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后桌

虽然我和林俊第一次见面，就对他颇有好感，可是接下来的一年，我俩之间并无交集。

        因为我坐在教室的右手第一排，他坐在教室的左手最后一排，我俩之间正好隔着教室的对角线。

        要说远，也并不远，毕竟还在同一间教室里。可要说近，也不近，毕竟要跟他说话，还得穿过教室去找他。

        让我一个女生主动去找一个男生说话，我觉得有点丢人。

        我不主动去找他，他也不主动来找我。就这样，我俩变成了点头之交。

        如果不是高二开学的时候，班主任调座位，我俩估计永远都只是点头之交了。幸好，班主任调座位的时候，把林俊的座位调到了我身后。

        我心里一阵窃喜，想，这下有人陪我聊天了。

        之前虽然一直都有人陪我聊天，我的性格活泼开朗，从来不缺朋友。但是，我内心想要的那种势均力敌，棋逢对手的聊天。

        等下了课，我回过头去，望着林俊傻笑，他也望着我傻笑。

        林俊主动问我：“吴子初，你还记得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咱俩一起去我表叔家吃饭的事情吗？”

        我笑着说：“记得呀。”

        林俊含笑问我：“第一次见面，我留给你什么样的印象？”

        我笑了笑，说：“有点傻气。”

        林俊无奈地苦笑，说：“唉，我就知道是这样。”

        我说：“除了有点傻气之外，还有点耿直，有点真诚。”

        林俊笑问：“你这句话，我能理解为赞美吗？”

        我笑着说：“就是赞美呀。”

        林俊说：“我为什么没听出来？”

        我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我有点不好意思，好奇地问他：“林俊，我留给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他想了想，说：“聪明，漂亮，可爱。”

        我心花怒放，美滋滋地问：“我有这么好吗？”

        林俊含笑说：“就算没这么好，也得说有这么好呀。要不然你又觉得我没礼貌，情商低。”

        我问他：“我什么时候说你没礼貌，情商低了？”

        林俊笑着说：“有些话你不说出来，我就感觉不出来吗？”

        我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说：“还别说，你这个人，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林俊苦笑，说：“没有别的优点，至少要有自知之明啊。”

        我想了想，厚着脸皮问他：“对了，林俊，既然我有这么多优点，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肯过来找我呢？”

        林俊说：“因为你身边朋友很多，我感觉你不缺朋友。”

        我不以为然，说：“我朋友虽多，但缺少你这样有趣的朋友呀。”

        林俊笑了笑，说：“既然你缺少我这样有趣的朋友，那你可以主动来找我呀。”

        我说：“咦，那可不行。我是女生，怎么能主动去找男生？这是原则问题。”

        林俊笑着说：“这算什么原则问题？你看我们班的谁谁谁，人家性格多开朗，总是主动去找男生聊天。”

        我撇撇嘴说：“她是她，我是我。她愿意主动去找男生聊天，我不愿意。”

        林俊笑了，说：“我看你还是不缺朋友。要不然就是我魅力不够大，还没有大到能让你主动过去找我。”

        我笑着说：“魅力这个东西嘛，是一门玄学，说不好。不过你的魅力，还有一定的提升空间。”

        林俊笑着说：“行，我再提升提升。希望什么时候，能够提升到你愿意主动过来找我的程度。”

        我说：“现在不用了呀，都成前后桌了，就不用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去找你了。”

        林俊一脸欣喜地说：“也对，咱俩现在成前后桌了。真没想到，班主任会把我的座位调到你后面。”

        我高兴地说：“对呀，我也没想到。”

        林俊温柔地看了我一眼，说：“说明咱俩还是挺有缘分的，对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娇羞地说：“说什么缘分不缘分，多俗啊。”

        林俊含笑看着我，是那种喜悦的笑，温柔的笑，发自内心开心的笑。

        看他这么深情款款，搞得我心跳加速，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和林俊这也算久别重逢，彼此的喜悦之情都溢于言表。

        我暗自心想，这样的对话会不会太暧昧，太露骨了？林俊有没有从我的态度中感觉出来，我对他毫不掩饰的好感？

        但转念一想，林俊的态度比我还露骨，还暧昧。算下来也是八斤八两，又不是我一厢情愿。一厢情愿才难为情呢，两个人互有好感，貌似不算难为情。

        表达完久别重逢的喜悦，林俊换了比较平淡的语气，开始跟我拉家常。他问我：“吴子初，你家是哪儿的？”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青岩镇。”

        林俊大吃一惊，说：“是吗？我家也是青岩镇的。”

        我很惊奇，说：“那咱俩家在一个镇上，离得很近呀。”

        林俊问：“你家在哪？”

        我说：“青岩湖边。”

        青岩湖是国家4a级景区，烟波浩渺，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而我家正好住在湖边。

        林俊含笑说：“湖边长大的姑娘，难怪这么清秀聪明了。”

        我笑了笑，问：“你家住哪？”

        林俊说：“火车站旁边。”

        我笑着打趣他：“火车站旁边长大的男生，难怪这么粗糙朴实了。”

        林俊哭笑不得，说：“喂，我在夸你，你在贬我，合适吗？”

        我哈哈大笑。

        林俊满脸羡慕，说：“湖边风景很美吧？你是不是经常去湖边散步？”

        我点点头，说：“嗯，我每次一回家就去。你要是哪天去了，给我打电话，我陪你散步。”

        林俊含笑说：“好啊，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我点点头。

        过了一节课，下了课，林俊用笔敲了敲我的后背，我转过身去。

        他疑惑地问我：“吴子初，你说你家是青岩镇的，那每次放假的时候，咱俩应该在同一个公交车站点，一起坐小巴呀。我为什么从来没有碰见过你？”

        我说：“因为我没坐过小巴呀。”

        林俊好奇地问：“不坐小巴，那你是怎么回家的？难道长着翅膀，飞回去的？”

        我说：“我爸他们单位有车，放假的时候会来接我们。”

        林俊听了，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充满热情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了。

        我还没有察觉他情绪的变化，饶有兴致地问：“你们坐小巴是不是很有意思？很多同学都在同一辆车上，大家可以聊八卦呀。”

        林俊面无表情，意兴阑珊地说：“坐小巴能有什么意思？人太多了，挤都挤死了。有时候连个座位都没有，还得站着回去。臭烘烘，乱糟糟的，吵都吵死了。一路上脑袋都快被吵炸了。”

        林俊的描述没有打消我对小巴的幻想，我固执而倔强地说：“打开窗户不行吗？”

        林俊看我对坐小巴依旧没有概念，冷笑着说：“你还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坐小巴哪像你们坐专车，吹着空调，听着音乐，聊着八卦，吃着零食，多爽。”

        我一想也是，坐小巴可能比较辛苦，便沉默不语了。

        林俊略一沉默，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生气了，阴沉着脸，冷冰冰地说：“吴子初，要不然咱俩还是不要做朋友了。你是坐专车的人，我是坐小巴的人。咱俩阶层不同，没办法做朋友。”

        我一头雾水一脸懵，心想，他刚才不是还热情满满地说跟我很有缘分吗？怎么一转眼，就说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我满心迷惑不解，仔细一琢磨，发觉林俊对我态度的转变，好像是从我说自己没坐过小巴开始的。他还说什么阶层不同，大概是因为自卑吧。

        想通了这一点，我不由得笑了，解释说：“林俊，你误会了。我之所以能坐我爸单位的专车，不是因为我爸厉害，而是因为路路和宁宁。”

        林俊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继续解释：“路路她爸是局长，宁宁她爸是科长。我爸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哪有用公车的特权？我也就是跟着闺蜜，蹭个顺风车。”

        林俊想了想，阴沉着脸说：“就算你爸只是普通工人，那也比我爸强。我爸只是一个普通农民。”

        我笑了笑，心想，这可难不倒我。我笑着说：“农民挺好的呀，我妈以前也是农民。”

        林俊一脸震惊，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云淡风轻地笑着说：“我妈是农民，我爸是工人。小时候，我一直跟着我妈生活在农村，直到小学毕业，我爸才把我们全家接到镇上，和他一起生活。”

        林俊冷着脸，说：“我不信，你骗我呢。”

        我“扑哧”一声笑了，说：“我为什么要骗你？别人都是把自己的家境往好里说，你见过有人把自己的家境往不差里说的吗？”

        林俊不信，说：“你说你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那你知道插秧怎么插？割稻谷怎么割吗？”

        我轻松地笑了，说：“不就是这样吗？”我一边说，一边给他比划。

        林俊依然不信，固执地说：“那也有可能是你家亲戚在农村，你在亲戚家学的。我觉得你不像农村孩子，我不信。”

        我不由得苦笑了，心想，这哥们怎么这么不愿意相信别人呢？难道是从小被人骗大的？我只得给他讲了一些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故事。

        林俊听着听着，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了，又恢复了温柔亲切的笑容。

        我含笑说：“你看，咱俩是一个阶层的吧？可以做朋友吧？”

        林俊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暗自心想，原来林俊的交友门槛，是想和他同一阶层的人做朋友。如果是家庭条件比他好很多的同学，他就不愿意和对方做朋友了。

        不得不说，林俊的自尊心实在太强了。幸好，我小时候是农村孩子，顺利地通过了林俊的交友门槛。

        本来我以为，只有林俊有交友门槛，没想到，我也有交友门槛。

        第二天，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回过头，不解地问林俊：“林俊，你说你家是青岩镇的，那咱俩应该是初中校友呀。可我上初中的时候，为什么从来没在学校见过你？”

        林俊脸色有点不自在，说：“你初中在哪里上的？青岩镇实验中学？”

        我点点头，说：“是啊。”

        林俊有点羞愧，目光闪烁，脸微微红了，说：“我初中是在青岩镇职业中学上的。”

        我一听“职业中学”四个字，顿时就倒胃口了。

        因为职业中学，是一所名副其实的烂学校。

        有多烂呢？就是我们实验中学的学生，隔三差五，总能听到一些关于职业中学的新闻。什么女学生爱上了男老师，怀上了男老师的孩子，和老师的妻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什么男学生为了打游戏，到社会上偷东西，抢东西，甚至拦路抢劫，敲诈勒索。

        什么留守家庭，爷爷奶奶不给孩子钱，孩子拿刀把爷爷奶奶给捅了。什么父母离婚闹上法庭，孩子在法庭上坦率地放出话来，谁有钱跟谁。

        总之每次听到和职业中学有关的新闻，我们实验中学的孩子都会觉得，三观又一次被刷新了。

        职业中学的孩子们，承受了他们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精彩。顺便让我们实验中学的孩子们，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平凡而苍白。

        久而久之，职业中学在我们实验中学的孩子们心里，形成了一种刻板印象。那就是职业中学的女生，都是千娇百媚的狐狸精。职业中学的男生，都是人狠话不多的社会青年。

        所以，当林俊说他是职业中学毕业的，我一下子就倒胃口了。觉得藏着他朴实善良的外面下面的，可能是一颗狂野不羁的心。我想和他交朋友的意愿，顿时变得有些意兴阑珊。

        毕竟我交朋友，可以不看对方的长相，家境，但我很在意对方的性格和人品。

        林俊很敏感，他看我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冷淡起来，有些不安，问：“吴子初，你对职业中学是不是有什么偏见？”

        我冷笑了，反问他：“是偏见吗？”

        林俊皱着眉头，无奈地解释：“你别因为一所学校名声不好，就否定从这所学校毕业的所有学生。这是不公平的。”

        我冷笑了，说：“不公平吗？人都是社会动物，或多或少会受到周围人的影响。出淤泥而不染那种事情，正因为极其少见，所以才会被世人歌颂赞美。”

        林俊略一沉默，说：“你看看咱们班教室里的同学，虽然在同一间教室里，可是大家的性格和人品，天差地别，对不对？”

        我冷笑着说：“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新江一中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善良单纯的孩子。你要是拿新江一中的孩子和那些职业中学的孩子比较，那绝对是天差地别。”

        林俊郁闷了，说：“现在，你在心里给我贴上了标签，认定我和那些品行不好的孩子一样，对吧？”

        我不以为然，说：“我冤枉你了吗？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门口每天站着许多小混混，他们肆无忌惮地敲诈勒索男同学，骚扰尾随女同学。一个个叼着烟，烫着头发，小流氓似的。听说他们都是你们职业中学的学生。”

        林俊一脸委屈，郁闷地说：“可是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情呀。”

        我说：“你是没干过，可是你身边的人干过。你成天和他们一个教室学习，一个宿舍睡觉，你敢说自己完全没受他们影响？”

        林俊说：“我敢。因为我上初中的时候，每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冷笑了，讥讽他说：“说得好像你学习有多好似的。”

        林俊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学习好。我的中考成绩，是职业中学的全校第一。”

        我“扑哧”一声笑了，说：“全校第一？开什么玩笑？吹牛不用上税，是吧？”

        林俊一脸生无可恋，说：“不信，那你去班主任那里查查，班主任那里有中考成绩表。”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相信林俊。我不是在乎他是不是全校第一，我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吹牛，有没有骗我。

        于是，等下了课，我鼓起勇气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借来了中考成绩表。

        虽然班主任很不理解，为什么高二的学生要看中考成绩表，但他还是勉为其难地找出来，借给我了。

        我回到教室，仔细一研究，发现林俊的中考成绩是638，而我的中考成绩是608。也就是说，他身处一个烂学校，中考成绩竟然比我这种身在好学校的学生，还整整高出了三十分。

        从他的成绩判断，他说他是职业中学的全校第一，是合情合理的。他并没有说谎，反倒是我，看到这种结果，心里觉得很羞愧。

        看到林俊的成绩，我愿意相信他的人品了。因为我是学生，所以我知道考全校第一有多难，必须要一心一意，全力以赴才有可能。所以关于林俊所说的，他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个说法，我其实已经相信了。

        令人尴尬的是，当我正在研究中考成绩表的时候，林俊正好路过我课桌旁边，不巧被他看到了。

        林俊一脸震惊，说：“吴子初，你真去找班主任借中考成绩表了？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内心很羞愧，心想，人家身在烂学校，却比你的分数高了整整三十分。你有什么资格不相信人家，背后调查人家？

        心里越羞愧，嘴巴越硬气，我理直气壮地说：“怎么啦？你随便说说我就必须相信？我就不能亲自验证一下，你有没有说谎？”

        林俊无奈，说：“好吧，那你现在验证了，可以相信我了吧？”

        我总觉得就这么承认他的优秀，自己挺没面子的，便故意和他抬杠，说：“学习成绩是学习成绩，人品是人品。不能混为一谈。”

        林俊郁闷不已，说：“那你到底要让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

        我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决定给他出个难题。我笑着说：“要不然你再考一个第一，我就相信你。”

        林俊皱着眉头问：“一中的全校第一？”

        我故意挑衅他，说：“也不用一中的全校第一，就考一个咱们班的第一吧。”

        我坚信林俊考不到全班第一。因为他这时候的班级排名才全班第三十几名，考全班第一，怎么可能？一中人才济济，难道别人都是稻草人吗？

        没想到林俊听了，一脸自信满满，踌躇满志，说：“你让我考一中的全校第一，我没有信心。可你让我考全班第一，这也太容易了吧？”

        我听了很震惊，心想，什么？容易？

        唉，男生为什么都这么狂妄，爱吹牛？哪怕是林俊这种看起来比较朴实的男生，也是如此爱吹牛。我真是无法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林俊自信满满地笑问：“如果我考到了，你要怎么奖励我？”说得好像他已经考到了似的。

        我根本不信他能做到，于是淡淡一笑，说：“要求你随便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看林俊一副喜上眉梢，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心里很嫌弃，觉得他实在太嚣张了。我很想找一块板砖，往他脑袋上敲一板砖，敲醒他的盲目自信。

        不过，不管怎么说，爱吹牛只是男生身上普遍的小毛病，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人品问题。

        所以，我和林俊还是顺利地通过了彼此的交友门槛，和对方成为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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