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答案（4）

还是熟悉的路线，纪忆带她在道路尽头拐了个弯，闪身躲进了胡同岔道里，冬季的五点半，天色已经开始变灰暗，两人提着脚跟，向深里多走两步，身影就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

        胡同外，一队人马追到了路口处就失了目标。领队的队长下达了分开找的命令后，人跟着就跑远了。

        纪忆凝神静听，等了片刻，见不再有急促的跑动声，这才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谢谢。”暮然的感恩是真情流露，让一直乐于学雷锋的纪忆腼腆起来。

        “咳，没事，甭客气。小姑娘在外，要知道保护好自己。”纪忆含蓄的摆了摆手，又想起什么后，认真打量起暮然的脸，问道，“刚才在屋里有受伤吗？我电话落在更衣间的背包里了。你电话带着了吗？快打110报警。”

        暮然悄悄把手机塞进了外套的口袋里，低头掩饰好眉目间的喜悦，复尔回答说，“我没出什么事。报警就不必了，以后遇见他躲着走就好了，别连累了《妖镜》剧组。”

        纪忆脑补了暮然的话外之音，他一个十八线演员，能接到一部大热戏的男二号，恐怕是史无前例的机会了。如果《妖镜》黄了，不止投资人受损，他也跟着亏大了。

        纪忆自行领下对方的好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都快到了当太爷爷的年纪，居然还是个老色鬼。”

        “巴蛇食象，这就是人心，哪怕要三岁而出其骨，他该吞也会吞，因为两害相较取其轻。”

        纪忆挠头，傻乎乎的乐道，“完了，语文差生完全听不懂你的话了。”

        “啊？”暮然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接到纪忆的夸奖，一丝红晕在脸颊荡开，“我这，就偷偷读的几本书，怕别人嫌我出身不好，想着腹有诗书气自华，多读点，总没坏处。”

        纪忆：“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嫌出身不好？要真是上纲上线的论，我出身也不好，官僚资本主义的后代。”

        “不是的。”暮然紧张的伸手握上了纪忆的大手，坚定而温暖的大手，一如梦里想象的模样，“外人的评论不重要。他们从没为国家复兴出过一分力，洒过一斗米，就只会站在山顶上趾高气昂的评头论足。”

        “古往今来，从不缺少的就是键盘侠了。”纪忆忽而弯腰凑近，细数到暮然的睫毛，“但能把键盘侠描述成古代的市侩，你应该是幺娘，对吧？”

        握紧纪忆大手的两只小手掌心，微微渗出一层薄汗，暮然，或者说是白天就苏醒了的幺娘，此时正直视着纪忆近在咫尺的眼睛，在他棕黑的眼球上，幺娘能看见弱小的自己。

        幺娘：“我——”

        “找到了！”徐行喘着粗气，打断了幺娘的开口，他单手叉腰，额头靠到了青砖墙上，眼镜片上起了一层白雾，人是累死累活的也多说不出一句话了。

        纪忆有些吃惊于徐行找人的功夫，但在瞥见他手机上的定位地图后明白了，这是靠着gps找过来的。

        “外面安全了？”纪忆等着徐行喘匀了气息，才开口问。

        “我过来时，一个也没遇到。”徐行人向巷内蹭了两步，看尖的看到一双交互在一起的手，面色瞬间变得不悦，“你还要回签售会现场吗？”他这话对着纪忆说的。

        “我想，还是直接回剧组吧。”纪忆掂量了一番打了剧作者的后果，此时若是再出现在签售会上，怕太过招摇了。

        “那慢走不送。”徐行霸气挥手打断两人的连接，拽着一脸不舍的幺娘快步远去。

        纪忆人躲在阴影里，搓着潮湿的手掌心，脑子里若有若无的闪现着一些莫须有的想法，久久不曾离开，直到一个新的念头，横空出世——他的手机！他忘了他的手机还躺在更衣室的包里，等着他去拿！

        “靠…还得回去！”纪忆悲鸣。

        另一边，一言不发的徐行带着幺娘徒步走出了两站地的距离，黄色手提包在他的手上晃出了混天绫的架势。

        “徐…大叔。”幺娘脚步放慢，手上给了点反向力，想脱离徐行的钳制。

        “现在还不到六点，你为什么会出来！”徐行撇手，人怒目圆睁的转了过来，一副要扒皮拆骨的样子，一步两步就把幺娘逼到了墙角处。恰巧墙角有道地缝，幺娘后退时鞋跟卡了进去，人没站稳。徐行人在前侧，反应很快，展臂保护，顺势将人圈在自己怀前，再不容她随意离去。

        幺娘双手借力攀着徐行的手臂，脚下使劲又跺又拔的，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鞋跟还是报废在砖石缝隙里。

        徐行见此反倒笑出声，“正巧暮然也不喜欢这双鞋，但是太贵又不舍得扔。”

        住在内心深处的暮然，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包括幺娘与半仙道人的对话，包括纪忆拉着她躲进小巷深处的独处，当然也包括这双爱之深恨之切的高跟鞋。

        鞋是她刚拿到人生第一份正式工资时买的奢侈品，鞋子并不舒服，但牌子好看。买回来后，只穿过两次就彻底吃了土。二手贱卖她不舍得，经常穿她又不想遭罪。就这样一个鸡肋，还是间接毁在了她的脚上。

        大叔的发言，吻合了她的想法。不喜欢，却又舍不得。

        这双鞋子，何尝不是幺娘的内心。虽然暮然暂时还没有涉猎到幺娘的核心秘密，但她的人生似乎并不受自己掌控，不喜欢却又放不下，这是何等的相似啊。

        “你现在站稳了？”一秒变脸的徐行，态度又严肃下来，“暮然现在怎么样了？”

        “你喜欢她？”岂料幺娘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句话，撩拨湖心荡漾。

        徐行并不为所动，坚持问道，“我问你她现在怎么样了！按照常理，7点之前，你是不应该出现的！”

        幺娘：“她很好，我和她见过面了。确实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你见过她？”徐行有些慌神，“你把她怎么样了？你放她出来，我要跟暮然说话。”

        心随念想，徐行的大手狠狠箍紧了幺娘的肩膀，恨不得嵌进骨肉把暮然给救出来。

        对面人的面色很快就流露出痛苦神色，“疼啊，大叔。”

        “暮然？”徐行听到了熟悉人的声音，紧张的双手快速张开，前臂弯曲就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都说失去方知珍惜。徐行此刻已是深刻知晓了暮然对自己的重要性。如果说，医生师兄的一句玩笑叩响了徐行心底的暗门，那幺娘这出危机紧迫便是彻底粉碎了他坚守的固执。

        他曾固执的以为，因势利导不如釜底抽薪，所以他才会带着暮然来到剧组去寻源头。但恰恰是他的盲目自信，一步步助长了幺娘的强大。徐行拥紧暮然，就像拥紧失而复得的珍宝。

        “大叔——”暮然从未见过失态的徐行，印象里，大叔总会端着一副架子，时间久了，刻板印象就被焊在身上，都快忘了他也有脆弱的一面了。

        “我们走！”徐行坚定的在暮然耳边说道，“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我去订机票，我们去南方，去海南，不，再远点，我带你出国，去免签的国家。走得越远越好。”

        说话间，徐行已经拉上暮然的手腕，人转身挥手就想拦辆出租车。

        暮然赶紧扒上了徐行的胳膊，强制对方冷静，“大叔！要走去哪里啊？北京一日游的话，我可以跟你去，其他就算了吧。难道你不打算毕业了？”

        “我没开玩笑。这里不能留了。我的事不用你管。”徐行这番话，说得很是生硬。人的情绪一旦高涨起来，很难用三言两句给劝好，何况在场的两位都不擅于表达，大叔的这句不用你管，算是点着了暮然的地雷线。

        “我管不了你的。所以，你也别做我的主。天津，我不离开；剧组，我还要继续待下去。”

        “你是跟幺娘一样，喜欢上纪忆了？”冷不丁的，徐行跳出这样一句话，就和他冷不丁在抽风一样。话是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了，但声音传播比脑子反应要快上许多，直到看见暮然的脸色微变，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但可惜，这里不是微信，他无法撤回。

        “所以呢？你也和幺娘说的一样，喜欢上我了吗？”暮然眼神澄澈的回望过去，一如以往的每次见面，没有暧昧与尴尬，干净得让徐行无法张嘴。

        “喜欢”二字，如千斤重，就坠在徐行的嘴边，却怎样也吐不出来。他怕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多年的友谊就走到了尽头。这种恐惧，就像他怕暮然会被幺娘吞噬，再也无法苏醒一样。

        “我…”徐行眼神变得飘忽闪躲。

        “幺娘是很危险，但她也很可怜。”岂料暮然并没有留空隙给徐行去回答问题，她微阖眼，似是在构思逻辑内容，一连串的话严而密，织成了一张网，罩在徐行上空，“我知道大叔你在害怕什么，但事情不想着解决，只逃避是不行的。生了病的人，你们会给治疗，会让住院，难道患者装作不去医院，就真的能不药而愈吗？这么浅显的道理，大叔你怎么会想不通呢？”

        “你会被她吞噬的！她以前7点前是不会苏醒的！”

        “我相信她不会的。而且，是我叫醒的她。”暮然如是的说，“我现在能在身体里看到幺娘，而且当她在外活动时，我也能知晓外面的一切，不会再发生记忆断档的现象了。”

        “大叔，没事的。”暮然说完，屈臂回抱住僵直的徐行，手掌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徐行的后背，安抚着，用最轻最温柔的声音，喃喃说道，“大叔，相信我，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了，一切都会安然无恙的。”

        徐行的下巴垫在暮然的头顶上，他微微有些恍惚。暮然的发丝是熟悉的香波味，橙花香，甜甜的，但徐行紧绷的神经却没有被这熟悉的香味所安抚，他强行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呼吸，紧紧回抱住眼前最是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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