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招魂

莫玉觫将地上的士兵扔回了蛊阵里，顺势加重了鸦青色的巫炁。

        刚才见到这些士兵怎么也杀不死，他已经大致猜到，这些士兵应该和之前追杀符司的怪物群，是如出一辙的，可还是想出手一试。

        他往蛊阵里注入的巫炁，已经从鸦青色转变为深黑色。

        莫玉觫勾出一道手诀，向那些士兵发出了攻击。

        “轰隆！”只听到一声炸响，那些士兵便化作了灰烬，连骨头都不剩。没有惨叫，没有反抗，只余下烟尘斗乱，四下寂静。

        赵晚颜望着莫玉觫，呆住了。

        “哇！”思仁的惊呼打破了沉默，“不愧是主人，一招制敌！”

        “不是，我也没想到……这么容易。”莫玉觫茫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脸上的震惊，比之赵晚颜，只增不减。

        “你……”赵晚颜敛去惊疑之色，“对不住，是我小看你了。”

        “我可能只是运气好吧……”莫玉觫抬手抓挠着后脑勺，小声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回到本体了吧？”

        “嗯。”将军应道。

        “这么爽快？”

        “那还要怎样，我现在就是一片残魂，天上地下都不会要我，眼下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除了这本体，我还能去哪？”

        莫玉觫只是感慨一声，未曾想，将军还真当问题耐心解释。

        “那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恐迟则生变，莫玉觫赶紧发话了。

        赵晚颜依照他的指示，闭上了双眼。只听到他唱道：“魂兮归来，反故居些。魂兮归来……”

        她渐渐变得透明、纤细，最终化作一缕青灰色的烟雾，融化在了落刹斯的身体里。

        “惟君之魂，于兹考槃。

        归藏筮之，兆盖如此。

        呜呼休哉。”

        莫玉觫唱罢，招魂已成。

        思仁翘首聆听着，半晌才缓过来，“没……了？”

        “没有啊，赵晚颜还在的，她和落刹斯是一体。就是不知道，只回来一片天魂，落刹斯会有什么变化……”莫玉觫淡淡回应着思仁，目光早已朝落刹斯望了去。

        “不是，主人，我是说您怎么不唱了？”思仁还回味着刚才的歌声，一脸痴相。

        “啊？”莫玉觫躬身将落刹斯缓缓扶起，还没反应过来思仁的意思。

        “就是您刚刚唱得，叫什么魂兮归来，哀江南……的。我还没听够，真好听啊……”

        望见思仁一脸陶醉的模样，莫玉觫笑道：“你说这个啊，你要是喜欢听，我以后见死人都带着你，一定可以再听到的。”

        “这，这……”思仁一时哑然。

        -

        雪湖小筑，莫玉觫一行人立在了大门前。

        时值寒冬，原本是白墙灰瓦的围墙，此时落满积雪。

        那墙面上的黑瓦已被尽数埋没，偌大的房屋仿佛一副画卷，成了平面。

        大门紧闭，莫玉觫手持骨扇，拭去铜质广锁上的残雪，渐渐露出的锁面，已经锈迹斑斑。

        见状，思仁连忙从怀里掏出莫玉觫之前给他的玉簪，莫玉觫接过钥匙，拧开锁扣，推开了大门。

        “嘎吱嘎吱”，门缝艰难地挪移着，此番震动，那门板上的黑漆簌簌抖落，残破不堪。在推到底时，木门终于支撑不住，“咵嚓”一声，直直砸在了地上，掀起一捧厚雪。

        身后的孩童均是吓得猛退一步，莫玉觫慌忙举起了双手，一脸无辜，“这……地方，有七八年没来了，没想到，竟残破至此。等过几日雪停了，再请些人来翻修。目前稍微收拾收拾，应该能暂时住下一阵子。”

        思仁应道：“那主人您先歇着，这等粗话就由我们来吧。反正就是个小筑，不一会功夫，就能整理好了。”

        “那……也好。”

        莫玉觫想着既然到了临安，便看看能否探查到落刹斯的人魂，实则这一路他都在招魂，均是一无所获。

        落刹斯的天魂虽然已回到本体，身体却是不比从前了，既受不了冻，也挨不了饿。

        不过对于这种结果，莫玉觫心里是欢喜的，落刹斯终于可以像个活人了。

        即便她的记忆还是残缺不全，心智也有些混乱，也好过之前那般，比受阿苏罗摆布的强。

        “我带阿落去后院的雪湖，看看能不能招到她的人魂，你若没什么大事，不要前来打断我。”莫玉觫向思仁交代了一声，便带着落刹斯离开了。

        思仁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待回过头来，看见小孩子们，从不同的方向奔来，童音阵阵。

        “大哥哥，我照您说的看了，顺着小道往里面走，有一个超级大的院子，最最最里面，是一个大屋子，我们十几个人张开手都围不住。”

        “大哥哥，那个大院子的两边，是一排排的房子，我数了数，好像有八间……不对，是九间，还是十间来着……唔，我记不清了。”

        “大哥大哥，你站的旁边也是个大院子，院子前面也是一排房子。”

        “大哥，里面的里面，我也不知道是哪儿了，反正我看到了一个大厨房，好宽啊，我差点就迷路了，找了半天，才回来的。”

        ……

        看着孩子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思仁已是面如土色，等人基本上到齐了，他询问道：“古灵呢，怎么没看到她回来？”

        “她往那边去了，难不成也迷路了？”

        “这……”思仁心下骇然，“这哪是什么小筑啊，这分明就是个二进院的大别墅啊，这要是打扫下来，非瘫了不可……”

        -

        冬月的西子湖畔，日光寒，山影浅，万树花枝皆零落，只弥留了一地雪树银华。

        落刹斯打心底里是不畏冷的，可还是穿上了莫玉觫为她挑的那件斗篷，长度及踝，石榴红色。她立在石桥上，宛若四面无依的曼珠沙华。

        莫玉觫在她耳畔不停絮叨着，说什么不慎忘了时节，恰逢上这凛冽的雪湖。待冰雪消融，来年三月定要陪她渡尽春风，乘舟划过漫天嫣红的樱花雨。

        看着眼前银装素裹的世界，落刹斯早已动容，像她这般浑身血污之人，还能望尽洁白无涯，还能有这般明净之人相伴，只觉恍若隔世。

        他却说，这还不够，他还有烟花三月，还有繁花似锦。

        “咳咳……”落刹斯正欲说话，却发出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自从将军那片天魂回到本体后，她虽然也算成了半个活人，可是身体却比不得普通人，一见风就能染上风寒，隔上两三个时辰，若是不用膳，便腹痛难耐。

        更要命的是，由于体内只有天魂和地魂，它们还未完全融合。落刹斯因此时常支撑不住，直接昏睡过去。

        像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好多天了，身体最常出现的反应，要么就是疯言疯语，要么就是猛然栽倒在地。

        “怎么又咳了……”莫玉觫赶紧帮她掖了掖风帽，不让她的脸有半点露在外面。

        “我快要死了，看不见三月的临安了，咳咳……”落刹斯黯然地说着，咳个不停。

        “不会的，我既然说过要帮你把魂魄全部招回来，就不会食言。”莫玉觫一边安抚着轻拍落刹斯的后背，一边认真地说着。

        落刹斯按着胸口，那里太疼了，她心里明白，即便魂魄回来了，又能如何？她也没有了心。至于巫琅说的话，谁又能保证他不是哄眼前这个傻子的？又有几分可信呢……

        待落刹斯止住咳嗽后，莫玉觫才道：“你可准备好了？我又要帮你招魂了。”

        落刹斯点了点头，席地而坐。

        她抬头望着莫玉觫，只见对方身着雪白色的斗篷，一顶雪帽映衬着他雪色的肌肤，几乎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唯有丹唇轻启，仿若将开的癯仙。

        一道相思灰色的巫炁，渐渐地环绕了莫玉觫的周身，转而腾腾升起，笼罩了她。

        伴着对方余音袅袅的咒语，落刹斯的眼前开始变得混沌起来，只余下那摄人心魄的歌声：

        “有人在下，我欲辅之。

        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掌梦！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落刹斯已经昏睡过去，莫玉觫增强了输出的巫炁，让她不至于栽倒在地。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落刹斯神色平和，看起来并无不适，只是莫玉觫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仿若滚烫的岩浆，加速流转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冲破脆弱的皮肤，喷涌出来。

        他无瑕思考身体突如其来的不适，现在他不能掉以轻心，招魂时一旦心念散乱，他自己随时都有魂魄离体的危险，更何况，现在招的是一片碎魂，稍有不慎，可能还会引起对方本体的魂魄再次撕裂。

        幸而落刹斯极其配合，没有作出任何心神不宁的反应，莫玉觫强撑着念了下去：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唱诵至此，莫玉觫已经青筋暴起，额前的冷汗滚滚淌落，嗓音也颇有些喑哑，巫炁渐渐微弱了下来。

        得不到对方足够的巫炁支撑，落刹斯径直载倒在地。

        莫玉觫的唇齿已洇染了鲜血，可她那片人魂毫无归来的踪迹。

        他又增强了巫炁，继续念着……

        “魂兮归来！何远为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招魂术将止，人魂未归。

        他从未如此透支巫炁，也随之倒地不起，唇边隐有鲜血淌下，仍旧凭着一口孱弱的呼吸唱诵着：

        “魂兮归来，哀江南……”

        雪漫长天，不多时便覆盖了两人。

        莫玉觫抹去嘴角的鲜血，起身去扶落刹斯，才触碰到她，不由得心下微惊，旋而面露喜色，她的人魂，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他喜不自胜，连忙运起巫炁护好那道柔弱的人魂，又仔细查探一番，确定没弄错之后，结束了招魂术：

        “惟君之魂，于兹考槃。

        归藏筮之，兆盖如此。

        呜呼休哉。”

        望了一眼这冰天雪地的景象，他不做多想，只一把将落刹斯抱起，往小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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