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春生（五）

本来，若是按照元念初的脾气，得了明景山这样一句话，便该甩袖就走，毕竟现在她心中心心念念的是师门与言嘉赐的安危，可奈何……她却有非得留在此地的理由。

        元念初沉了沉气，没立即说话，倒是想起玉乐与她闲聊时说起的旧事了。

        万年来，赤陵宫远居西蜀巴水之地，自有记载起，主事便均为蛟之一族。而百里子身为赤陵宫的前前任宫主，乃是不世出的一代天骄，他是赤陵宫千年来唯一一尾修炼出了了龙角的蛟。若是假以时日，也许真可历七十二道无上雷劫，化真龙之身不可。若是没有出那一件事的话，现如今的赤陵宫定然已经入主人界，成为修仙界的一方霸主，而非如今这番模样。

        现如今掌权的乃是百里子的亲弟弟、明景山的亲叔叔，百承天。

        这位百宫主自小便被笼罩在自家兄长的万丈光芒的阴影下，众妖都知百里子，却不知百承天。若非危难之际，万妖无首，他也不会被这样赶鸭子上架、登上宫主之位。而且这位宫主并非野心之辈，继位后便信奉的是养精蓄锐之道，向来恪守人族与妖族之约，井水不犯河水。

        那件彻底改变赤陵宫命运齿轮的大事具体情况如何，玉乐那时还并未出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从自己的父辈那里听来了一二闲言：听说那一天本是天地浩劫之日，百里子为了苍生，毅然决定以身为阵眼，镇压禁地肆虐的鬼神，而作为代价，他自那以后再不得出禁地一步，只能默默承受千年孤寂。而明景山的母亲，乃是一名人族修士，为了大义、也是为了百里子，抛却肉身，化作铁链，给禁地下了第二重禁锢。

        那时，明景山还未足日，便被法力强行自母体中取出，而半人半妖的血脉，让他的□□远不如妖族那般强悍，且因为不足月的缘故，更是孱弱，在崇尚力量至上的妖族，明景山的日子过的并不能算好。

        但是……

        元念初瞅了瞅明景山那神气活现、气势凌人的模样，暗道就算是出生时很孱弱，想必这些年应该也将养的十分不错，否则哪有那胆气十足的模样骂自己，再说了，虽说玉乐将明景山的身世说的这样凄惨，元年初却不以为意，从小受着委屈长大的孩子哪能有明景山这样骄纵的脾性？

        元念初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明景山右侧坐下，诚恳道：“你也不必这么快做决定，左右此事我已与你父亲立下契约，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于我而言没什么两样。这契约时效只有五年，这五年来我都会跟在你身边，你想通了就与我说一声即可，若想不通，时间一到，契约即可解除，我也能重获……”

        “——自由。”

        最后“自由”二字含在口中，被舌头重重的推出，带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

        眼瞧着元念初逐渐靠近，明景山如临大敌般往后挪了挪，可瞬间又被自己这不知从何而起的下意识躲闪动作弄的心底怒气丛生，：“我父亲施恩之人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他将身体坐正，说着说着忽然冷笑一声，周身气息一凝，“我知道在你们心目中，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盖世英雄，但在我眼中他不过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蛋罢了！”

        这些话平日里明景山分明不会说，今日或许是因为醉酒，亦或许是因为已然许久没有见到提及父母亲的人，他情绪忽的不能自控，竟然脱口而出。

        恰此时，一道嘲讽的声音忽的飘入车内。

        “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逃出宫中，又何苦传信回来？搞这么一出，又是想骗宫中众人的心疼和偏袒吗？”

        元念初站起起身来，冷眼看着车内那道不请自来的人影，漫声问道：“你……又是谁？”

        来人同样一身华丽至极的衣袍，相貌与明景山有些许相似，却远不如明景山那般精致，反而多了几分英武。

        明景山抿了抿唇，站起身来，抱拳行礼道：“见过十四堂哥”，又指了指元念初，道：“十四堂哥，这位就是元姑娘，此次助我们解决了走私贩卖小妖之事的义士。元姑娘，这是我十四堂哥，百穹。”

        百穹纡尊降贵的朝元念初投来轻飘飘的一眼，像是这会儿才注意到车中还有第三人在似的，但也只是敷衍的朝元念初点了点头，又对明景山道：“既然回来了，就快回去向宫主问安，将此间的事向他说个明白。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整日里闹些什么离家出走，没的让其他妖笑话我们百家。”

        明景山默然应是。

        元念初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奇怪，分明方才还骄傲如一头小狮子般的明景山，竟就这么萎靡了下来。她略一思量，心头就计上心来，本以为明景山身份尊贵、过的是衣食无忧的日子，这样一瞧，明景山的境况却不如自己先前所料，这就说明虽然他现在未能松口，但确确实实会有需要自己相帮之处。

        元念初开了口，语气温和，眼神带笑，似乎丝毫没有被百穹方才的态度影响，可说的话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百——穹是吧？我听说妖族最是重视血脉亲族，今日一见，却觉得并非如此。你见着你的堂弟，一不问他有否受伤，二不在意他今日所为不知救了多少个妖族，反而一上来就出言责骂。赤陵宫身为万妖表率，便是如此以身作则的吗？”

        此话一出，兽车内一时没了声音。明景山垂眸，看着身前人的背影，她分明比他矮了一个头不止，但此时此刻，却觉这背影就如塞北之地挺立的白杨一般。

        而百穹则终于吝啬的赏了一个正眼给元念初：“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质疑赤陵宫？”

        语中杀气毫无遮掩，明景山急忙上前一步，扯着元念初的手腕朝自己背后一拉，行礼道：“四堂哥别和她计较，这人就是个死脑筋，不会说话。”

        元念初被那股大力扯了趔趄了一下，心头却有点明白了，自小双亲不在身边，寄人篱下，想来日子也是不好过。

        百穹“哼”了一声，傲然道：“我还不至于和一个女子计较，倒是你，成年这么久了，为何发情期还未到？还整日和这些人族搅和在一起！这次回去之后，我来安排一下，找几尾合适的蛟，你务必要成功交尾！”

        蛟族必须在进入发情期了之后，才算是正式成年，妖力的强弱和□□的强横会迈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明景山面露些许难堪，艰难的吐出一声“是”。

        百穹见他这模样，没忍住面露了些许厌恶，不知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恼他辱没了百家的威严，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一甩袖就自车中消失了。

        而后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此处我已然派人善后，你不用再管。”

        元念初站在原地，呆呆的。

        方才她本来因为百穹的第一句话气的感觉头顶都冒了烟——女子怎么了！信不信女子也能把他揍趴下！可下一刻就被百穹的第二句话震的头脑发晕，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发情期？是那个发情的意思吗？

        该不会……元念初忍不住拿眼睛在明景山身上乱瞟。

        明景山本还有些许难堪，可这难堪一下子就被元念初那惊疑不定的眼神击散了，“你看什么看？！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哟呵，小狮子满血复活了。

        可元念初现在顾不得生气，她好奇的要死、好奇的犹如百爪挠心，她慢吞吞的蹭到明景山的旁边，问道：“那什么……你们妖族真的有那什么吗？”

        明景山奇怪的看她一眼，“什么什么什么？哦……你说发情期啊……大惊小怪什么？你们人族没有发情期吗？”

        元念初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她不死心的问：“那你们妖族……那什么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啊？”

        明景山看了看凑到自己跟前的那双清凌凌的眸子，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们妖族每一年不过四次发情期……就是……找个顺眼的，能让自己进入发情期的女妖滚草堆啊，如果对方愿意的话，在水中也是可以的。”

        元念初大惊失色！

        “你们！你们……你们这也太……”她想了半天，脑中翻来覆去，终于找到了一个词，“有失体统！对！有失体统！你们好歹也化出了人形了，为何不……不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

        明景山看她这大惊小怪的模样，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眼神：“我们妖族进入发情期是为了繁衍后代，失什么体统？更何况，妖族一年也不过发情四次，听说你们人族却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能发情的，还敢说我们有失体统，真是可笑。”

        这次，元念初感觉自己胸口狠狠中了一箭，最惨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如何反驳，甚至还隐隐约约觉得明景山这番话说的极有道理。

        这世间，除开人族，似乎真的没有别的族群可以……

        元念初疯狂甩头，不行不行，不能被这人洗了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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