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愈

后来意识到不对，许迩总是盯着那天被她罩在了台灯上的那顶夸张的帽子发呆。

        年幼的许迩拥有一颗比肥皂泡还要脆弱的心，她仔细自己不去深究。

        人们总是这样，幻想着逃避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想到另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她因为那幅一时冲动上传到社交平台的画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这令她因为父母离婚而持续低落的心情得到缓解。

        他叫“愈愈”。

        他说那是他的母亲给他起的名字。

        真好听的名字，她的母亲一定很爱他。

        愈愈很喜欢许迩的那幅画，他说那令他想到了他母亲，他想买下来。

        许迩觉的受宠若惊，直言要把这幅画送给对方。

        她既为得到认可身心愉悦，也为交到一位既能聊得来又不用真的接触的朋友而欣喜若狂。

        彼时的许迩以为自己和他一生都不会相见。

        隔着手机屏幕，他们可以是同一道水里的浮萍；可回归现实，不管他是不是九天之上的云，自己都会是腐土里的泥。

        那幅画寄给愈愈之后，许迩一有空就上artand联系愈愈，纵使大部分时候都是许迩主动开口、长篇大论。

        但只要有开头，对方总会有回复。

        许迩的情绪因为及时得到发泄而渐渐平静。

        许迩也渐渐习惯了空荡的房子和冰冷的沙发。

        直到三年后，母亲开始和一位据说特别有钱的叔叔谈起了恋爱。

        许父也越来越忙，忙着各地出差，忙着升职高管。

        两个人一拍即合，打定主意就把许迩送去了国外。

        许迩抗议过，她撕心裂肺的控诉他们把她当累赘，都不想要她。

        爸爸觉得许迩无理取闹，妈妈……她都没见到妈妈。

        抗议过后，她仍旧搭上了那班飞往英国的客机。

        母亲托那位新结交的权贵让她去了英国的一所私立学校，只需要雅思成绩过5分其他没什么限制。

        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她再没有主动联系过父母的任何一方。

        银行卡里的钱是唯一证明他们血缘关系的存在。

        开学之后，许迩的情绪开始越来越不稳定……

        许迩一双杏眼偏眼尾又微微拉长，偶一流盼，甜美中却又透出一丝慵懒。恰是西方人也能心生喜欢的长相，班里的同学们都想去亲近这个新来的长得漂亮可爱的东方女孩儿。

        同学们向她表达善意，可许迩并不想去接触任何陌生的人，她仍旧待人生疏冷漠。

        一次次的碰壁，周围的同学都开始觉得她性格孤僻。

        没人再愿意去主动亲近她，甚至开始私下议论她，对这些，许迩并不是真的不在意。

        她开始经常在宿舍里昏睡，没人特意叫醒她。

        老师点名发现她不在，严厉批评她逃课，让她做保证，可她后来依旧“逃课”。

        莉塔老师也开始不喜欢她，经常批评惩罚她，还威胁她再这样就取消她的1-20表格。

        之后许迩想到一个办法，她和丽塔老师做了个交易。

        许迩开始经常没日没夜的学习，她总会有一段时间处于异常兴奋状态。

        她甚至能假期在图书馆待上七天七夜。她开始趁着精力充沛，在这段时间里疯狂学习，并在期末拿到优异的成绩。

        许迩申请从宿舍搬了出去，她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小房子住，期间她依旧和愈愈保持着联系，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吐槽英国无聊的生活。

        许迩花银行卡的钱向来不计较，她甚至以此当作报复。

        她巴不得她的父母看到。

        第二学期开学之后，许迩终于推开了学校心理咨询室的那道红枫木门。

        双相情感障碍，俗称躁郁症。

        其实根据自己的症状，她在google一搜就有一大堆的医疗机构的广告告诉她。

        她早就想到过这种可能，所以她接受的很快。

        医生建议她按时吃药，早治疗。

        她把药藏在书包夹层里，带回家，放在床头柜第二格的抽屉里，一颗都没有吃过。

        这是她的秘密。

        她开始成为顶尖学生，这样就可以在课堂缺席一半的时间。

        抑郁发作时，窝在出租屋几个星期不出门；躁狂发作时，连续几周都窝在图书馆里疯狂学习，拿优异的成绩。

        莉塔老师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谁也不愿缺失一名成绩好存在感还低的学生。

        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下，许迩提前完成了四年的学业要求，以优异的成绩达到评估标准拿到了高中毕业证。

        期间她还给自己留下半年的时间学习国内高考的应试，回国上了h大。

        可是，当她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

        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地板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原来她走没多久，许远昌就升去华城总部，搬离了这里。

        她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家的父母总是陪在孩子身边，一家团圆其乐融融。

        她的家呢？

        国外两年的压力和紧绷，许迩变得越来越敏感。

        她总是止不住的想，是不是因为她的病，爸妈才会离婚。是不是他们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不正常的……

        她是怪物？

        她是怪物！

        一旦埋下一颗种子，只要给它时间，它就会长成参天大树，再无法撼动……

        接下来的几年，她的病情每况愈下，她只好选择晚上泡图书馆，高价购买内部资料在家里学，最后还是顺利提前在h大毕业，再没有继续进修。

        情绪反复像过山车，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站在悬崖边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顾及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

        父母都各自成立了新的家庭，世界好像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起点上找不到她的影子。

        渐渐地，情绪影响正常生活，她不愿吃饭，不愿见人，开始封闭自己。

        她对任何事再提不起兴趣，也不再给愈愈发消息，她都不知道生命最后一刻沈弋是怎么找到她的……

        回首一生，满目疮痍。

        可是她到底是运气极差还是运气顶好。

        上天也觉得她可怜吗？

        她又拥有了第二次生命……

        而此生此刻，沈弋就在这里，愈愈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应该怎么做？

        “你怎么了？许迩？”

        沈弋的声音把许迩从久远的记忆中拽出。

        “我…怎么了吗？”许迩仰头看一旁的沈弋。

        这时沈弋突然用一只温凉如玉的手抚上许迩的脸，挟去许迩面颊上悬挂的一滴泪珠。

        她竟是又哭了……

        “我没事…抱歉，快到时间了，我们走吧。”许迩拂开沈弋的手，匆匆擦了擦脸，错身逃也似的疾步走出房间。

        沈弋也只是皱着眉什么都没问。

        接下来他们还一起去吃了早餐，赶在八点前到了集合地点。

        这里已经挂上了祝贺结业的横幅，可能一会儿要开结业汇报大会。

        沈弋发现许迩自顾自长叹了口气，低头问她怎么了。

        许迩摇头叹道：“可算结束了，这两天因为这个，老有人兴奋的大晚上不睡觉，吵得我压根睡不着。”

        沈弋若有所思，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嗯？怎么不走了？”

        看着眼前瞪圆了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她的女孩儿，沈弋没忍住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注视着她，柔声道：“没事，走吧。”

        许迩三两步追上他，眼睛直勾勾的瞄沈弋垂在一侧的右手，那手清癯如玉。

        砰砰砰……

        抚过她的脸颊，也拂过她的头发，亦抚过她的心脏。

        「对不起」

        许迩在心里默念。

        我明知自己会蹉跎了你，却仍旧自私的想要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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