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返乡

盛夏八月。大婚势在必行，各项准备工作进行中。

        按江家的计划：装修老家房子——迎新妇认门——合八字、看日子——送彩礼——办婚礼。

        明媒正娶，一步不落。

        安家看起来没什么动静，其实，何秀琴也在默默准备着。她把丈夫安国庆从外地叫了回来，和她一起着手准备嫁妆的事。

        何秀琴为女儿准备的第一样嫁妆，是用自己种的棉花，打了八床棉被。她说到时候再买两床羽绒被添上，凑成十全十美。

        何秀琴不动声色地做着这些，仍然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关心一句孕中的女儿。

        时值盛夏，“火炉城市”武汉，可谓暑热难耐。

        没有空调的小出租屋，俨然一个大蒸笼。

        安歌已孕两月，每日伴随着强烈的妊娠反应，吃不下，吃了吐，便秘，尿频。她第一次感受到，孕育生命的辛苦。

        都说怀孕会变胖。安歌的体重，却不增反减，比孕前还瘦了六七斤。看上去，不像一个身怀六甲的准妈妈，仍然像个女学生。

        毕了业又辞了职的安歌，每天待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百无聊赖，随意打发着漫长的时光。

        出租屋虽小，却因为有爱情的光环笼罩着，又孕育着一个新生命，让她感觉到温暖，温馨，满足。

        早上，江宸上班前，都会跟被窝里酣睡的安歌深深吻别。

        中午，江宸顶着烈日，从公司步行一公里回家吃午饭。安歌提前下楼在餐馆点好菜后，回家等着。江宸回来时正好拿了，回来一起吃饭。吃完饭，两人一起午休半小时左右，江宸又匆匆忙忙赶去上班。

        晚上，江宸踩点下班回来，在楼下餐馆点餐带回家，两人一起吃了晚饭，相偎相依地躺在床上玩玩手机，聊聊天。

        洗衣服打扫卫生，安歌白天在家有时间想做则做了。不想做的时候，便留着江宸晚上做。

        周末，江宸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安歌躺在床上追剧。

        好在现在，他们也没有多少家务。没有厨房，甚至连电磁炉都没有。不用买菜做饭，也不用洗碗。屋子很小，单间加上卫生间，不过二十平米，打扫卫生也很容易。

        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过得也算悠闲自在。

        沉浸在爱情里的安歌，脸上青春洋溢，丝毫没有孕妇的痕迹。二十三岁的安歌，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宜室宜家。

        安歌每次去楼下餐馆点餐，那个男老板都要多看安歌几眼。

        安歌两口子一起去点餐的时候，老板就小声偷偷对江宸说：“你媳妇儿真得劲儿，漂亮！”

        回家后，江宸常把餐馆老板的话，转述给安歌听，还描述了老板色眯眯的神情。江宸说的时候，更多的是自豪，而不是吃醋。

        安歌明白，也不以为意，她最了解江宸，他是典型的外貌协会。自己的老婆被夸漂亮，当然高兴。别说江宸了，她自己就是个颜控。他们二人的缘分，本就始于颜值。

        楼下餐馆的男老板，其实是一个看起来轻浮，实则很踏实上进的男人。他和老婆来武汉的时间，已经五年，和江宸一样久。不同的是，江宸前三年上大学，这两年才开始立业。而餐馆这对夫妻，今年是创业的第五个年头。五年了，他们唯一的资产，是这一家小小的餐馆，别无其他。两口子带着孩子，在武汉租了五年的房子。

        一天，老板告诉江宸和安歌，他老婆肚子里有了二胎。他们准备等孩子出生后，租一个大点的房子。到时候，餐馆可能也不开了，反正生意也不好，入不敷出，还不如早点关门。

        “这几年里，感谢你照顾我们的生意！”老板感激的对江宸说。

        “哪里！你家店离得最近，当然最方便。”江宸笑着说。

        安歌看着才三十岁的老板，鬓角却已斑白，开始有一些感受到：江城居，大不易。

        江妈妈多次打电话催安歌回老家，认门。安歌却觉得，不着急。

        眼下，在安歌看来，第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办呢。那就是拍婚纱照。她可不想等到自己肚子显怀了，再去拍婚纱照。

        拍婚纱照的钱从哪里来呢？江宸目前月工资扣去五险一金，到手不到四千，只够房租水电，他们的生活，以及孕期营养品，孕期体检。各项开销下来，每月都是“月月光”。

        公婆可没有钱给他们拍婚纱照，而且公婆也没有提过这回事儿。婆婆呢，正忙着装修老家的房子。公公在外地努力工作挣钱，每月工资都寄给了婆婆。

        正在小两口发愁的时候，江宸的年终奖发下来了，及时地解决了眼下的难题。

        七千多的年终奖！江宸说，年终奖每年会涨，明年会更多。

        安歌感到无比的满足。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年终奖这个东西。毕竟，她的第一份工作，连实习期都没过，就辞职了。

        于是，安歌在网上看了几家婚纱摄影公司，最终在一个周末，和江宸去了其中一家连锁婚纱摄影公司，选择了一个最便宜的活动套餐，才3999块钱。

        当天上午，他们便跟着摄影工作人员，开始了为期一天的拍摄。

        烈日当空，户外高温炙烤。在拍摄的过程中，安歌体弱，几度差点眩晕。

        江宸在拍摄间隙，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又是喂食，又是倒水，又是扇风，又是擦汗，时时刻刻搀扶着她。像呵护着易碎的珍珠一样，呵护着安歌。

        摄影师和化妆师都被感动了，他们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细心体贴的新郎官，眼睛好像长在了新娘身上，一刻也离不开她。”

        安歌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甜蜜地笑了。

        婚纱照拍摄结束了。安歌仍然舍不得回老家。既舍不得江宸，更舍不得他们自由、甜蜜的生活。

        奈何江母一再催促，说新媳妇早点认了门，早点把结婚提上日程。

        安歌不想回去，心想认门这道流程应该不是必须的，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但又不敢正面违拗未来婆婆，只好寄希望于江宸能为她说话，拒绝他妈妈。

        奈何江宸习惯了母亲操持家里的大小事，也没有体会到安歌的意思。

        安歌对江宸失望了。她开始觉得，江宸是一个没长大没主见的儿子，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安歌暗暗跟江宸置气，一天没理会他。江宸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倒把江宸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江宸去上班了。安歌独自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出租屋，坐公交去客车站，回老家。

        临走前，安歌给江宸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说她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同时表达了她对江宸唯母亲之命是从的不满，希望他以后多一些主见，多一些担当。

        直到天黑，安歌才抵达了兰溪县客运站。

        此刻，客运站已经没有车可以搭乘回安桥村，安歌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希望他骑摩托车来接自己回家。安国庆说他正在别人家帮忙做工，没有时间来接。

        安歌看着车站外越来越黑的天色，有些心焦。

        江宸应是下班看到了信，打来了电话，语气极其温柔地道歉。并说他打电话给老家的堂哥江辉了，让堂哥到车站接安歌。

        安歌的气也就消了大半，就在车站等江宸的堂哥来接。

        坐在江宸堂哥江辉的摩托车后座上，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刮过。安歌才真实地感受到“近乡情怯”——她马上就要见到妈妈了，一个对她失望透顶的妈妈。

        路上，江辉热情地邀请安歌去江宸家吃饭，说江妈妈把饭都做好了等着她去。

        安歌心里隐约明白，新媳妇过门是一件正式的事，不能这么随便去婆家。倘若今天就这样私自去婆家吃饭，会让人觉得她不懂礼节。便推辞了。

        其实，江辉邀请安歌去江家吃饭，又何尝不是试探呢？试探她的家教礼节，试探她是否识大体。

        把安歌送回了家，江辉一回到江家湾，便跑到堂弟家，跟婶母聊起这位未来的弟媳妇。

        “是个好女孩！”江辉迫不及待地说，“长得漂亮，而且懂礼节。我叫她来吃晚饭，她推了。”

        “真的长得漂亮么？”陈玉芬有些期待、好奇地问，“我只见过照片，真人比照片好看不？”

        江辉点点头，说：“真人比照片还白还瘦！性格比较文静，话不多。”

        陈玉芬听了侄儿的描述，满意地笑了。

        后天，就是陈玉芬和亲家母何秀琴定下的，让安歌“认门”的日子。安歌今天回来，挺好。

        晚上安歌到家时，何秀琴正在厨房忙碌。锅里煮着手擀面，飘着腊肉的香味。

        安歌走到门口看见妈妈，没有喊她。妈妈看见她回来，也没有出来迎接。气氛有些微妙。

        安歌走进客厅，看见爸爸和侄女正在客厅看电视。安国庆见了女儿，也和安妈妈一样冷淡，只是问了一句：“回来了？”倒是侄女看见她回来很开心，乐呵呵的笑。

        安歌看爸爸的态度，习惯性猜到，妈妈必定又吹了多少枕头风，跟爸爸说了她多少罪过。

        “你婆婆让你后天过去‘过路’（即新媳妇‘认门’）。”吃晚饭时，何秀琴淡淡说了一句。

        安歌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吃面。

        “后天我和你一起去，江辉一早来接。”何秀琴补充道。

        安歌没有反对。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对于这些繁文缛节，她无能为力，接受就行。

        不知道未来的婆婆，是一个怎样的人。听江宸对他妈妈的描述，婆婆应该是一个女强人，家里的一把手。

        不过，江宸告诉过她，他妈妈说，她会把安歌当女儿一样疼，对她好。

        安歌虽然感动，却也有些半信半疑。好不好的，都是命。

        以前妈妈说，安歌这辈子性格要强，以后就应该有个恶婆婆来治她。那是安歌听到过的最恶毒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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