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二更）

这一栋别墅，慕天成自从成年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中式的别墅外面白砖碧绿瓦，内有曲水流觞，光是走过凉亭和长长的回廊，加上回廊外的荷花池，就知道，这别墅的主人身价不菲。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房门口，方晓安静的站在一边，听着屋子里从一片无声一直到出现细细碎碎的哭声，亲人逝去，生命不再，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难以接受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方晓想起曾经，她们家是北方晋城的大山里，每次下山，都要经过一条长又深的沟渠，道路只有一米宽，每次出去到田里耕种，都是爸爸用一个小独轮车推着她，妈妈则是笑着用爸爸抽完烟的锡箔纸，给她叠着各种小玩意儿。

        后来山里开矿了，她们家搬到了山下的村子里，为了生活更好一点，爸爸跟着采矿队去开矿，那一天，她记得清楚，爸爸答应她回来给她带一块她最喜欢吃的酱猪耳朵，天色将晚，她趴在自家的窗台上，借着灯光和外面的一点点月色，期待的等着要回来的人。

        可她爸爸，却再也没有回来。

        慕氏集团董事长过世的消息，在互联网如此发达的年代，迅速的传开，网络上哗然一片，而所有使用计算机中文系统的人们，都自发的为这个过世的老人哀悼。

        于公司员工而言，慕天成只是失踪了三天，而作为助理的方晓，却是清楚的知道慕天成所有的行踪，报丧之后，亲戚们聚集在慕家别墅里，首先说的竟然是财产问题。

        一群人贪婪而又疯狂的看着慕天成，试图在他的身上啃下一块肉来，恨不得将老慕总留下来的所有东西都抢走。

        慕氏集团最大的子公司总经理，慕天成的姑姑慕之云，用痛心疾首的语气指责慕天成不务正业，才导致她大哥早早过世，科技集团非得弄个娱乐公司去玩票；他的堂弟慕天远附和着自家姑姑的话，试图让他过世的父亲多分一点慕家的遗产，一群人目光锐利，口齿伶俐，可就是没有人关心过一句，老慕总的葬礼要怎么办。

        方晓看到慕天成眼里闪烁着了然而又嘲讽的情绪，对他一直不在乎钱，有了一点感悟。

        “我爸过世，遗产自有律师来判，今天请你们来，是为了葬礼。”

        慕天成声音有些沙哑，注视着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亲人，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凉的。

        老爷子活着的时候，这群人过年来一次，每每提起他，都是年少应当多宽容，反倒是老爷子，自小被陈伯带大的他，总是不入老爷子的眼，不是骂他玩世不恭，要么就是不务正业半点不似他和母亲生的。

        实际上，他又带过他几次。

        他年少失去母亲，父亲在葬礼之后匆匆赶往实验室，设计什么见鬼的中文系统，他一个人躲在房间的衣柜里，方才觉得这方天地是属于他的。

        他迷迷糊糊睡着，被房间里的一阵笑闹吵醒。

        那平素里格外和蔼可亲的舅舅，一脸得意的说着从前大姐给家里置办了多少东西，悄悄借给了他们多少钱，这下姐夫不知道，这笔账再也不用算了云云。

        得意忘形的时候，被人叫走。

        慕天成年少无知，可不知道为何，心头悲怆，眼角湿润，从此之后，竟再也对母亲那边的亲戚亲近不起来。

        而这些，他没机会说给老爷子听，他自去了实验室，放心将他交给陈伯，每日只打电话问候几句，再回家，已经是半年之后。

        陈伯，卡和无数的新鲜电子产品伴随着他长大。

        从前以为不期待父爱，可如今他再也不见了，却又觉得心里一片空寂，无法入眠，无法思考。

        慕天成抬眼，将自己准备的葬礼流程发放给这群人，等到人都散去，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慕天成竟然生出了几分孤独感。

        拿出手机，慕天成拨通了夏纯纯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不放弃，再打几遍又给夏纯纯的经纪人梅姐打电话，林梅接的很快，听到他想要见夏纯纯，能不能让夏纯纯过来的时候，很是为难的告诉他，夏纯纯现在正在试一部新戏，实在是走不开。

        手机颓然扔到一边，慕天成再也没有尝试打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方晓从外面买饭回来，他在灵堂前面坐着，她去休息，他还在灵堂前面坐着，她早上醒来，他依然在那里，像是一瞬间看破一切，试图挽留，却又只能苦苦守候。

        方晓端着碗走到他身边，递给他。

        “吃点吧。”方晓声音不高，眼底难得对他露出关心之色，慕天成垂眸落在那碗面条上，青菜大约是被烫过，翠绿挺括，面条柔软，上面卧着一个鸡蛋，汤水轻轻的，上面浮了一点点的油花。

        他此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简单的面条。

        明白是方晓亲手做的，他心头某处柔软几分，片刻之后却是轻轻摇头。

        “我不饿。”

        “吃吧！”

        方晓嘴上温柔，手却用力抓过慕天成的手抓着，“抓牢。”

        “你就算是七天不吃饭，他也不会回来了！”

        “后面，还有老慕总的葬礼，你不吃怎么应付？”

        “吃吧，别让他再担心你。”

        方晓自从回到公司之后，很少和他说这么多话。

        慕天成看向棺材前面放的照片，人已经送去火化，只剩下一坛骨灰，唯有这张照片还保留着从前的真实。

        他真的会担心吗？

        慕天成眼眶发热，将那碗面端稳，吃了几大口。

        葬礼过后，律师前来宣布遗嘱，全家人再次到齐。

        “天成，听姑姑的，你不善经营，还是让姑姑来帮你吧。”慕之云在听到真的有遗嘱之后，又换了一副嘴脸。

        “我呸！”说话的是慕天成的舅妈，肥胖的身上套了一身并不算合身的紧致黑色大衣，指着慕之云的鼻子骂道，“人才死了多久，你就算计起钱来了，你们慕家人怎么这么没有良心。”

        “天成，别听他们的，你舅舅对你多好你知道的，让你舅舅帮你管。”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钱。

        慕天成满心荒唐，死前老爷子钻在实验室里为了钱不管家里唯一的儿子，死后，他的亲人过来算计他的遗产。

        钱，这个字，从前到现在，一直都让他觉得恶心。

        “律师来了！”

        方晓低头不断的刷着手机，看到老爷子生前负责遗嘱的律师，大声打断众人吵闹，回头对满眼凉意让她心惊的慕天成交代一声，匆匆出去。

        心里努力的回想着关于慕天成在书里描写的一切。

        难道说，他就从现在变成反派的吗？

        方晓脚步加快，见到刘律师匆匆带他进屋，瞧见律师来了，满屋子安静。

        方晓却不由自主的看向慕天成。

        他此刻面容冷清肃然，嘲弄之色隐隐浮现。

        律师宣读的内容让除了慕天成之外的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将名下所有财产不限于不动产，股票分红尽数捐赠国家。”

        捐了！

        律师的话让众人目瞪口呆，紧接着就是确认遗嘱内容。

        慕天成眼底的嘲弄越发浓烈。

        “天成，你爸是疯了吗？”

        慕之云不能接受现实，子公司也属于慕氏集团的一部分，如果没有她哥哥慕宏的支持，她那点股份在公司根本拿不到话语权，更何况很多人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是啊，天成，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个时候，慕天成倒又成了主心骨。

        让他说话？

        慕天成起身，冷嘲道：“遗嘱已经公证过，除了这栋别墅，所有的资产都捐出去了，我有什么好说的。”

        慕天成手插进裤兜，径直离开。

        车上，慕天成一言不发。

        方晓开着车，也不知道去哪里，只能将车速降到最低。

        身边这人，一身黑西装，看着窗外，和前几天兴致冲冲去找夏纯纯的时候判若两人。

        “停吧。”

        停车的地方，正对着一个小酒馆，牌子上亮着灯，里面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

        慕天成走进去，随便找了一张桌子，从柜台那边搬过来了一箱白酒。

        “你不是会喝酒吗？”

        慕天成打开酒，一瓶子稳在方晓面前。

        “陪我喝。”

        方晓不动，淡淡看着他发疯。

        慕天成像是没发觉一样，一口气举着酒瓶子往下闷。

        半瓶子不到，就重重的放了下来，看着方晓发酒疯，“你为什么不喝？”

        “是不是觉得老头子没了，就觉得我没钱了？”

        他怒视方晓，像是看着仇人，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扔到桌面上。

        “喝了，这些钱都是你的，我给你涨工资！”

        这一叠，最起码有四万。

        “喝一瓶，五万，喝不喝？”

        “喝啊，为什么不喝。”方晓拿起酒瓶子，也呼呼呼往下灌，酒精钻进肚子里，不是那么舒服的，肠胃里火辣辣的触觉，让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应酬，谈生意被人灌酒。

        也是这样的语气，只要喝下那一瓶白酒，这单生意就成了。

        她年纪轻，没有经验，只能凭借着一腔热情。

        也是这样，一瓶子酒直接拿起来灌下去。

        那之后，一瓶酒接着一瓶酒，一桩桩谈成的生意，一个无坚不摧酒量过人的女人。

        瓶子扔到边上，方晓点了桌子上面的钱，将多出来的一百块扔到桌子上，挑眉问他，肆意挑衅，“还有吗？”

        “啪！”

        慕天成俊美的脸上因为喝掉的那一瓶酒泛着红，眼神却更加的冷，从包里又掏出来一块钻石表。

        “十五万定做的，算十万，喝！”

        钻石在小酒馆有点油腻的桌子上光芒熠熠生辉，方晓瞧见里面写的纯纯，也是一声冷笑，从箱子里掏出来两瓶酒，咕咚咕咚往下灌。

        “还有吗？”

        “继续啊！”

        方晓的眼里也泛着狠，她喝的时候，慕天成也在喝，一瓶没喝完，就从包里掏，包里空了，又扔出一张卡来。

        “我不收卡！”

        方晓咬牙忍着胃里的火辣，一双美目间也尽是狠色，瞪着眼前明显醉了酒越发疯批的慕天成。

        “还有没有，有的话掏钱，没有的话结账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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