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朱榆给出答案之后，黑雾消散，到底非人又怎会懂人间情——

高长佩昏迷了三日，朱榆也就衣不解带的守了他三日，执拗的连影歌的劝慰都没有听进去半分，此时终于有些撑不住的趴在床榻边睡了过去。

从昏迷中苏醒的高长佩很安静，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小女孩带着哽咽的哭腔；他一向是喜静的，可昏迷中的梦却异常吵闹，梦里一直有一个缠着他玩闹的女孩，怎么回忆也再也想不起女孩长什么样，可高长佩知道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孩。

梦中，一向冷情疏离的他对那个女孩异常亲切，梦里的世界他一直陪着她，纵容着她，直到女孩将她拉到了一道亮到刺目的路口。

‘爹爹，宝宝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了做你孩子的机会，和爹爹玩的这段时间宝宝很开心，爹爹很温柔宝宝果然没有选错，宝宝想和爹爹永远永远在一起……可是爹爹该回去了。’

高长佩皱着眉怎么回忆都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只能在被白光吞没的时候听到耳畔畔稚嫩的童声。

‘爹爹，宝宝还想做你的孩子，你下次一定要让娘亲保护好你，这里好黑好黑宝宝害怕……’

高长佩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腹部，甚至都还没知晓自己孕育了生命的消息，便已经须臾成泡影，这种不真实感让皇夫连一丝悲伤都感受不到。

锦被的轻微动静，将朱榆惊醒。

“皇夫……”

循声望去，皇夫便看到满脸憔悴，目中布满血丝的朱榆。

朱榆坐上床榻，攥住了高长佩的手，嗫嚅着失去血色的唇瓣，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了讷讷的一句：“身体可有恙？”

“劳陛下烦忧分神，妾身已无恙，倒是陛下凤体疲乏还是早些回宫休憩吧，陛下若是身子有恙就是妾的罪过。”

高长佩的回话一如他们大婚初见那般刻板而中规中矩，可是朱榆再不敢直视皇夫的眼睛，只觉得一直藏在冰河里的心被狠狠凿了一下，愧疚、无地自容糅杂在一起，让她心竟疼了起来。

“对不起……”

皇夫与她结为夫妻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对不起他，更对不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床榻边，女帝抓着皇夫的手，埋头一声声道着对不起。

帝王婚约，皇权纠葛，两家是合作者更是博弈者，谈何亏欠，高长佩漠然的听着，无动于衷，可是当手背上滴落大颗大颗泪水的时候，皇夫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将手缩回藏在了被中。

沉寂良久，高长佩再次开口。

“陛下，你现在应该休息。”

“嗯”回应带着鼻音，朱榆这次很听话的选择离开，不碍皇夫的眼。

当青竹托着温好的药进入寝殿的时候，手上一个不稳汤药溅了满地。

“皇夫……”

一直呆坐床榻上出神的高长佩，被青竹的声音吸引扭头，也在这时脸上的清泪顺势低落在了锦被上，晕染了一朵朵泪花.

奇怪。

他怎么会哭？明明刚才还没有任何感觉的，不过是……不过是失去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的子嗣，一个不因感情孕育的生命。

可是，这一刻眼睛好似失控了一般，只想要将他之前近十九年欠下的泪水全部流干净，无论如何擦拭都是在做无用功，这有什么可委屈的。

“出去”

青竹跪下手指微颤的拾取了碎片之后，都管不上手指上的血口，退离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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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府主君，皇夫亲父，但这个男人这辈子却过的糊涂，更死得匆忙，因为被按上诅咒君王的罪名，就连葬礼都显得寒酸，门可罗雀，若非皇夫血亲恐怕就连该有的体面都会被剥夺。

高长佩再一次见到自己父亲，已是头七，如今天气渐热，为了防止尸身臭掉，棺材中装着人身高的寒冰，皇夫只站在棺材旁看了一会便让这个可怜的男人下葬了，早些入土，也好断了与高家的纠葛。

皇夫守着长明灯不灭，一直到三更天，高簪才出现。

“老臣为了配合刑部调查诅咒一案，此时才得以回府，倒是错过了黄氏……入土时辰。”

高簪一辈子都挺着笔直的脊背，此时却是怎么都挺不直了，难得当朝首辅说话中竟带着小心，就连一国之父不该跪一介父人的礼节也没有提及。

高长佩眼中讥讽意味更深，伸手用镊子将燃尽的黑芯剪掉，屋中立刻又亮堂了几分，他一直沉默着，并没有打算搭话这个他孩童时一直孺慕的老人。

“赵晋暗中放走了与那贱侍偷情的女人，不过那女人途中却是死了，她死前去的方向是齐家，这次至少不是我们一家的祸事了，臣在刑部的这段时间，赵晋将我们高家着几年明面上经营不少势力拔出了，但若是这样就能平息这次的祸事，伤筋动骨也值得。”

高簪分析着高家的利弊，却是只字未提黄氏和她那不成器的女儿，到底早直到首辅是什么脾性，所以高长佩谈不上什么失望。

“皇夫，天色已晚，你前几日才刚小产，身子不宜这般折腾，若是邪寒入体，不宜日后孕育子嗣就不妙了。”

高簪走到高长佩身旁，想要亲自扶起蒲团上跪着的皇夫，却被皇夫果决的拍开。

“佩儿”

“首辅自重，本宫的名可不是你该唤的。”

高长佩缓缓站起身，他等至如今时日更多的是在等高簪，至于这长明灯，人都死了，不过一盏灯罢了。

高簪一直刻意柔和的面容重新换上了高位者的凌厉，她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黄氏就是困住高长佩的最后一道枷锁，如今枷锁已毁，恐怕日后将不好操控了。

“皇夫要想好，皇夫能入住后宫，可不是因为皇夫的学识、貌美只是因为皇夫姓高，身后有我这个老婆子帮皇夫撑着腰杆子，若皇夫没了高家皇夫想凭着帝王恩宠，清宁宫可待不长久。”

高长佩径直朝着门外离开，高簪身后传来皇夫淡淡的声音，无悲无喜。

“这高家，在首辅心中不一直就只有高情一个亲人，本宫可沾不上首辅的光，黄氏的生育之恩、首辅教养之情本宫皆不该悖，故而本宫今日走上这一遭，日后高家的兴衰本宫皆不会插手，望首辅好自为之。”

高簪目光阴翳的盯着高长佩离开的背影。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留什么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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