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25

华清宫里。

        年轻的帝王孤身一人坐在院落树下的石椅上，一壶接着一壶的喝着闷酒。

        这里是周行最爱的地方。

        闲来无事，若是天气好时，周行都会坐在这里品酒喝茶，或是与慕容辞下几局从不会输的棋。

        往日里华清宫的人气全然消失了，独留下慕容辞一个人孤寂的守在这里，等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回来。

        喝完手边的酒，慕容辞随手将玉质的酒瓶往地上摔去，清脆的声音响起，又多了一地碎片，吓得不远处躲在一边的宫女们瑟瑟发抖。

        “来人，再取几壶陈酿过来。”慕容辞头也不抬，冷声下令道。

        那日周行被慕容谨给掳去，盛怒之下，慕容辞本想将这华清宫里的一群废物全给杀了，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留下了这些人的性命。

        不是因为跪了一地的宫人的哭泣哀求，经历过不知多少事、手上沾了不知多少鲜血的慕容辞早就心冷如铁，不会有任何心软。

        他不过是想到了等周行回来后，发现华清宫里换了人可能会不高兴。

        周行一向温和善良，很是照顾身边的人而不管对方身份如何，他不想到时候周行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他生气。

        当年，他也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皇子，这宫里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可唯有周行是不一样的。

        周行会保护当年弱小的他，会关心他，会给他从未有过的温暖。

        是周行让他重获新生，让他头一次想要活下去。

        周行让他触碰到了不一样的人间。

        他是为了周行而活。

        “周行，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现在把周行弄丢了。

        侍女换上了新的御酒，又沉默的退了下去。

        慕容辞双眼通红，握住酒壶的把手就往嘴里倒。

        多余的酒液顺着慕容辞的脖颈流了下去，没入领口里，浸湿了一大片衣襟。

        已是深冬时节，一点微风吹过便是刺骨的寒凉。

        可慕容辞却恍若未觉，单手撑着下巴低声道，“这酒……怎么不醉人呢……”

        “为什么还是那么清醒啊……”

        那么清醒……清醒的知道周行的离去，清醒的感受到失去他的痛苦。

        慕容辞瞳孔一片涣散，心不在焉的想，周行是被迫背叛他的呢……还是主动跟慕容谨走的呢？

        就这么厌恶他么？厌恶到，宁可跟着慕容谨也要离开他？

        他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

        慕容辞歪了歪头，像是想到什么，脑中清醒了一瞬。

        啊……是了，他的确不讨人喜欢呀。

        明明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讨厌他的。

        父皇连见他一眼都嫌烦，母妃更是视自己为耻辱，恨不得将他一把掐死……

        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所有人都希望从未存在于这世上，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可周行却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周行希望他活下去。

        希望他光明正大的活下去，活的精彩，活的张扬。

        “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没有遇到珍惜你欣赏你的人。”

        “这个世界那么大，总能遇到懂你的人的，我们没必要得到所有的爱，也不必太过在意。”

        “你是独一无二的慕容辞。”

        “为了自己而活吧。”

        当时，并不比他大多少的周行这样对心如死灰的他说道。

        那时，他沉在脏污的泥沼里，而温柔稚嫩的少年站在阳光下，宛如九天之上的神仙，周身都泛着耀眼的光芒。

        少年不是身处于黑暗沉浮的他能够触碰的。

        可他还是仿佛被诱惑了一般，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伸出手去将人抓住。

        哪怕他会因此被那人的光芒灼伤也毫不在意。

        只要被那人的目光注视，所有的伤害都会变得无足轻重，只要看见那人的笑容，再多的苦难会都变得轻如鸿毛。

        他想要得到那人的爱。

        “对不起啊周行，我骗了你。”

        “其实我并不想为了自己而活。”

        “没有你的世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醉着醉着，慕容辞便倒了下去。

        容貌昳丽的少年君王趴在石桌上，双眼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单手搭在桌边，未喝完的酒液从玉壶中流淌出去，顺着落到了地上。

        醉酒的少年脸颊染着不健康的红晕，被御酒湿润过的红唇微张，即使已然失去了意识，口中也还在低声的说着什么。

        没有人听见，他口中说着的，一直都只有两个字。

        “……周行。”

        一个侍卫来到了华清宫门外，正准备敲门进去，就被另一个太监给拦了下来。

        “嘘，小声点。陛下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刚睡着，别吵醒他了。”大太监看了一眼侍卫表示等级的标识，小声问道，“你有什么事可以先给杂家说一声，回头杂家再向陛下禀告便是。”

        “公公。”侍卫犹豫了一下说道，“下面的人来报，说是有人突然带走了好几个京城里有名的大夫，想要问一下……是否要去追查，有可能与逃逸的慕容谨等人有关。”

        “……你是傻了不成，若真是慕容谨等人，藏着躲着还来不及，又怎会如此大摇大摆肆意行事！”大太监瞪了这个侍卫一眼，“幸亏杂家把你给拦下了，以后这种事情用脑子想想再报上来，不要什么都拿来问！”

        “……是。”

        再说另一边，经过众多医师的救治，周行的情况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可就算如此，慕容谨的心也完全没放下。

        这几个大夫都说，周行的身体内部已经完全败坏了，虽不会立马毙命，却恐时日无多，药石无医。

        一种不知名的毒素完全侵蚀了周行的身体。

        虽然从表面上看上去还好，看上去并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可他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受了极大的损伤。再加上周行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底子差。

        说到底，他能够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各位都是京城里有名的医师，可知这是什么毒？又如何解？”慕容谨压下心中的恐慌，郑重的问道。

        众大夫却是摇了摇头。

        “恐怕只有宫里的御医才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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