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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皇兄


寒风呼啸,呼呼刮着耳廓。

        温若连棉氅都没穿,却丝毫不觉得冷。穿过内院后不久,眼帘便印出一群人影,而她的目光只牢牢盯住一个人,隔着雾蒙他的明黄龙袍依旧清晰,暖阳照拂着胸前那条金龙,显得愈发栩栩如生。温若倏地停下脚步。

        少时温若就爱跟着温砚玩儿,父皇对皇兄素来严苛,皇兄的课业一向繁重,而她总能想出办法救皇兄于“水火”;哪怕被父皇发现,只要她撒撒娇,便也过去了。即使太后素来不喜她与母妃,但皇兄与她之间却是感情深厚。

        父皇曾开玩笑地说,“朕的若若永远都有天子庇护,如今是朕,等朕百年之后,砚儿会护着你。若若一辈子都可以无法无天、任性妄为。”

        可百年怎会一眨眼就过去了呢?不久前还答应要陪她过生辰的父皇怎么就不见了?

        眼前的水雾渐浓,皇兄的身影亦是越来越清楚。温若多想扑进皇兄的怀里放肆大哭,可是她不能。

        时移世易,如今皇兄已是天子。在兄妹之前,他们先是君臣。她不可以再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温若抬手揉了揉眼睛,擦去一些泪,然后朝温砚欠身行礼,哽声:“参见陛下。”

        温砚望着妹妹朝他飞奔而来,却渐渐缓了步伐,曾经的傲然肆意消失不见,徒留苍白脆弱——

        短短十数日,她竟然瘦了那么多。

        他的妹妹,不再娇娇地唤他皇兄,更不似从前在私下无人时叫他哥哥。如今她红着眼圈,眼眸湿润,小心翼翼地行礼称呼他陛下。

        本就虚弱的心脏更添窒闷,温砚压下心口的酸涩,张开双臂低声开口:“若若。”

        温若微怔半瞬,憋了许久的泪再忍不住,她扑进温砚的怀里委屈落泪,“皇兄”

        温砚抬手轻拍温若的脊背,这一抱他更能感觉到她的消瘦。温砚不禁仰头望天,眼尾泛红。父皇才逝去不久,他就将妹妹照顾成这样。若是父皇还在,必定是要狠狠责罚他的。

        ——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天色骤变,狂风乍起。皇帝的身子吹不得风,李禄全在一旁忧心提醒,温若这才想起皇兄病弱的身体,故而立刻扶着他进屋内说话。

        宫人侍卫包括李禄全皆守在屋外,里头只余兄妹两人和祁芳。

        两人坐下说话,温砚摸了摸温若的头,道:“若若受委屈了。”

        温砚满脸疲态,眼睑下方有些青。温若岂会看不出来皇兄有多累。父皇走得突然,国家大事、黎民百姓,所有重责皆压到皇兄的肩上,怎能不累?再加上守皇陵多日,皇陵环境阴寒,皇兄的身体一定受不住。想来才回宫不久,便又赶来寒韶寺来见她

        温若不愿让他更难受,便弯起眼睛笑:“我没事!”

        “哪里没事了”祁芳嘟囔了句。她本就是藏不住话的性子,看着自家公主委屈却还要在陛下面前强颜欢笑,她怎能不难受。

        闻言,温砚望向祁芳,沉声道:“祁芳,你来说。”

        抛开旁的不说,那夜派歹人给公主下药之事,让祁芳如鲠在喉。如此歹毒之事,做的人真是不怕损了阴德。

        随着祁芳的话,温砚的脸色越来越沉,犹如浸了一层寒冰。待语毕,他的心绞了绞,然后偏过头剧烈地咳嗦。温若吓得赶紧起身,掏出袖中的帕子给皇兄擦拭唇边咳出的血

        李禄全站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然而皇上进屋去下了命令,不许他们擅自闯入,他只好在心里默默祷念,盼着陛下千万别出什么事儿。

        好一会儿,温砚终于平复下来,温若偏过头狠狠瞪了眼祁芳,神情略恼地将人赶了出去。

        温砚心中无限悲凉。

        他的母后和亲妹妹,怎能狠毒至此?

        今日来此,他本打算接温若回宫,但如今的形势,只怕宫中也不安全。将温若接回去,反倒方便了母后动手。他想护着温若,可他不可能时时在后宫,若遣人保护,也总会有疏忽的时候,那样只怕会置妹妹于险地。

        “若若,屹辞可曾醒过?”

        温若点点头:“醒过几次。皇兄来前才醒过一会儿,不过现下又昏过去了。”

        温砚喟叹一声,面上愁思愈浓,他望着温若,问:“若若觉得他如何?”

        温若有些惊讶。

        ——皇兄不是来接她的么,问她这个作甚?

        她抿抿唇,沉默片刻,老实道:“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我有点怕他。”

        顿了顿,她又蹙了蹙眉,声音渐弱,“而且我还说谎骗他了”

        温若垂下头,咬着唇瓣。关于她是如何骗谢屹辞的细节,这会儿她有些说不出口。

        见状,温砚顿时了然。温若自小闯了祸便是这副模样,他抬眸看向祁芳,示意她来说。祁芳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她也是听公主说的,其中的细节也不是一清二楚,只能讲个七七八八。

        温砚神色微变,凝眸沉思半息,心中恍然浮现出一个办法。

        “若若,”温砚温声开口,一字一顿,“继续骗下去。”

        “什、什么?”温若一脸茫然,不可置信,“皇兄说什么?”

        是她听错了吧?

        一定是她听错了!

        然而温砚又重复一遍同样的话。

        “为何”温若惶惑,眸中尽是不解。

        温砚站起身,徐徐走至窗边。寒韶寺四面群山环绕,饶是严严寒冬,依然可以望见些许生机。

        人人都道皇帝坐拥大好河山、享无上繁华。真是这样吗?温砚的唇角溢出一抹苦笑,他这个天子,连亲人都护不住。

        既然他护不住,那么只能寻一个能护得住她的人。

        ——没有人比谢屹辞更合适。

        温若鸦睫轻颤,心口漾开一圈又一圈苦涩,她转过身望着明黄龙袍后背上的飞龙,嗡声问:“皇兄是让我继续留在谢屹辞身边吗?”

        微凉的泪无声落下,沾湿她的裙衫。

        她理解的,也明白皇兄的不易。新帝继位,朝局不稳,朝堂上皇兄需要太后的母族和温曦驸马的支持她懂,她全都懂。

        她并非想让皇兄替她出头或是讨公道,她只希望皇兄能寻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她,让她不至于每日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父皇孝期,名不正言不顺的赐婚,让温若再无未来,甚至被迫成为了不孝之人。余生,她只盼母妃安好,能尽为人女的孝道,如此便足够了。

        可是,皇兄却要她继续待在谢屹辞身边。难道他不清楚谢屹辞是什么人吗?

        温砚回身望向温若,缓声:“若若,你信皇兄吗?”

        温若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眼睫上沾着残泪,她抿着唇不吭声。虽然心里悲伤生气,但她的潜意识里无比确信皇兄不会害她。

        “若若,不要怕他。”温砚深吸一口气,压住喉间的咳意,语气虚弱却坚定,“他是好人。”

        温若愣住,皇兄对谢屹辞的评价与她从前听闻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是全然相反的。她眨了眨眼,小声道:“可是”

        “那些都是传言,不是吗?”

        传言不足为真,这个道理她知道。但——

        “那么两年前他的及冠宴呢?”温若眸光微动,“难不成父皇也会说谎吗?”

        温砚唇角微僵,说不出话。当日的及冠宴,他因病缺席,故而没有亲眼见到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他相信父皇不会说谎,但同样的,他亦不信谢屹辞会那般疯戾地屠杀无辜之人。

        “若若,你没见过战场上的谢屹辞。”温砚眸中漆色渐黯,他偏过头继续眺望远方,轻叹一声:“可皇兄见过。”

        良久,温砚才转身,说:“带皇兄去看看他。”

        温若微怔,随即点头应好。

        眼见着皇帝要往内院去,可把李禄全急得心脏差点蹦出来。他赶忙去拦,躬下身颤颤巍巍地劝阻:“陛下龙体为重,可万万使不得呀!”

        里头躺着的可是渊政将军,万一他醒来忽然发疯,陛下可就李禄全不敢再往下想,他可没有那么多脑袋够砍的!

        温砚将手一拂,面露怒色,低喝道:“朕看你们谁敢跟来!”

        天子威仪,众人皆是不敢再言。

        温若连忙搀着温砚,缓缓朝内院走去。走得略远些,温若用余光瞥一眼身后的人,不禁弯起眼睛:“皇兄好威风呀!”

        皇兄对她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原来发脾气的时候是这样的——真有天子威严呢!

        一记轻笑,驱散了萦绕在兄妹之间的阴霾。很快,两人便到了内院的居所。

        温若走在前头,边说边推门:“皇兄当心台阶。他才昏睡过去不久,现下应还是睡着的”

        话音未落,她将将顿住,愣在原地——

        谢屹辞正好将寝衣褪下,赤裸着上半身准备穿里衣。宽阔肩臂、清晰的腹部线条和劲瘦的腰身一览无遗。

        四目相对,谢屹辞也微微愣住。温若骤然反应过来,捂唇低呼一声,飞快地转身将正要迈进门槛的温砚往后一推,“快快快快出去!”

        双颊酡红,她蹙眉呢喃:“看不得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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