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思仁

思仁神色淡漠，大步上前，冲着歪七扭八的小孩们说道：“你们走吧。”

        孩童们的脸上并无喜色，而是怯生生地瞄了一眼莫玉觫，其中有个小男孩将小脑袋探了出来，轻声问了一句，“有人买我们了？”

        “没，就是放你们走。”思仁语气低沉，听不出情绪。

        “大哥哥，您不是说，要把我们卖到江南吗？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您现在是要丢下我们么……呜呜。”一个小女孩压低了嗓子，低声啜泣。

        “被卖有什么好？现在放你们走，想去哪就去哪。”思仁脸上浮起一抹愠色，为这些小孩的无知感到愤怒，以及无以言表的悲哀。

        “可我们能去哪啊？出去了不是饿死，就是被抓去吃掉……要不是遇到了您，我们早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大哥哥，我们是不是拖累了您啊？”

        “还以为我们能被您卖到江南，您也能得些钱……”

        “现在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是没人要吗？”

        “那个站着的大哥哥，不是买我们的吗？”

        “……”

        屋内顿时吵嚷一片，莫玉觫望着眼前乱象，心内一紧，现在的百姓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吗……

        “这些孩子……看起来不像是你抓来的。”莫玉觫神色缓和了不少，语气平和。

        “是我抓来的，只是抓来后才知道，他们都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思仁不敢隐瞒，直接坦白。

        “我们是大哥哥捡来的，他嘴上说要把我们卖掉，却又不把我们给沙匪换钱，就因为那些人吃小孩。”一个小女孩插言补充道。

        “是呀是呀，大哥哥不仅没把我们给沙匪，还说要把我们送去江南，说那边有要我们这样的，我们就能活下去。”

        “大哥哥还每天给我们带吃的回来……”

        “大哥哥……”

        孩子们一口一个大哥哥，又是吵嚷一片。

        “我没你们说的那么好，不过是想把你们卖到江南，价格高些。”思仁沉声反驳了他们。

        孩子们似是从未听说过其中的险恶，纷纷异口同声地说着，“大哥哥也是为我们好。”

        这群孩童的纯真，令得思仁愁颜赧色。

        莫玉觫察觉事态并没有那么简单，语气骤冷，“思仁，你现在可要给我好好解释一番了。”

        “是。”思仁待情绪平复后，方才娓娓道来，“这事儿，还得从我跟您失散说起。”

        自从莫玉觫来到云溪堡，莫堡主便将思仁赐给他作为贴身侍卫，对方与他同年，除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外，还成了他唯一的玩伴。

        从小随着主子一同长大的思仁，由于莫玉觫从不出门，他也就跟着从未出过云溪堡。

        就在三个多月前，终于迎来头一回出远门的机会。

        因为临近年底，巫阳莫离要出外收账，莫堡主怕玉觫常年在家闷得慌，就吩咐他跟姑母出外走走，既可以长长见识，也能历练一番，将来也好帮忙操持家业。思仁也就有机会跟着一起去了。

        头一回出门，思仁仿若出笼的兔子，走在大街上，上蹿下跳，哪里热闹哪里挤，酒楼茶肆，被他逛了个遍。

        “说到这啊，您可别怪我多嘴，堡主好不容易让您出来散散心，您倒好，茶坊您嫌吵，酒楼您又觉得俗，这一路，尽看些山山水水，我都没见您跟活人说过话。”思仁连续不断地说了一通，也没说到点上，反倒不忘调侃一下莫玉觫不食人间烟火。

        “我只是不太习惯热闹，再熟悉一阵，就好了。”莫玉觫一展骨扇，轻轻地晃着，“你说要从失散说起，还没切入正题，尽想着那些热闹了。”

        思仁傻笑一声，“我这不是颇有些怀念嘛，忍不住多提了一嘴。您别急，我这就跟您细细道来，后面的话，可得仔细听，关乎着您的身家性命呢。”

        “好，好。”莫玉觫配合着应和，继续听对方慢慢说道。

        从湘陵出发，光是查验江南一带的生意，就足足花了两个多月，要不是北国灭亡，直接绕过去了，到塞北也没那么快。

        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到了叶城，这是此行最后一个要去的地方。

        在收完账，检查一遍当地的商铺，准备返程时，出事了。

        当天思仁除了需要做好往常必做的事以外，还要收拾行装，加之一路上玩的挺疯，已经累得够呛，晚间服侍莫玉觫睡下后，自己回房倒头就睡沉了。

        待他像往常一般，在寅初醒来时，就发现莫玉觫不在了，其他的族人也不见了踪影。

        “我当时都被吓坏了，以为你们不要我了，背着我偷偷地跑了！”思仁说着，情绪上涌，语气也变得委屈巴巴起来。

        “怎会不要你，我是忙着逃命去了。”莫玉觫轻叹一声，心道：你这都委屈了，我后面一连串的遭遇，找谁诉苦去。

        “真的是巫阳害得您么，我当时看到她杀了族人，还不敢相信。”思仁吓出一身冷汗，一脸担忧地抓起莫玉觫的手，“有没有伤到哪儿？”

        “没，没事，多亏了她……”莫玉觫轻轻抽回了手，望向了落刹斯。

        “她是谁？”思仁向落刹斯投来惊羡的目光，忍不住一顿夸赞，“姑娘真是人美心善，您的救主之恩，小人记下了。”

        “她是落刹斯。”莫玉觫在一旁介绍。

        “落，落刹斯……她是落刹斯？”不待莫玉觫想好怎么解释，又听见思仁唇齿打颤地惊呼出声。

        “嗯，漠国的将军，传说中的罗刹女。”莫玉觫也没想掩饰，直接了当地说着。

        “这……您的意思是，您刚从巫阳那里脱身，就又落到了……罗刹女的手里？”思仁颤声说着，望见莫玉觫点头，立马愁眉苦脸起来，“主人，您受苦了，真是比我还造孽啊……”

        “现在心里平衡了？”莫玉觫顿住了摇扇的手，苦笑。

        “嗯嗯。”思仁连连点头，又瞬间止住，“小人不敢，不敢。”

        “你刚才说看见巫阳杀了族人，这是怎么回事？”莫玉觫也没跟他继续闲扯下去，切回正题。

        思仁清了清嗓子，又是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架势。

        他醒来发现四下无人，便出门寻找。

        由于先前莫玉觫给他留下了一条闪灵蛇蛊，与对方身上的那条能够相互感应，他很快便找到了莫玉觫的方向。

        可是，主人没遇上，反而见到了令他触目惊心的一幕。

        当时处于荒漠里，思仁将要翻过一个沙丘时，猛然瞧见莫离带领一众族人往前奔跑着，见状，他正欲跟他们打招呼，只见莫离忽然抬手示意，“莫追了。前方是修罗宫的地界，我们人少，不能贸然进去。”

        闻言，思仁连忙匍匐下身子，悄悄观望。

        “可少堡主刚过去，要不再往前些？就快抓到他了。”身后的一个族人扬起佩刀，作出欲要翻过去的姿态。

        莫离冷哼一声，回过头来，一脸不屑，“他去的那鬼地方，比死了还不如。”她伸出手在那人的刀背上弹了一下，发出了“锵”的铮鸣声，随即翻掌，指着自己说：“朝这砍。”

        “这……巫阳这是何意？属下不敢造次……”

        “快点，这是命令！”莫离厉声呵斥。

        那族人握着长刀，浑身颤抖，闭上眼睛，朝莫离乱砍一通，待睁开眼，只见对方的上半身已是血肉模糊。

        “你就这点本事？”说着，莫离的九节鞭已从腰间抽出，朝那手下袭来。

        族人做出后退的姿势，但也条件反射般，抬刀回击。

        未曾想，莫离只攻不防，直直挨了他这一下，已被长刀戳穿肋骨。

        族人立马松手，丢开兵器，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属下不是故意的啊……巫阳饶命，饶命……”

        莫离看着自己的伤口，反倒为之解颜，冷笑不已，“做得很好，这是赏赐。”说完，手腕抖动，扎鞭而出，鞭尖已刺穿了对方的胸口。

        不待其他人做出反应，莫离已经抡鞭横扫而过，一颗颗头颅皆被扬飞。

        “姑母杀了所有此次出行的族人，还伤了自己？”莫玉觫收了骨扇，再次确认道。

        思仁猛点脑袋，“我亲眼所见，要不是她受了伤，我可能也跑不掉。当然，也亏得我武功好。”他捂着胸口，一脸后怕的神情，唏嘘不已。

        “看来，她还不想让义父知道，才出此下策。你说听见她追到修罗宫的地界便止住了？”

        “可不是，这修罗宫谁不知道，是漠国最危险的存在，谁敢随便靠近？”

        “我怎么不知道，还误闯了进去……”莫玉觫挠头惨笑。

        “看吧，我刚刚才说你，出门从不跟活人打交道，能知道才怪呢。”

        “你说的是啊，我就老是招来死人。”说着，莫玉觫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落刹斯，目光复杂，“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要不是误入修罗宫，我可能真被巫阳送去幽都了。”

        “这么危险？您虽然不能随便展露实力，但自保应该是绰绰有余的，怎会让她得逞？”

        “实不相瞒，我一时倏忽，不知何时中了巫阳的毒药，想来那毒她是费了一番功夫的，不过对我来说，倒也不难解，只是一直没察觉，直到运功才发作，当时我被她追杀了一晚上，实在撑不住，若不是到了修罗宫的地界才倒下，或者她当时毫无顾忌，直接翻了过去，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

        “那也太险了，可巫阳为何突然要杀您呢？”

        “我也想不通，不过她既然还作出一副受伤的样子，看来是想瞒着义父，暗地里除掉我。”

        “那可怎么办？您现在还活着，她知道吗？”

        “我想，没看到我死在她跟前，她一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看来这云溪堡是回不得了，还得躲着她不成？”

        正当思仁急得来回踱步时，落刹斯发话了，“有我在，没人伤的了你。”

        “我……”莫玉觫被落刹斯的话惊得愣了一下，旋即侧首解释，“其实我是可以自保的。”

        在莫玉觫恍惚之际，思仁忽然惊恐万状，不住地问道：“您是在对我说话？可看着不像啊。难道是跟她？可她没说话啊……”他指着落刹斯，惊愕地望向莫玉觫。

        “她的事以后跟你解释，只是现下还是先不要透露她的身份为好。”莫玉觫这才反应过来，无奈地解释道。

        思仁抿紧嘴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后面呆立的一众小孩，也纷纷狂点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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