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归乡

今日是翠屏山仙官上任的日子。

        翠山镇与屏山镇中隔了一座山，此间的喜悦却是山也拦不住的。上溯几百几千年，岛廿一上可从来都是一个仙官也没有的——单从名字听也知道，太底层的浮空岛连名字都领不到，乃是按灵气储备与发展程度来排序，以之作为称呼。

        廿一廿一，属于是全人间的倒数第二十一名。

        这样的地方今次不仅有了仙官，而且是一下子来五个，简直是叫人做梦都能笑醒了。

        于是今日的翠屏山就变得分外热闹：听说仙官都是从天而降的，两个镇子哪里最高呢？当然是翠屏山的山尖尖啰。

        遂全都窜进了山里。

        清晨时分，正是日头翻过山顶、照耀万物的时候，备受期待的五位仙官就在这一刻登场了。

        仙人果真是从天上来的，有的御剑乘风、有的踏风而行，还有的……呃，那是一个大盘子吗？这个队列并不齐整，御剑御刀或御风的都离得极近，难得再挤一个操使阵盘的进来，于是前头窄、后头宽，最后又坠着一道剑影，一面飞还一面无意识地变着阵型，像只被挠了痒痒的龟，没头没脑地乱扭。

        然而到底是凡人没见过的阵仗，于是也没人在乎什么齐整不齐整的，只本能地仰起头，发出阵阵惊叹。

        像是被声浪给掀到了一样，天上御剑的仙人剑锋几不可查地歪了歪。

        在地上看是几不可查，在队伍里可就太明显了。袁一刀凑过去，拿肘子戳戳秦云溪的腰窝，笑道：“怎么着，不好意思啦？”

        青年的脸紧紧绷着，没吭声，但恰是不吭声才最显心中紧张，一张俊容是冷脸、是神游，反正看上去挺僵硬的。他好像也没把袁一刀的话听进去，倒是飞在最前的林教郎马上回头□□她：“御着剑还敢开口，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啊！”

        袁一刀用行动证明，她不仅不怕，还敢再伸。嚣张地吐了吐舌头才道：“知道啦！”

        林教郎：……

        我看你知道个鬼。

        可惜队伍已经快到地方，这时候教训人，要是被旁人听了去可就没范儿了。林教郎哼哼一声，心想我和小孩儿计较什么呢？催眠成功，他回过身去，好好地领着队伍，落了地。

        恰好太阳彻底从山背后跃了上来，一轮金光映在几人背后，身姿轻盈地自天而来。翠屏山众人，离得近的、站得远的，都不约而同地抬手遮住眼睛。也有几个人胆子够大，又或是已经忘了照料自己，只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任眼泪淌出来流了满脸。

        秦云溪几乎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眼前都是熟悉的父老乡亲，有面熟的邻居、有小时的玩伴，甚至站在最前面的就是不久前还同他一起去除妖的张小兰。可是少女愣愣地仰着头，嘴巴微张而眼神愕然，像是认出了他，又像是没有——或许看出来了也不敢认。

        他甚至有些想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只不知这成熟许多的面孔上会否也有那么一丝惶恐。

        耳边却忽地响起一个不满的声音：“这太阳真是够刺眼的，哎小孩儿，别管什么队伍了，你去那边的树荫下待着。”

        “噗嗤”一下，秦云溪没憋住，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不优雅也很不仙人。不晓得是不是听令听成了习惯，他还真的往旁边挪了一步。一挪就是万众瞩目，他匆匆抬手，轻咳一声试图掩饰，却还是被林教郎瞪了一下。

        好么，现在连带队人也不仙了。

        日头过了那一跃，就只剩下浅金而暖和的辉光。翠屏山中的人们也终于回过神来，一拥而上，却又不敢靠得太近，隔着几丈远将学宫岛众人围了起来。一时间，小小一片山林吵得不行——哦对，还得补上一句，因着翠山顶上是湖泊一个，没处落脚，林教郎问过秦云溪之后，来的是屏山山顶。

        他现在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有这么多人，就该去湖边的，没地站的地方哪儿还有这许多破事啊！

        就听人们七嘴八舌的，有说“仙官仙官救救我家老爷”的，有一骨碌跪在地上，高喊“拜见仙官”的，还有妇人道“求仙官赐福”，讲话声都快被自家婴孩儿的大声哭啼给淹没了。

        简直崩溃。

        林教郎赶忙给人分配任务：“秦云溪，你，去把你镇子的人带走。袁一刀，喂你往哪儿跑呢，过来，带着翠山的人先下去。哎哟我说你们是怎么爬上来这么多人的，当心下山别跌着。”

        他嘴上抱怨，动作倒是很利索，一甩拂尘，捞住了一个被挤得要跌的小女童。顿了顿，又继续安排：“陈稳跟着秦云溪，素青跟着袁一刀，崔应寒跟我来，我们到山中间把带来的东西设好……”

        说到这里，好像还少了一个人，林教郎的拂尘已经指到鱼盈盈身上，却打了个咯噔，连杆上的白毛似乎都变得有些尴尬，要挪不挪的：“鱼小姐，呃……”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赶忙接话：“我跟秦云溪他们一起。”

        林教郎讪讪一笑，“好极好极”地嘟哝两声，便转过身去招呼旁人了。最终没定时间，仅是约定身边事毕就回到两山正中去集合——仙官小队是带了设置临时驻地要用的东西的，因翠屏山此地地形特殊，就把驻地选择在了这么个地方。

        各人都领了事情，袁一刀要去另一边，于是微微侧首，手不离刀，只对秦云溪抬一抬下巴，道：“待会儿见。”

        “嗯，待会儿见。”

        告别过了，秦云溪看一眼身边的人：真了不得，漫山遍野都是熟人，恐怕真是全镇的人都来了。仔细看过一圈，却没看见自己的爹娘，他略一思索，欲要去找张小兰，一转身，张小兰竟就在他身边一点。

        小姑娘眨着一对乌黑的眼睛，以极小的声音问：“秦哥哥，你是秦哥哥吗？”

        这下是连自己动口都不用了。这波人果然是张小兰带着来的，得了秦云溪肯定的答复，她压着欢喜低呼一声，转头便去带众人下山了。她蹦蹦跳跳走在前面，领了一截路，又跑回来和秦云溪说话。

        她好像一只好奇的小鸟，看一眼秦云溪的衣裳：“这是什么衣服呀？”

        秦云溪答：“是修仙者学宫的袍服。”

        看一眼明虹剑：“好长的剑，这是仙剑吗？”

        其实是传说中的神剑，秦云溪不好意思说这个，道：“它叫明虹。”

        “哦，明虹剑，”她又看看秦云溪的脸，这回没有立马说，犹豫了一阵子，才继续，“秦哥哥，你这个……嗯，难道是天上一年地上一日吗？”

        通常所说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确实是解释不了秦云溪的变化，他微微一愣，笑道：“不是，这算是……另有机缘吧？”

        这话说得相当抽象，幸好张小兰没有继续往下问，否则说来就话长了。她好像自己也理解了些，恍然“哦”了一声，而后偷偷瞥一眼鱼盈盈，道：“果然嘛，我也觉得……”

        秦云溪于是想起来：是了，鱼盈盈跟着她师尊来过，兴许是和张小兰见过的。此事过去也只月余而已，鱼盈盈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独他一人长成了这样。

        张小兰的视线，算是欲遮而没遮上，这样的明显，鱼盈盈当然也感觉到了。然而她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张小兰对了对视线，她一怔，艰难地挤出话语：“你是之前那个被魔……”

        明明是被魔气入过体的人，竟还活蹦乱跳的，她想要问个清楚，谁知好像把小姑娘给惊了一跳，连话都不听完就匆匆跑走了。

        鱼盈盈：……

        倒是陈稳道：“秦兄家乡的人都挺可爱。”

        这话是没错的，鱼盈盈暗暗松一口气，接话道：“是啊。”

        可爱吗？阎昭在玉中“哼”一声，心说他们确实是挺可口的。可惜自从来到了这地界，她实在是不怎么顺心顺意——日头太辣、灵气太少、人太多太吵。

        幸好秦云溪的主要任务不是真的去为民服务，否则她真想当即跑路。

        那边的系统却不在意这些，阎昭不用心时，它就自觉自发地顶上，时刻关注着秦云溪当下的状态。在小黑球面前，也就是阎昭的膝头上，现在多了一个大半空白的面板，系统称之为“备忘录”。而那上面只有一行字：“支线任务·追查魔族目的。”

        是的，秦云溪来此，头一个要做的事就是去找寻魔族的踪迹。

        而陈稳则是负责帮人做事的。

        到了地方，他便脚步一顿，对秦云溪道：“秦兄，那我先去了。”

        又对张小兰说：“姑娘，劳烦你替我问问乡亲，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没有？”

        他说的是“我”而非“我们”，张小兰听在耳中，就“啊”了一声，看一看秦云溪和鱼盈盈，见他二人都没什么异议，才有些失落地应道：“好。”

        遂领着陈稳去了那边的人群中。

        陈稳被各位乡亲围了起来，估计是很有得忙了，清闲下来的秦云溪遥遥看一眼人群，好像比张小兰还失落。还是鱼盈盈打起精神来，对他道：“走吧，我们先去你家看看？”

        到底是正事重要，秦云溪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点点头。

        终于是没有外人了，阎昭很高兴。灵气稀薄，强行修行就是为难自己，她伸一个懒腰，开口却是给几人泼凉水：“秦家你师尊不是来看过吗，好像也没找到什么吧。”

        连她这么大一只魔都没发现，水准也够差的。

        想不到鱼盈盈沉默片刻，却道：“上次……我好像在秦云溪的房顶上看到了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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