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浴火

当三人出发离开时，沈安折已经被体内的阴气折磨得半昏半醒，涂闻峰和孔悠猜出要布置这么大一个束缚阵，沈安折一定是超越了自己身体的极限，他俩架起沈安折，三个伤患彼此扶持着往村外走去。

        他们的车停在离枫叶村挺远的镇上，为此，他们不得不得步行很长一段距离。

        路还没有多远，混沌中的沈安折突然一激灵，那双不知才正常没多久的琉璃色眸子又化作了金色——一阵温暖的灵气猛地钻入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场淋漓的大雨，一下子冲刷干净了自己体内横冲直撞的阴气，那感觉如同整个人被包裹在一团柔软的云彩中，整个身体的疼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爽舒适的感觉。

        涂闻峰和孔悠他们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周遭气的变化，自己干涸的灵田突然感应到许多灵气，这灵气温顺到甚至不用他们吸收，就自己钻进他们灵田化作灵力了。

        “这是怎么回事？”孔悠惊喜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在这温柔灵气的滋养下渐渐有了愈合的趋势，不禁叹道，“这灵气早已干涸的枫叶村怎么突然涌来这么一阵充足的灵气？”

        “……”

        闻言，在灵气呵护下清醒过来的沈安折突然转过头，看向那村子西边的山坳。

        戚惑曾经说过，刘小仪是取代巨枫的新的灵气枢纽，只要将她封印在地底就可以重新唤醒枫叶村的地脉。

        不会吧……

        他心里一阵慌乱，突然抛下两人就往回跑。

        这阵灵气是刘小仪吗？枫叶村怎么突然出现这么磅礴的一阵灵气？

        他赶回自己的束缚阵，这个用阴气布置出来的阵法已经在这强大的灵气净化下自动消失，只剩下地上黑色的痕迹，而那阵法中原来还在挣扎的活尸们此刻已经全部躺在地上。

        沈安折去查了几个人的呼吸，都是正常的，再检查他们的身体，那青黑色的尸斑已经消退了，那恶心的尸臭也不复存在，这些活尸都重新变回了人类。

        看到这些，沈安折心中的不安更加沉重，他连忙朝村西奔去，那股磅礴的灵气就源自这里。

        当他越靠近时，这温暖的灵气就越强大，快速抚平他被阴气侵蚀的内伤，等他彻底靠近这灵气的源头时，他看到了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一幕——

        一个粗壮的木桩上，端坐着一个少女，少女解开了缠绕自己许久的一层层绷带，露出了伤痕满满却难掩清丽的面容。

        少女拿着一把漂亮的匕首，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浑身血肉全部剔下。

        沈安折到达时，少女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一处完整的皮肉，到处可见森森的白骨，而随着她的动作，无数的鲜血淌下，在她身下形成了一个鲜红色的水潭，还顺着木桩流入地底。

        “刘、刘姑娘？”

        沈安折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说话的嗓音都止不住颤抖。

        他半天没缓过神来，直到那漫出来的鲜血流到他的脚底，他才骤然清醒，连忙上前想要阻止对方。

        然而，还没等他靠近，刘小仪周遭像是有一道透明的玻璃罩一般，将沈安折拦在外面，怎么也无法触碰那木桩上献祭自己的少女。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快停下！”沈安折急得大喊。

        “是你啊……”刘小仪听到沈安折的声音，缓缓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淌着血泪，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你没事……那真是太好了……”

        “小仪，你听着，你不是祸害人的怪物，也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不需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沈安折用力锤着那看不见的屏障，焦急地说着，语气之急让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尖锐。

        “你听我的，放下手中的刀，从那上面下来好吗？”

        “枫叶村的事情会有办法的，道盟那边有很多修为高深的天师，还有我师父，他老人家很厉害，他一定有办法救你们村，不需要你牺牲你自己！”

        “……”

        “你在骗我……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明明知道的……”刘小仪看着他，语气伤感，眼神却带着一种解脱的平静。

        “我早该这么做的，这是我的命……从他们砍掉枫树那天就注定好了——”

        “我没有站出去阻止他们的勇气，辜负了这么多年它对我的呵护，这是我第一个错；明明知道解救妈妈和乡亲们的方法就是我自己，却不敢来到这里害得大家罹难，这是我的第二个错；我一直希望有人来救我，有人能帮我摆脱这悲惨的命运，殊不知解脱的方法一直都是我自己，这是我的第三个错误……”

        “这是我的惩罚……”刘小仪淡漠地看着自己几乎只剩下白骨的身体，丝毫感觉不到痛一般，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你知道吗？最近我常常做噩梦，梦里我被一群人分食，我看不清他们是谁，我恨他们，可我又不知道我为什么恨。”

        “直到站到自己我才终于明白了，这恨不是我的，是他的！我的出生就是一个诅咒，是他的诅咒，我注定就是要被孤立被嫌弃被伤害！这是我的罪孽，是我活该的！我这个死不了的身体就是证明！”

        刘小仪癫狂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却又在笑，嘴里的话沈安折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生未被命运善待的姑娘毫不犹豫地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而没有任何办法。

        “今天，我所有的罪孽就要偿还了……”

        哭过闹过以后，刘小仪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她喃喃着，突然猛地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

        也就是在这刹那间，这周围刚才还算平静的灵气突然疯狂地流动起来，刘小仪身体里散发出火红色的血一般的亮光，刺得沈安折睁不开眼。

        磅礴的灵气将近处的沈安折直接弹飞，那血一般的灵气围着那木桩旋转，将里面的刘小仪包裹住。

        接着，无数血色的火焰自木桩处凭空燃起，明亮而炙热。

        熊熊烈火将里面的一切都燃烧殆尽，沈安折看着大火之中刘小仪的身姿逐渐消失，随后一棵小芽钻出地面，在火焰中迅速长大拔高，不多时就长成了一棵茂盛的枫树。

        最后，那炙热的火焰熄灭了，随着火焰消失的是一生被传言伤害的不幸的刘小仪，而随着火焰诞生的，是枫叶村新的地脉。

        这个季节本不是枫叶红的时候，然而这棵新生的巨枫却有着一树鲜红的树叶，就像一捧炙热的火，任谁看了都心生暖意。

        刘小仪，这个十六岁的姑娘，曾经和枫树相依长大，最终化作了新的枫树。

        一阵微风吹过，枫树沙沙作响，无数的枫叶被风带起飘向远方。

        那些枫叶上带着充沛的灵气，将到达枫叶村的每一个角落，给予这个古老的村庄以新生。

        枫叶在湛蓝色的天空中肆意飞舞，是那样的自由自在。

        沈安折接过一片枫叶，握在手中，眼角悄然滑下一道清泪。

        而此时枫叶村的另一边，坐在破旧木屋的房檐上懒洋洋地晒太阳的戚惑，看着漫天飞来的枫叶，随手抓住一片，放在鼻息之间。

        “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看来还没长成多久。”

        在枫叶的掩映下，戚惑那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里眸光微暗，仿佛在谋划着什么。

        “世人皆有罪，罪孽必须偿还……”他喃喃道，突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他松开手，任清风带走那片枫叶。

        清风穿过木屋的阁楼，将那紧闭的木门打开，带着一片火红的枫叶进入那隐秘的房间中。

        房间里，那个疯癫的女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颤抖地接住风带来的那一片枫叶。

        接住的瞬间，她身上困住她的枷锁开始脱落，她青色的躯体重新变得白皙，身上的黑色斑点也消失不见，她又恢复了以往的美丽动人。

        女人怔怔地攥着这片枫叶，突然猛地冲出房间，朝着那重新长出一棵红枫的地方跑去。

        然而，还没等她跑几步，她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径直摔到地上。

        这一摔，叫这女人半天爬不起来。

        女人就这样面朝地一动不动趴了许久，在轻轻的风的呢喃中，那深重的草地突然传出一阵崩溃的痛哭声。

        ……

        枫叶村的事件就这样告一段落，等昏过去的村民们悠悠转醒时，他们惊喜地发现村子的一切都回复了正常——庄稼重新开花结果，牲畜再度开始进食，他们自己也从满身恶臭的怪物重新变回了人类。

        他们以为这是道盟派来处理这件事的沈安折等人的功劳，连忙带着自己产的农产品当做谢礼，感激地请对方一定要收下。

        然而却被沈安折他们拒绝了。

        沈安折往西看去，在这个视角下恰好还能看见红枫那耀眼的红色。

        最后，他轻声说道：“救你们的人不是我们，是那位从未被这世间善待却依旧对世界心存善念的‘不死女’。”

        “是她燃尽了自己的全部血肉，换来了枫叶村的新生。”

        听着沈安折的话，原本还兴高采烈的村民们顿时沉默不语。

        后来的枫叶村会怎样呢？这是沈安折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了。

        后来他们偶尔能听到一点枫叶村的消息，据说，枫叶村的村民将村西那棵红枫视作神树，日日祭拜。

        据说，那红枫树周围一直停留着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望着镜头怯生生地笑，一张小脸白净可爱，有着一双漆黑的异于常人的眼睛。

        女人痴痴地望着枫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问她，她也不说话。

        当然，这些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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