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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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剥豆角的若梨停了下来, 有些茫然,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不安。
心脏的跳动莫名变得急促,甚至呼吸也开始紧涩。
她咽了下喉咙, 语气尚算镇静:“为何呀?孙姨。”
放下水壶,孙岚来到她身旁, 半蹲下来,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周屿他打猎时被老虎咬伤了,如今正在神医那儿治着。他不让我告诉你,但孙姨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帮他瞒着。”
“别看他平日里顶天立地,我想这时候他应该是想要你陪的。”
若梨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是何时红的,感受到湿漉时, 她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哭了。
仓促地将泪抹干净,她忍下哽咽,在孙姨的搀扶下起身, “孙姨,现在就带我去。”
点了点头,妇人哑声应道:“好, 你也莫要着急, 他不会有事的。”
脚步其实已经发软, 但少女强撑着没有显露半分,她知道若是一般的伤孙姨不会这样跟她说的,裴屿舟也会直接回来,在她面前转悠,半哄半骗地要她照顾。
前些日子他的手被树枝割破, 都要借机缠着她。
但若严重, 这个混蛋是从不说的。
努力瞪大双眼, 将再次涌出的酸涩泪意逼回去,若梨的步子又快了几分,甚至走到了孙姨前面,还险些被凹凸不平的泥块绊倒。
扶住她宽慰了几句,孙姨知道她心焦,便也走得更快。
不到一里的路,于若梨而言像是没有尽头,可当她真的到门口时,脚步却又慢了下来,有些害怕。
深吸口气,敛着凌乱的呼吸,少女跨过门槛,在孙岚的搀扶下,在李柱,月儿姐弟以及叶神医的注视下,一步步往里走着。
没到门口,她便闻到了丝许血腥气。
之后的每一步都像在泥泞里跋涉,当孙姨将她扶到床边,让她坐下的那一刻,若梨的心突然就狠狠坠了下来。
药草味很重,却仍是盖不住血腥。
关门声落下许久,她方才轻唤:“裴屿舟。”
屋内静得甚至可以听清她自己的心跳,却闻不到他原本平稳而踏实的呼吸声。
努力牵起唇角,若梨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
若他醒着,不需要她叫的。
他会恨不得扑上来抱住她,强势地扣住她的手,带她摸遍他的伤处,而后故作难受地跟她说疼,要抱,最好是亲,才能好得更快。
哪会像现在这么安静。
眼泪落下前,若梨用手背抹了干净,她哽咽着,嗓音柔软,却也湿哑得厉害:“值得吗?”
为一个根本不想嫁你,甚至时常厌烦你的人。
这一路,她几乎已经将前因后果想明白了。
老虎,他们还真是和它有缘。
她的失明是它间接导致,如今裴屿舟用它来给她换治眼睛的钱。
兜兜转转,她此刻竟快分不清孰是孰非。
床上躺着的人不可能回答她,若梨也不曾崩溃痛哭,她伸出沁凉的小手,轻轻摸索着他的身子。
触碰到他腹部凸起的,均匀分明的六块腹肌时,她有片刻茫然,指腹细细摩挲一番,确认不是伤疤后,便也没再管,继续往上攀爬。
他的肩头被咬了,若非挣脱及时,肩胛骨很可能尽数碎裂。
胸口也挨了老虎两爪子。
她甚至不敢想他是怎么撑着走下来的,那场景大抵比当日背着她走一路还要惨烈许多。
当掌心感受到平稳却没有往日有力的跳动时,若梨吸了吸鼻子,身子往前进了几分,照着手掌摸到的位置俯下身,柔软的面颊轻轻贴了上去。
他有些烫,也安静得让她好几次险些失态。
不知靠了多久,若梨方才缓缓离开,待到身体的酸麻僵痛淡去些后,她摸索着走到门口,抬脚出去。
彼时孙姨已带着月儿和永诚回去准备午膳,怕影响到他们的李柱则蹲在门外捣药,叶神医仍在院里坐着,整理药材。
医者本性使然,若梨出来他先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见只是眼眶发红,并无明显肿胀后,方才在心底轻叹口气,暂时放下手中的活,朝她走去。
“周屿这小子身体强健,内力深厚,胸口挨的那两爪要换在寻常人身上多半当场毙命,他虽也受了内伤,却还能坚持走下来,毅力可嘉。”
“只不过被山间猛兽如此抓咬非比寻常,若他能熬过今夜,且三个月内并无异状,才算真正痊愈。”
叶神医边说边端张凳子到她身后,用凳脚轻轻点了点她的小腿,因着他的话愣神的若梨下意识应了一声,无力地软坐下来。
“他为你这般拼命,我若治不好,岂不是要以死谢罪。”
许是感觉到小姑娘的忐忑紧张,仔细检查过她的眼睛后,心里已有成算的老人似笑非笑地道。
“不是的叶神医,我只是有些……”
后面的话若梨不知如何说,她既怕神医坦言希望不大,又担心裴屿舟醒来后会因此愤怒崩溃。
老人不曾再与她交谈,他又扣住少女的腕给她诊脉。
时间点点过去,原本捋着胡须的手停了下来,眉毛蹙起,额头的褶皱也变得深沉。
放下若梨的手时,叶神医的神色已是少有的凝重。
因着看不见,若梨更为敏感,自然能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她开口前,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眉眼间的褶皱淡开,心情却沉重至极,他不曾有所隐瞒,沉声道:“丫头,若再拖个两年,你这身子药石罔效,活过二十五岁便可算一桩奇事。”
明明字字清晰,可合起来时,若梨竟一时读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看着她此刻的神情,即使已见惯生死,叶神医的眼中依旧起了波澜,除却怜悯,还有怒意。
在这神色往更不好的方向发展前,他紧握成拳的手松开,风浪渐止,又是一片平静。
知道若梨被他的话惊吓不轻,叶神医的语气缓和了几分:“不过你莫要担心,如今祸根既已不在,按照我的方子好好调理两年,身体便可恢复。”
短短片刻,若梨觉得自己像在黄泉路走过一遭。
手脚已是冰凉彻骨。
半晌,她才翕动了两下唇瓣,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
这一个字干涩得厉害,且在被她不停重复。
就在神医准备再宽慰她两句时,若梨终于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我想,暂时不调理身体。”
“至少,至少等他痊愈。还有这件事,神医您可不可以不要跟他说。”
闻言老人也没有过分诧异,只无奈地轻笑着:“你如此坚信他会挺过来?”
“嗯,他不会死的。”
他舍不得将我丢下的。
唇角微动,若梨的笑虚无又苍白,原本就没有光彩的美眸此刻死气沉沉,像是坠进了深渊,一时爬不出来。
明明日头正好,可对她来说,这个早晨的冷,胜过过去十几年的所有。
原来,她终究是活不长久的。
若不曾遇见神医的话。
即使知道不该,可一滴泪还是从她空洞的眸中坠落下来,融进脚下这片冰凉的土地里。
裴屿舟,为何你偏偏是她的儿子。
-
这一天裴屿舟都不曾醒来。
子时过后他高热难退,叶神医先是给他施针,又与李柱合力给他灌下清热润肺的汤药,并轮流用凉水为他擦身。
什么也看不见的若梨只能默默站在一旁听着他们忙碌的声音,两只小手紧紧搅着,柔嫩的掌心一片通红。
黎明到来前夕,屋内静得压抑。
不知是谁重重地出了口气,而后脚步声响起,门一开一合之后,若梨耳畔又彻底静下。
在原地坐了片刻,即使身体困乏得有些摇摇欲坠,也知道自己不该这般熬着,可她这一夜根本合不上眼。
慢吞吞地摸索到床畔坐下,若梨的小手在少年身上拂过,最后定格在他仍有点发烫的面颊。
柔软的指腹细细摩挲着,如过去的很多次,他摸自己时一般。
片刻后,她又开始轻轻描摹起他面部的轮廓,自额头蜿蜒,至眉心,双眼,再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定格在那常常不顾她意愿的唇瓣上。
动作温柔入骨,又带着丝丝让人心疼的留恋。
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再次生动地勾画在眼前。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看过他了,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是在用怎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所有人都说,他眼里只有她。
所以,真的很想亲眼看看。
若梨笑得很软很柔,她轻轻道:“裴屿舟,过去的那些年,不管多难,我都熬过来了。”
“其实只要你回来看过我,哪怕是匆匆一眼,我就可以再坚持。”
“就算你后来那样过分,我也没办法完全割舍。”
“你是我唯一的哥哥。”
仰起头,眼眸中闪烁的晶莹在这片黑暗之中有着让人心颤的,濒临破碎的明亮,纯粹。
逼退下去后,她再次低头,嗓音柔哑,但字字清晰:“也是我曾心悦之人。”
“若你不是姜锦芝的儿子,我如今,还是想与你在一起,想做你的妻子。”
“可是,我甚至不能和你白头到老。”
咬紧牙关,若梨压下了哽咽,再次仰头瞪大眼睛,只是这次,她过了许久方才重新开口。
“裴屿舟,你不要再睡了。你醒了,我才可以还你的恩,我不想欠着你。”
纤细的五指划过他固定着木板,包裹着纱布的挺括肩膀,若梨俯身,柔软的唇瓣印了下来,异常温柔。
接着她的唇又在他心口停留,最后缓缓上移,在柔荑的指引下,靠近那熟悉的唇瓣。
这是第一次,他们如此之近的呼吸纠缠间,不掺杂任何暧昧的情愫。
“哥哥。”
若梨再抑制不住哽咽,她唤了他,也因为合眼,眼眶里的雾气都汇聚一团,在他们的唇瓣交叠之际落下,打在他的面颊。
彼时晨光破晓,夜幕开始悄然退色。
感受到亲吻的唇瓣有所翕动时,少女猛地睁开了眼,即使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试着捕捉他视线的方向,在某个最强烈的点,定了下来。
“以后都叫哥哥,还是这个最好听。”
他的声音很哑,也格外虚弱,可依旧挡不住语气里的喜悦。
若梨就这样与他对视着,或许是因为泪水,她的眸中像是有了焦点与光彩。
有那么一瞬,裴屿舟甚至觉得她已经能看见了。
可以捕捉到他的视线,甚至锁定他的眼眸。
半晌,少女直起身抹眼泪,没给他答复,也没有过分的情绪起伏。
憔悴的小脸,还有克制的神态让裴屿舟心口的疼更加密集,他想咳嗽,但必须拼命压住,包括那阵上涌的甜腥。
“哥哥不会死的,别听神医瞎说。”
这话刚落下,屋门便被推开,被裴屿舟编排的老人站在门口,慢悠悠地捋着白须,另一只手上端着碗刚煎好的汤药。
几步走到床前,在少年略有点闪烁的眸光下,叶神医低笑着将碗搁在床头,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又侧眸看向仍在收敛整理情绪的若梨。
“丫头,你也守他一天一夜了,如今这小子既已醒过来,你便先回去休息吧。”
“你这身子最忌讳如此损耗,于恢复不利。”
闻言若梨还不曾有所反应,裴屿舟却先拧起眉头,语气急迫:“梨梨,你听神医的,快回去休息。”
一时着急,再加上伤重初醒,他没有捕捉到神医话里的异样之处,此刻只恨不得蹦起来把若梨抱回床上睡觉。
“这时候倒晓得要听我的?”老人忍不住打趣,颇觉好笑。
话在他身上是瞎说,到若梨那却是金言,这小子真有些意思。
没理会叶神医的埋汰,裴屿舟始终盯着身旁的少女,心疼又焦灼。
晕过去前重复过好几遍不要告诉她,结果等于是废话。
屋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终于收敛好情绪的若梨起身,朝神医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大礼,语气很是郑重:“叶神医,谢谢您。”
“这些日子还要麻烦您了。”
将人扶起来,老人虽笑得很浅,可望着若梨的眼神温和之中又带着怜惜,与往日全然不同。
他好像是在看自家的小辈。
“你无需如此,倒是这小子该给我行大礼。快回去歇着吧,路上慢点。”
拿起李柱昨日特意削好磨好的长木棍递给若梨,叶神医回过头神色不明地睨了裴屿舟一眼。
将小姑娘送至门口后,他目送着她踏着晨光,缓缓离开。
再回去时,便对上了裴屿舟锐利的视线。
若无其事地来到床边坐下,老人端起碗,轻轻搅着。
心中有话之人,喂也是白喂,还浪费了他的药。
“神医,为何一夕之间,你便待她不同?”彼此都是聪明人,裴屿舟知道他在等他问,也不兜圈子。
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叶神医递了过去,同时平静地道:“放心,与这丫头的眼疾无关。她与我有缘。”
咽下汤药,裴屿舟勾起唇角懒懒地笑着,但许是因为脸色苍白,这抹笑意有几分悚人:“我听说神医唯一的爱徒刚及弱冠,还不曾娶亲。”
点了点头,叶神医神色不变,并未受到分毫影响:“你的确为那丫头做了很多,但你配不上她。”更没有资格娶她。
这是裴屿舟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配不上若梨。
他愣了片刻,却没有因此愤怒,回过神后,凤眸中甚至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和犀利。
“你认识我们。”
屋内一片静谧,却并不压抑。
因为老人淡淡地笑出了声。
“我原以为世子会先反驳,不过你倒是比我想的冷静,也更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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