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渐远

翌日，天阴沉沉，雨点连在一起像一张大网，笼罩整个华城。

        许迩和庞佳慧撑着一把黄色的伞，小跑着赶在上课铃响前进了b925立裁室。

        “吱吱吱—”电子模拟的机械铃声响起。

        教室里站着的、坐着的甚至打闹的已经挤满了人，不按规则摆放的几张大的矩形桌子上堆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袋子。

        她收起伞，顺手将它立在白石灰的墙边，伞檐上的水顺着骨架滑落，聚成小滩。

        许迩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系着一块鹅黄丝巾的红木匣子，那是她昨天和沈弋一起买的。

        “好了同学们，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就可以开工啦！”一个耳朵上戴着两个金色耳环，留着中长发的男生走到讲台上拍了拍手道。

        话未落，一个头发烫了卷，化着精致妆容，穿着暴露的“小女人”高举着胳膊从人群里闯了出来。

        许迩浅浅的笑了笑，她觉得这女孩可爱的紧。

        被家人过度关心而扰得心烦的少女，终于摆脱了他们的禁锢，开始拼命让自己看起来成熟。学着大人的穿衣打扮，做着叛逆幼稚的事情，就像《伯德小姐》里热烈的克里斯汀一样。

        “小女人”瞪着圆溜溜的眼朝讲台上的男生问：“班长，季老师怎么没来？”。

        其余的女生们没好意思问出来的话现下被人提出，也都放开胆子跟着起哄。

        “对啊，季老师呢？”

        “不会就带我们一节课吧，真可惜!”

        “他留的联系方式你加了没？”

        “我听说一个学长说季老师是经管学院的”

        ……

        “都吵什么吵，老师说他今天上午有会要开，能赶回来就来。人家本来就不是我们指导老师，你们紧张个什么劲儿啊！”说完那条纤瘦的人影就从讲台下来重新没入了人群。

        专业男生本来就少，同学们也没有特别在意这位男班长说话的语气，意识到他们只是自讨没趣，就各自找自己的搭档做事去了。

        许迩却敏锐的察觉到他语气里没藏干净的嫌恶，她对别人的情绪素来敏感。

        许迩有点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之前她从来没有留意过班上的同学，庞佳慧是她唯一脸熟的人。

        “你又在想什么？”头顶传来一道温凉的声音。

        许迩抬头，是沈弋。

        庞佳慧倒是跑得快，许迩心里暗忖。

        “我在想，他是谁？”

        许迩努努嘴，伸出一只手指轻点了一个方向。

        沈弋顺着许迩的视线锁定了那个半长头发的男人，那人手里握着皮尺正测着的另一个男人的腰围，整个身体像是攀在了别人身上。

        沈弋敛了笑意，眼里尽是厌恶。“周斐然”，他这么说。

        “周…斐…然”许迩喃喃重复一遍，突然仰起头，惊喜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

        沈弋说完敲了敲许迩的脑袋，轻轻的扯着她的后衣领，示意许迩跟上他。

        “总之，不要离他很近。”

        沈弋确实不认那人，但是记得他的名字。

        想想都有点恶寒。

        上周第一次上这个课的时候，沈弋早早就来了。

        为了躲清静，他刻意挑最后一排坐，等许迩。

        大多想来搭讪的人都被他周身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劝退了。

        就在沈弋单手拄着脑袋假寐时，前排突然坐下一个男生，接着那男生半个身体都朝后扭过来，双手扒着沈弋面前的桌子，开始自顾自做自我介绍。

        自那人走过来，一股甜腻腻的香水味就在空气中弥漫，那味道就像放了一大勺工业糖精的植物奶油，粘腻恶心。

        沈弋微微侧过头，依旧假寐，可脸色却随着那股味道愈加浓郁而渐渐沉下去。

        直到这个叫周斐然的人“不小心”碰到沈弋倚在桌上的胳膊，沈弋终于忍不了了。

        睁开眼，他看到刚刚碰过他的手正在抚着那头微卷泛着油光的半长发。

        一股恶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快速蔓延，深入到每个细胞。

        沈弋周身气压骤降，冷厉的看着面前这条让他感官受难的生物，无声的做了个“滚”的唇形。

        滚。

        周斐然被沈弋骤然改变的气势吓得恍惚，慌乱起身逃跑了。

        沈弋从小到大也算是见识过很多，他能笃定这人是个gay。

        当然，他对别人的性取向不感兴趣，每种性格的存在都有他的理由，他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

        但是，前提是不影响到他。

        这边，许迩已经把昨天买的东西整理好了，关于周斐然她也只是一时好奇，现下早抛一边去了。

        许迩从随身的漆皮包里翻出一个牛皮封面的册子。

        摊开贴有明黄色便笺的一页，呈出她画的手稿。

        纸上流畅的线条默示了作稿人的游刃有余。画面中几块鲜艳的平涂色碰撞在一起，不让人觉得冲突，反而相互融洽。更是因为没有在版型设计上做过多构思，只是强调衣服剪裁的干净利落，才让人又觉得朴实自然，却不乏强烈的视觉冲击。

        页末著着《房间》。

        她通过画面的分割，色块的对比，还有人本身的三维遮挡关系创造了一个“房间”。

        这是许迩曾经的作品，只是做了少许改动，去掉了高楼的红色光芒。

        它会穿在沈弋身上。

        许迩拿给沈弋看。

        “かすかなしるし”

        “什么？”沈弋没听太清许迩说的内容，复问。

        许迩没再重复一遍，只是将手伸进了她的那只漆皮包里，掏出了一副有线耳机，插在那台小小的iphone3gs上。

        这个时候国内智能手机刚开始普及，蓝牙耳机也还没有风靡。

        她靠近沈弋，举起耳机一端，示意沈弋戴上。

        窗外的雨在半落地的透明玻璃上开出花，滴答滴答…沈弋的眼睛偷偷笑了。

        俩人身高差了整20公分，许迩费力的举着，沈弋也不接过去，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在享受午后逗猫的时光。

        许迩有些微愠怒，就在她把手放下的时候，沈弋又弯下腰来，就着许迩的手将将塞了半个耳机头进去。

        许迩撇撇嘴，不与他计较，拿起另一边塞进耳朵，侧过身靠在桌沿。

        沈弋也靠过去。

        耳机里面传来舒缓悠扬的音乐。

        “这是藤原浩的かすかなしるし，怎么样？”

        许迩听到沈弋开口说：“这首歌……像某个夜晚。昏黄路灯一下一下明灭循环，川流不息的车辆驶过，我和你在一边的人行道上散步？”他转头看许迩。

        沈弋听不出这首日文歌唱的是什么，他只凭悠扬的曲调和氛围构思一幅自由惬意的场景。

        许迩不置可否。

        一根白色的耳机线可以连接二人的身体，却不能真的贯通情绪。

        “好啦，来干活吧！”

        许迩扯了耳机，转过身开始忙碌。

        只剩沈弋独自听着耳机里的音乐。

        “かすかなしるし-藤原ヒロシ

        月が窓から青く降りてにじむ

        カーテンの波影が風に揺れる

        消し忘れてたtvからはノイズ

        ついては消えるビルの赤い光

        こんな部屋で少し息をしてる”

        ……

        沈弋转过身。

        少女的背影很是单薄，像一道永夜里被刺骨的冷风吹起而摇摇欲坠的白色窗纱，又是孤零零的。

        这一刻，他陡然觉得他和她之间隔了亿万光年，是黑夜和白昼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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