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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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他的笑脸,白霜序没有说话,他们本质上与过客并无区别,自己不可能永远留在宛温,只要养好伤,离分别将不再遥远。
一念心软,他没有将残忍的话直接说出口,而是转头朝宋管家所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这是我们的秘密。”
配合老头一脸“你们鬼鬼祟祟一定没说好话”的探究,宋灏拍着胸口,说:“我懂!以前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白霜序挑眉。
宋灏扫视左右,拉他往背风的地方走,小声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我胆子小,小时候常被人欺负,族中有个表叔与我母亲关系亲善,便教了我几招防身。”他在“几招”那处迟疑,挠了挠头,很是不好意思,伸出三根指头,“其实,其实也就三招。剑法那日你见过,还有三刀,分别是——龙战于野、龙吟匣光、鱼龙曼衍。”
“既是表叔,为何说不得?”
宋灏以手掩口,气声说:“因为他身上背着命案。”
白霜序没说话。
“越城岭江家你可知晓?”
若将武林势力细分为南武林和中原武林,自大江起南至交州,以五岭山脉为界分为五大宗派,并称为南武林五大派。这越城岭江家便是其中之一,乃是一方望族,其中出过绝顶高手,亦有致仕名流。
白霜序摇头装糊涂。
“家母便是出身越城岭江家,”宋灏藏不住话,简单解释两句,便将心事全数吐露,“过去近十年了吧,那时我还小,只听说是殴杀父母,绝弃人伦的恶逆之罪,惊动了整个宗族。听我娘说,这个表叔其实并非江家人,是二房叔公的养子。”
听他说到这儿,白霜序想起这么个人,叫江萍踪。
越城岭早年很出了不少怪人,这刀剑龙蛇便是其一,此人姓甚名谁无所得知,擅使双刃,一刀一剑,每年小满都会上江家拍门叫板,江家二太爷年年应战交手,从无败绩,江湖传闻有云,说刀剑龙蛇最后一次败于二太爷,走火入魔而亡,留有一子为江家收养。
江家成名技乃扶风拐,传男不传女,江萍踪也成为整个江家唯一不习练扶风拐的男丁。
“事发之后,表叔曾向我母亲写信求助,但母亲远嫁,远水不救近火,等我母亲回到江家,表叔已然失踪,此人也成为整个宗族的禁忌。”宋灏自然站在母亲这一边,对这个幼时与自己颇有照拂的表叔深信不疑,“可是,那些叔伯公爷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荆州以南,多族杂居,宋灏是个标致的汉人,但木樨的长相可不是。白霜序不便再就这一话题展开,便拐了个弯问:“那少爷,为何想练武功?”
两家若真是要好,江萍踪没必要藏私,只传授三招,没准是宋灏只记住了三招。
“其实……”
话还未出口,后院传来惊呼,宋灏二话没说越过长廊,迅速朝月洞门跑。白霜序跟在后方,并没有擅自进入,而是倚在翠竹边侧耳静听,能听到屋里随后飘出一声镜面落地碎裂的脆响。
再之后,院落嘈杂得不像样子,侍女和小厮不是向各房通传,便是冲出门请大夫。
“去,把城里最好的黄大夫请来!”
这是宋灏进门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屋里与外间形成鲜明对比,静得仿佛两个世界。他顺手带上门,走过去,一点一点捡起地上的铜镜碎渣,江有晴坐在榻上,察觉动静,一把抓过锦衾,从后背一罩,将整个脸都裹上。
宋灏缓步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轻唤了一声。
“娘。”
江有晴紧张地露出两只眼珠,却难掩底色里的疲惫与沧桑,在察觉来人的身份后,眼眶蓦然红了一圈,但始终没话讲。
自从生了这怪病后,夜里疯癫,白日极静,今日倒是有些反常。
宋灏一边像哄孩子般哄她,一边去揭她脸上的薄衾,尽管在动手前已做好心理准备,无论见到什么,反应都不可过于激烈,但他还是着实吃了一惊——
除了那一头华发,江有晴肉眼可见苍老,脸上层层皮落如蛇蜕,十分可怖,但她的身形体态又与同龄女子一般无虞。
他伸手一揽,将人圈住,嘟囔着:“娘,我一定会治好你。”
不多时,门被撞开,宛温县丞宋伯宜官服未解,匆忙入内,一见江有晴而今仪容,并未退避,反倒急得上前要将人扶住查看。恰逢宋管家快马将黄老大夫请来,卧房逼仄,容不下多人堵塞,那只迈出去的脚不得不收回,让开路来。
愣是一句话也没说上。
老大夫拿出药枕切脉,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凑近扇闻女子口鼻的味道,脸色越来越沉。他本是不想来,奈何宋府的管家不由分说,将他架出了门。
宋伯宜见他松手,凑近急声询问:“大夫,内子她……”
老大夫顾忌地看了眼神色抱恙的宋灏,宋伯宜立刻意会,捏了个抓药的借口,将他支开,等人阖门离去,这才犹豫着开口:“宋大人,夫人之疾本身并无性命之忧,但若是长此以往,忧郁加身,恐伤肺气,这一纸药方,只能稳住病情,若想痊愈,”他顿了顿,对于自揭短处,仍需鼓足勇气,“还恕老夫回天乏术。”
“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据传洞庭无药医庐,有神医辈出,或可一试。”
“可是……”
宋伯宜并非没有考虑过,可神医哪是那么容易出山的,若是轻易能为钱财所动,天下病人几何,不早给活活累死。
他抬起头,望着窗格上透进的阳光,明明正值金秋,指尖却发凉得好似到了腊月间。
门外,宋灏抱膝,与影子缩成一团。
白霜序从竹隙中瞧见他,本不想僭越,但犹豫再三,还是走进了宋府家眷居住的后院。那小子把脸埋在双臂间,竟在低声抽泣。
听出脚步声,宋灏抬起头,双目晶莹,满怀愧疚。
“都是我的错。“
他兀自喃喃,将这句话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像中了应声虫的咒语。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白霜序并不会安慰人,也没那个耐心,只说:“知错就改。“
“啊?”
宋灏怔怔地望着他。
他这个下人实在当得不合格,连块汗巾也没有随身携带,只能伸手去宋灏怀里帮他掏,宋灏被他挠得痒痒,不住躲闪,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忘了方才的难过。宋灏深深吸了口气,邀请对方与他一同坐在台阶上,淡淡说:“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要练武功?”
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奇,闲谈不过是套近乎时的一种手段
白霜序当然不会那么直白的剖析内心,所以,在宋灏开口时,即便无话想说,他也认真地看着对方。
宋灏极易对人产生亲近好感,尤其受到重视时,讲心里话如倒豆子:“我爹出身寒微,二十有六才举孝廉,定品级,当了个小小的县丞。我娘乃江家三房嫡女,本无门户相当,但她力排众议下嫁我爹,自此与江家几近决裂,每每回娘家省亲,大多郁郁而归,我希望……”
最后那三个字,他说得极有分量:“北境虎狼环伺,怎可偏安一隅,我希望能封疆裂土,建功立业,讨她欢心。”
内心也不是真的为了欢心,只是鸣不平。
越城岭他也去过两三回,能感觉到,江家这一辈心气浮躁,自视甚高,时时拿鼻孔对人,他不想娘因为勇于选择所爱而被当作一种耻辱,为娘家看不起。可九品之制下,门第极难翻越,唯有军功一途。
宋灏碎碎絮叨,并不指望这个山野小子能真的懂他的抱负,他将拳头攥紧,紧咬牙根。想起发病那日,自己因为习武从军之事,与母亲发生争执,江有晴认为他只是过于在意他人眼光,为了附庸攀比才企图投笔从戎,他为此大吵一架,内心便如车轮转得肝肠寸断。
门被推开,宋伯宜亲自送大夫离去。
宋灏起身见礼,白霜序紧跟在后,他本无意于成为焦点,奈何腿脚不便,叫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余光瞥见。
“诶,你不是……”
黄老头盯着他的脸辨认,笃定无误。
白霜序把头埋下。
宋灏还陷在先前的情绪之中,意气正盛,着急询问病情。黄大夫早拟好措辞,边走边背,腿脚将要跨过门槛时,身子一歪,忽然倚门回首,向着白霜序,意味不明道:“小子,上回在医馆,老夫见你口若悬河,不知此次,可有何良方妙法?”
白霜序目光骤然一冷。
黄大夫小气地哼笑一声,捋着长须,快步出了宋府。
宋灏两眼放光,紧紧抓住眼前这根救命稻草:“他为何这样问?难道……难道你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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