是任命赵奢为主将,率十万大军去救援阏与。

  赵奢却告诉赵惠文王:
  “我只需六万精兵,足矣。”

  赵惠文王劝道:
  “勿要恃勇轻敌,秦军可有八万之众。”

  赵奢解释道:
  “阏与山地险狭,大军如何开展?唯有轻锐强健之师方可开展。”

  随后的阏与之战中,赵奢为主将,廉颇为副,互相配合,歼灭秦军八万之众,主将胡阳战死。

  赵奢一战名动天下,得封马服君,封地一百二十里,在朝中的地位一跃与廉颇蔺相如等同。

  而秦军也因此战,遭遇了自商鞅变法后第一次重大失败。

  打赢了,外界自然只会夸赞赵惠文王英明睿智,认为他有识人之明,却极少有人知道,他当时悔的肠子都青了。

  听林评如此说,赵括与廉颇对视一眼,便对林评的出身有了大致猜测,当真觉得此子有大才,绝非夸夸其谈之辈。

  于是廉颇再次开口,试探道:

  “先生可有入朝的打算?若有,老夫与马服君舍了脸面,定能为先生求一个田部令来,好叫先生一展所长。”

  要知道赵奢在成为马服君之前,就是在这个职位上发光发热的,这个职位可不算低,何况又是赵奢的亲信。

  两位老人家直接给了承诺,林评不好拒绝的太明显,但也得表明他的态度,因而道:

  “齐大非偶,且如今的赵王心性淡然,不类先王。”

  这话在林评想来十分委婉,可听到廉颇和赵奢以及赵豹耳里,相当直接啦!

  先王,说的是赵惠文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非要林评形容的话,一定意义上是个狠人,也是个懦弱之人,但又是个真正的君王。

  赵惠文王的母亲王后吴娃,深得他父亲赵武灵王的宠爱,因此他即便身为次子,依然越过兄长,得到父亲的传位,成为赵国第七代国君。

  也因着他父亲赵武灵王是主动退位,所以对朝政还有相当影响力。要知道赵武灵王年轻时,眼见赵国被周边国家欺辱,大刀阔斧进行了胡服骑射改革,使得赵国国力强盛,可见对朝政的掌控力度。

  赵惠文王即便登上了王位,也在父亲的阴影下过活。

  终于有一日,退位后自称“主父”的赵武灵王,在朝会时见长子赵章对幼子屈膝叩拜,难得的父爱跑出来,觉得于心不忍,于是封了那位被他诸多忽视的长子为安阳君,封地在代地。

  又过一年,他老人家干脆提出将赵国一分为二,让长子直接在代地称王的想法。

  好家伙,刚到手的赵国就要没了一半儿,赵惠文王哪能甘心?手底下的朝臣哪能同意?

  因此引发赵国内乱,最终结果是赵武灵王长子赵章被杀,武灵王被围困在沙丘行宫三个月,活活饿死。

  不可否认,赵武灵王的一系列操作中,其长子赵章没少暗中使力。但能看着人活活饿死给他禅位,待他不薄的亲爹,赵惠文王确实是个狠人。

  可是饿死了父亲,他也没能一手掌控朝政,很长一段时间内,朝政完全由相国李兑以及公子成掌控。

  但是,赵惠文王在位期间,又提拔任用了蔺相如,廉颇,李牧等人。

  所以林评说他是个狠人,也是个怯懦之人,但又有明君的潜质。毕竟做君王,又不是做道德模范,道德模范也做不好君王。

  那林评为什么说如今的赵王不类先王呢?

  因为如今的这位赵王,也就是实力上的赵孝成王,是由于他年少时国内瘟疫横行,才被他爹赵惠文王封为太子。他爹死后,他还年少,朝政由赵威后一手把持。

  林评曾经听人讲过,触龙有一回劝说威太后——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见那位老太后是个能听进去劝谏之人,把持朝政并非全然坏事。

  等这位太后病逝,如今的赵王磕磕绊绊掌权,朝中文有蔺相如等老臣,文有廉颇,李牧,赵奢等大将,基本没让他操过心。

  因而如今这位赵王,堪称一辈子过的顺风顺水,没遇到半点困难,心性可想而知。

  林评如此说,廉颇和赵奢对他的心思便有几分明悟。

  廉颇想的是,此子看人精准,人虽在野,却对朝局洞若观火,是个人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日后多与此子往来,定能将其留在朝中效力,此事得我去办。

  而赵奢想的是,此子心性坚韧,武艺高强,又游历诸国见多识广,若他日成长起来,不为赵国所用,实在可惜。若想叫其留在朝中,我来想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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