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死人

从凌晨开始编发，直到艳阳高照才终于完成。

        莫玉觫甩了两下发酸的手臂，先拿起一块枣泥糕递给落刹斯。随后自己拿起一块，准备吃时，忽然感应到远方有两股强大的巫炁，其中一股是符司的，而另一股竟是霜夫人？

        他惊得倏忽站起，不顾吃手里的枣泥糕，起身循着那个方向奔去。

        落刹斯抱起锦盒，跟了上去。

        待他赶到符司的所在地，眼前的景象，虽然前夜有见过，但那些炭尸矗立在白日里，能瞧得分外清晰，烂肉与黑血，充斥于视野，连绵无际，令人禁不住脊背发凉。

        “玉觫，你怎么来了？”

        没等莫玉觫平缓心绪，符司已经看见了他。

        对方先是惊喜万分，随即脸色一沉，“你来这里干什么。”

        “符叔，我来帮你。”望着好久不见的符司，莫玉觫兴奋不已，一时将那些炭尸置之脑后。

        “谁要你帮，快给我离开这儿。”符司的语气颇带几分愠怒，佯装吼他。

        不稍片刻，便声气稍缓，又补了一句，“都说了，不要叫我叔，我有那么老吗？”

        莫玉觫早已跃了过来，落在符司跟前，近身瞧他。

        对方素日里爱穿的白衣，此时已被洇满纷乱的血色，他虽然上了年岁，皮肤却紧致光滑，俨然一副少年的模样。

        即使满身血污，也挡不住他从骨子里透出的气宇轩昂。

        “好，符司，早说过我长大了，可以帮您了。”莫玉觫放肆地打量着对方，一副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

        “真拿你没办法。”符司无奈地摇了摇头，符节一挥，很自然地将莫玉觫护在身后。

        “他不用你护。”落刹斯已经杀了进来，停在他们跟前。

        莫玉觫正欲点头称是，忽见对方已抬起了手，拦在他身前，不容商量的语气沉沉落下，“我来就好。”

        他哭笑不得，伸手将两方的手全部移开，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话来，“我是来帮忙的。”

        “不行！”

        那两人异口同声，对望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即刻转身，不约而同地朝怪物群杀去。

        徒留怔愣原地的莫玉觫，只是他回神的功夫，那俩人已经杀翻一大片。

        然而也只是瞬息的功夫，倒地的怪物又从地上爬起，恢复如初，朝他们袭来。

        眼见涌上来的怪物越来越多，渐有包围之势。

        “这到底怎么回事？”莫玉觫问符司，对方摇头。

        他又问落刹斯，“这些都是烧死在修罗宫的人，那你知道吗？”

        “不知道。”落刹斯兀自斩杀着怪物，淡淡回应他。

        眨眼间，怪物已将四人团团围住，莫玉觫想不出办法，便径直朝一个方向杀去，大声高呼着，“我运起所有巫炁，可破出一个出口，到时大家赶紧冲出去，只有片刻时间。”

        说完，只见他浑身萦绕着鸦青色的巫炁，明光烁亮，手持骨扇，朝最近的怪物群劈去。

        “哗啦”一声，有一众怪物随即瘫倒在地，撕裂了一道出口。

        落刹斯率先冲了出去，紧随其后的是巫瑶。

        符司后甩符杖，将莫玉觫扔了出去，他回身正欲跃出，就被刚站起的怪物挡住，顷刻之间，倒地的怪物又纷纷爬起，堵住了出路。

        “不好！”莫玉觫被落刹斯一把接住，看着符司陷入怪物群，惊呼出声。

        他正欲再起巫炁，忽然闻得一阵幽兰清香，由远及近，俄而流溢四周。

        只见不知何时出来一位少年，华冠丽服，朝众人悠然踱来。

        对方举起修长的右手，有缃色的巫炁凝聚指尖，只信手一挥，众怪物便纷纷倒地不起。

        少年接着腾空而起，掠了进去，将符司整个提了出来，免得对方被突然倒地的怪物砸到。

        符司望了一眼来人，讶异道：“你……怎么也来了。”

        那人浅笑一声，令人如沐春风，可说话却怪声怪气的，“我来帮你啊。”

        “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学人家小孩子说话。”符司拍着身上的沙尘，顺势拍下了祇琅提他的手。

        “你不也讨厌小孩子叫你叔吗？彼此彼此。”巫琅敛去广袖，背手而笑。

        两人互相揶揄着，忽听得巫瑶唤了一声，“哥……”

        巫琅侧过身来，看向了巫瑶，迈步过去，瞧见了对方额前的华发，低声喟叹，“多年不见，你怎的如此憔悴……”说着，抬手拂过，巫瑶的白发已成缕缕青丝。

        “哥……”巫瑶又叫了一声，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巫琅将她揽在怀里，抚慰着她的后背，“不哭啦，哥哥不是来找你了吗，不许哭……”

        见巫瑶还是止不住，他的美目闪过狡黠的光芒，“再哭的话，哥哥衣服上就都是你的鼻涕了。”

        巫瑶瞬间顿住，哥哥还是像儿时那般，没变。

        见她好了，巫琅松开了手，往莫玉觫这边瞧去，挑眉笑道：“你就是我那小外甥？不愧是我族的血脉，标致的很……”

        莫玉觫原本呆立着，听到这番话，惊得他手里的骨扇差点掉落，“你说什么？这……”旋即转头望向霜夫人。

        “你竟不知道？瑶儿，你们……”巫琅看着莫玉觫惊愕的神情，又回看巫瑶。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还没来得及相认……你又是怎么晓得的？”巫瑶瑟缩着脖颈，不停地掐着手指。

        “我……”巫琅顿了一下，扯了扯符司的袖子，赧然微笑起来，“是符司告诉我的。”他说着，便一脸诚恳地望向符司，企图对方帮他圆谎。

        “呃……”符司乜了他一眼，已是阖眸点了点头。

        莫玉觫望见符司的反应，一时慌了神，“您为何，没早些，告诉我……”

        “我……”符司哑然，不知如何应他。

        “他这不也没来得及嘛。”巫琅随口帮符司回了话，又看向一旁的落刹斯。当即夸张地张大嘴巴，作出惊愕的神情，“这怎么还有个死人？还站着呢。”

        符司抛了个白眼给巫琅，又甩开了对方抓他衣袂的手，“说什么胡话，这周围的死人都被你掀翻了，哪还有站着的？”

        巫琅抬手指向落刹斯，故作小声地说：“喏，她就是。”

        莫玉觫还未从霜夫人这事缓过神，又遭棒喝，“你说……她……”

        “她已经死了，不信你看，她连魂魄都不全。”巫琅望着落刹斯，语气慢条斯理，神色立马收住，变成一本正经的长辈样。

        闻言，符司已经使出雪白色的巫炁，向落刹斯探去，随后点了点头。

        莫玉觫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落刹斯，惊疑间口不择言，“你真是……死人？”

        落刹斯也点了点头。

        莫玉觫登时惊得后退半步，几乎身形不稳，摇头连声道：“不不不，我能感觉到，你魂魄都在的，我明明能感觉到你的情绪，有欢喜，有愤怒，还有担忧……活人的情绪，你都有，你不可能是死人……”

        “她哪……”巫琅正欲反驳，就被符司瞟了一眼，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从见到落刹斯到现在，以符司常跟死人打交道的直觉，他是早有判断的，本想过后私下里问玉觫的。可现在被巫琅一语道破，玉觫竟是一幅才知道的神情，想来已受到刺激，符司便想让他缓缓，暂时不提。

        巫琅哪里会考虑那么多，又换了个说法，“光嘴上说，你也难以相信，还是自己看吧。”

        受到提醒，莫玉觫这才反应过来，即刻运起雪白色的巫炁，笼罩了落刹斯。

        见状，符司轻叹一声，又回看巫琅，狠狠地瞪他，巫琅不明所以，露出个无辜的笑容。

        此番，莫玉觫已经施术完毕，双眸空洞，他发现，落刹斯真的缺失魂魄。

        原来，落刹斯不知冷热，不眠不休，亦不进饮食，只因为她是一具可以行走的尸体。

        “那她为何……能打能杀……活人的行为她都有，我甚至还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和她说话……”莫玉觫兀自说着，声色冰凉。

        “情绪？你还能跟她说话，怎么可能？”巫琅望着呆立一旁的落刹斯，满脸惊奇。

        符司本想捂住巫琅这没眼力见的嘴，可又不好下手，只因对方说的句句属实。

        他扬起的手又落下，只立在一旁缄默不语。

        “真的有，不信你们看，我可以跟她说话。”莫玉觫还是难以接受落刹斯是死人的事实，他回过头，对着落刹斯仔细劝告起来，“你说句话给他们听听，你怎么能随便应下自己是死人呢？”

        落刹斯稀里糊涂地答道：“我本来就是死人，这是实话。”

        虽然还是被对方的言语惊到，莫玉觫的脸上却挂上了笑容，“你们听到了没，她说话了！”

        对着众人说完，他又垂眸嘀咕了一句：“虽然说得不像人话。”

        众人满脸茫然，只因为他们并没有听到落刹斯说话，只见到一番诡异的景象：莫玉觫正对着一具站着的尸体，交谈甚欢？

        符司连忙上前，掌间浮动着雪白色的巫炁，摸了摸玉觫的额头，“没傻啊。”

        察觉大家的异样，莫玉觫终于反应了过来，“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吧！”

        众人均是不谋而合地点头道：“是的。”

        闻言，莫玉觫慌得几欲昏倒，身后的落刹斯往前靠了靠，抬手撑住他。

        感到有冰凉的手指拂过手腕，他更慌了，吓得原地跳起，往外撤了好几步。

        见到莫玉觫受到惊吓的模样，落刹斯一脸担忧，试图上前安抚他，“你没事吧？对不住，是我吓到你了……”

        “你们真的没看见么，她现在有情绪了，又在说话啊……”莫玉觫一把扯住符司的衣袂，瑟瑟发抖。

        符司抽手揽住他，温言细语，“不就是个死人嘛，你又不是头一回见，何至于吓成这样。”

        “符叔，我不是怕死人，我是觉得她死得非比寻常，很诡异啊……为什么只有我能跟她像活人一样相处啊？”

        “这……”符司一时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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