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洛子归现在心乱如麻。

        南念归离开后，他一直都在重新熟悉陈琛奇修改后的剧本。

        为了能够深刻地理解温峥这个角色，他不仅将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又开始练剑，仔细体悟角色的性格，理解他。然而陈琛奇临时的改动彻底打乱了人物的行动逻辑。虽然说演员应该服从于导演的安排。但是这个改动，怎么想都觉得有碍剧情的顺畅。他原本是想找陈琛奇再重新商讨一下。

        然后更无法接受的事情出现了——他的经纪人，在威胁导演。

        其实说威胁也谈不上。但南念归说的内容一字一字砸在他在脑中。原来这当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他竟一点也不知道。而陈琛奇退却了，这说明南念归说的都是真的。

        洛子归原本只是想好好演戏，却没想到会碰见这样的事。现在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他真的能饰演好温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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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天，心乱了。”

        黑衣剑客停下了手里的剑招。今天他和洛子归练习的是明天拍摄比武大会时会用的招数。然而练了一会儿，他发现洛子归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洛子归满脑都是刚才的事，练习起来的时候自然难以专心。没想到对方刚才不练了，就静静地等待他给一个说法。

        洛子归想了想，将陈琛奇改动剧情以及自己觉得不顺畅这点说了出来。至于南念归说的内容，他隐过不说。

        本来他以为黑衣剑客一定会很不耐烦，谁知道他却很认真地把事情听完。他思考了一下，突然提剑向洛子归攻来。

        他的起势与速度极慢，像是给洛子归反应的时间一样。而且他用的招式洛子归也曾经见过，当初罗悠瑜就是用这一招打掉了他手里的剑。

        洛子归试着用自己的方法去迎，只听“当”的一手，黑衣剑客只是用道具剑轻颤剑尖，便让他手里的剑跟着一起颤，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洛子归的剑，打了出去。

        洛子归看看手里已经空了的剑。之前罗悠瑜打掉他的剑时，他就思考了很多种方法。没想到就算是遇到同样一招，他手里的剑照样被人打飞。

        黑衣剑客只是漠然地站在那里，他就像水，影，任何没有感情的存在。对轻易挑开洛子归的剑，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洛子归自然不服气。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该对这件事这么执着。然而还是提起剑：“能再让我试一次吗？”

        当。

        当。

        当。

        一连三次，不管他怎么想办法，黑衣剑客或上挑，或晃动，或刺，都将他的剑给挑飞。

        “你的心不够静，不管来几次，都是一样的。”

        额汗顺着洛子归的鬓角流了下来。现在的他，不仅心绪混乱，在剑招训练方面遇到障碍，这样明天一早的戏份该怎么办。

        洛子归的喘息时，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彷徨又无助的心态，似乎与恩师被杀，师弟出逃，自己还被其他门派逼问的温峥，一模一样。

        演员就是这样。哪怕现实的遭遇再困难，一旦感知某种强烈的情绪，都会不停让自己记住这一刻的感觉。

        愤怒、失望、不解，最重要的是埋怨自身深深的无力。

        就在这时，他想到南念归刚才教他的那招“化力打力”。

        他仰起头：“我们再来一次。”

        黑衣剑客点了点头，捡起了地上洛子归被弹飞的剑，又递给了他。

        洛子归记着南念归说的要点：侧闪身，避过对方的攻击，同时以剑鞘朝对方的腹前一点——

        黑衣剑客的剑已经刺了过来。就在一瞬间，洛子归闪过他的剑势，冲向他的一刻以剑鞘捅了过去。

        与他所想有差的是，由于黑衣剑客在这个过程中同时也朝他猛冲。剑鞘的力量就比之前他对空气练习时要大得多。刹那间，黑衣剑客就倒退数步。

        “你没事吧？”

        “没事。”黑衣剑客很快站了起来，轻轻捂了捂被捅的地方，“这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洛子归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是我的经纪人想出来的。”

        对方点点头：“怪不得，这招强劲有余，但你用出来的时候，无法控制。”

        他一眼就看出洛子归控制不好这招的力道。洛子归也发现了，这招“化力打力”很可能会把别人弄伤。

        “这招虽然好，但是别人的招数未必适合你自己。”

        这位“谜语人大师”又丢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这次，他不再跟洛子归对招。而是拿起剑，独自挥舞。有时快刺，剑随心动，挥洒出一片光彩；有时却动作缓慢，矫健有力。

        他仿佛是在苍凉的月色下舞剑，显得那般孤独。可他身上又透出一股不同的气质，似是高傲，又似是蔑视自己的孤独。

        这样萧索与孤傲的意境，不知为何触动了洛子归。

        剑为百兵之首，也常被称作“兵中君子”。论实际杀伤力，远不如刀棍枪斧来得猛。但还是很多人喜欢剑。

        黑衣剑客的招数大开大合，笔直的剑身在空中舞动，没有任何炫招，却让洛子归看得目不暇接。

        洛子归情不自禁模仿起对方的动作。所有挣扎的情绪，都像在剑招里面变得平静。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剑上。

        《飞霜》里面，丹凝枫才是绝对的主角。可身为男二的温峥的心里一定也有自我的挣扎。虽然陈琛奇的眼中，温峥是个传统的正道中人，无趣且迂腐。可是没有一个角色是无聊的，他一定也有自己的思索与痛苦。

        师父死去，他悲愤欲绝；师弟又被指认是魔教中人，一言不发就叛门离开。他的困惑、痛苦，以及面对选择该如何担当，洛子归隐约在此刻有了更深的理解。

        洛子归努力去深化此刻的感觉，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有很多想法堆积在心里。而此刻，那位黑衣剑者已经收剑。

        “剑是利器，随心而动。你要弄清自己为何用剑，否则心有阻碍，怎么练都是徒劳无功。”

        他抛下今晚最后一句谜语，大步离开。不过随着和他这般一练，洛子归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郁闷了。明天应该是大耗体力的一天。回到房间后，洛子归设好闹钟后，便很快入睡了。

        -

        第二天，天空还没有完全亮起。他们整个剧组便已经出发了。一路颠了差不多两个半小时，总算来到了飘山。

        飘山的大部分主峰都超过了1000米，再加上独特的山势以及气候因素，常常能看到皑皑云雾绕着险峻奇丽的山峰。飘山的名字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云霭如飘动的绸带绕着山，所以叫飘山；还有一种说法是，山头比云海还高，就像飘在云上一样。

        不管是哪个说法，都给这个山带来一点与众不同的浪漫。

        他们要去的瑞宝峰约有1200米高。幸亏有车道可以直达。摄像组和威亚师都是提前去的。比武大会的取景地就选在了瑞宝峰的顶端。瑞宝峰的顶端有一个三百平米的方形平台，在平台的四角各伫立着一根长达九米的汉白玉柱，上面雕龙附凤，极有气势。

        平台正对着新修而成的瑞宝阁。周围也有汉白玉栏杆围着。栏杆之外，就是千米高的悬崖。不过极目眺望，远处的山峦在流动的云海间半隐半现，倒有几分仙境的意味。

        这个地方是总舞美设计跟陈琛奇讨论选定的，非常适合在这里拍摄比武大会的情景。

        洛子归和罗悠瑜都分别换好了戏服。今天除了穿戏服之外，还需要换上特制的威亚服。由于场景的限制，没有办法使用吊车。所以只能使用人力威亚。也就是靠吊轮和人力，进行升降移动。

        首先要拍的是地面的打戏。由于空间的限制，除了拍摄人员外，其他人都被赶下了平台。

        根据剧情要求，洛子归一共要在这座平台上打上三场。在第三场由于“月剑派”使诈出十人用阵跟他对打。罗悠瑜才会上阵。

        陈琛奇看着监视器，旁边的场务举着场记板，高喊：“三、二、一，action。”

        前面两场还算轻松，毕竟是一对一的戏码。洛子归站在平台上，由于这里海拔较高，今天的风也很大。他一身银白衣裳，长长的假发马尾与衣摆被吹得猎猎舞动。被威亚拉起的时候，更是衣袂飘飘，宛如仙人。

        等到拍摄完了前面的两场。陈琛奇点点头，又喊：“各部门休息一下。准备第三场的拍摄。威亚那边再快一点。”

        罗悠瑜早已换好戏服，款式与洛子归极像。只不过为了表现性格，洛子归身上的衣料比较厚重。而他身上穿的那件选用了很轻薄的材料，更加能表现出潇洒飘逸的感觉。

        他们先在地面练习了一番动作，保证每个动作都连贯后，双双并肩站立。他们面前是十几把长剑，剑尖直直对准他们。

        这些演员据说是请了专业的练剑表演者。数十个人按照站位，随着一声“action”，分别向他们刺出。

        哪怕知道这些剑都是假剑，数十把剑共同舞动，仍抖落出一片慑人的白光。随着机位在身边旋转，洛子归挥动长剑，刺出的同时也被威亚拉起向后倒退。

        这个时候，一个“月剑派弟子”向他的背后偷袭，洛子归站立不动，而罗悠瑜按照剧情的要求，上演了今天最重要的一场戏——为保护温峥而显出了魔教的功夫。

        此刻他的发带已经松开，在鼓风机的吹动下，长发飞舞，神情既狂且潇洒，面对眼前惊怒交加的众人，他朗声说道：“你们一群人，围攻我师兄一个，现在还污蔑我是魔教。你们看看你们的样子，不觉得可耻吗？”

        他一甩灵锋剑，头也不回地说：“师兄，让我们一起大干一场吧！”

        陈琛奇在监视器后面一挥手，一群人立刻将罗悠瑜拉了起来。同时另外一群人也将洛子归拉了起来。然而由于今天的风力比较大，就算有八九个人拉动，洛子归仍觉得身摇体晃。

        那边的罗悠瑜似乎也是一样。不仅他的头发都铺散在脸上，就连他的身体都被吹得横起。这样的情况很明显不适合再拍下去。那边陈琛奇着急地说：“停下，停下！快把人放下来！”

        一群人连忙想将威亚放下，然而由于是用的人力，加上风太大，那边牵扯的力量也不够，一时僵在了原处。

        意外突生。

        罗悠瑜身上的一根威亚在拉扯中突然断裂，他的身体也立刻落下一半，只剩下另一根勉强拉扯住。但只有一根威亚根本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他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底下一群人尖叫惊呼，手忙脚乱。

        陈琛奇脸色煞白：“还愣着干什么，救人！救人！”

        饶是一向淡定的罗悠瑜此刻也是脸色煞白，一阵大风吹来。纵使底下拉威亚的人已经抓得手上都是勒痕，仍然拉不住。罗悠瑜就像随风而飞一样，迅速地一边坠落一边朝悬崖的方向飞去，眼看就要飞出平台。“啪”的一声，在他飞过洛子归的身边时，洛子归立刻抓紧了他的手。

        洛子归的这么一抓，让就随风而荡的罗悠瑜险险停下飞出悬崖的趋势。然而他的行为立刻给自己带来了危险。由于他这么一抓，两个人的重量让原本拽住洛子归那边的威亚师拉不住了。一下子，连带着洛子归也跟着滑出去不少。

        南念归原本被隔在最外面，远远望见骚动，立刻飞奔过来，同时对洛子归大喊：“借力化力！”

        危急关头，洛子归仍霎时明白了南念归的意思：用剑鞘打罗悠瑜的腹部，他可以借力往回。但如果这样，罗悠瑜会立刻飞出去。

        罗悠瑜惨白的脸近在咫尺，望着他的眼神里除了惊恐，还有一丝哀求。

        他身上的威亚也不够，在这种晃动中岌岌可危。

        洛子归不再多想。立刻扔掉手里的剑减轻重量，同时也被风往山崖的方向掠去。在跟一根汉白玉柱擦身而过时，洛子归一把抓住上面装饰用的红绸。这是用来做装饰的，用线缝在了柱子上。有这红绸，极大程度上减缓了两人飞出的速度。

        只听嚓嚓嚓的声音，最上面绑着的线都已经断裂。洛子归一手拽住红绸，一边拉紧身后的罗悠瑜。而罗悠瑜的大半个身体此时已经探出了平台的栏杆。

        洛子归咬牙坚持，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拽住。否则两人一起飞出去，那可不是羽化飞仙，是直坠地府啊。

        此时红绸已经有一半的线都绷断了，他们俩随着红绸左摇右晃。底下的人吓得大叫：“抓紧，抓紧！千万别松手！”

        洛子归哪敢松手，他也知道一步之隔就是千米深渊。然而红绸绑得不牢，绷断的声音从耳膜直刺入骨。关键时刻，却见有人牢牢地抓住了即将被拉断的红绸，用力地往回拉。同时高喝一声：“还不来帮忙！”

        是南念归！

        洛子归愣愣地望着南念归。他的力量好强，他及时挽住了即将绷断的最后一点线头。又有十一二个过来帮忙。他们一边往回拉，一边也不敢动作太大，拼尽全力将两人拽回了平台，同时威亚师也在那边小心翼翼地放线。

        随着离地越来越近，他在红绸的牵引下落到了南念归的怀里。

        身后的罗悠瑜一落地，就被一群人围着：“罗少，罗少你不要紧吧。”

        “医生呢，快过来帮忙检查一下。”

        南念归双臂紧紧地揽住洛子归的胳膊，脸色有点发白：“你没事吧。”

        洛子归顿了一会儿，终于问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有买意外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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