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锁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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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千带着那少年不管三七二十一闯进了忘忧山,她的掌心汗津津的,几颗水珠自她的下颌流淌而下。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山间的氤氲雾气渐渐消散,被一笼银辉的月色重新覆盖,露华若霜洒落山林之间。
“不要怕啊,抓紧我!”
十五岁的萧景千虽然面相稚气未脱,但声音中总有种莫名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少年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一些。
两个人义无反顾的狂奔着,向着深山之中前行——
伸手不见五指的竹林总是让人联想到令人惧怕的鬼魅话本,这时萧景千明显感觉到牵着少年那只手臂传来的明显的颤动。
她不觉放慢了速度,转头看向那瘦骨嶙峋的少年,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心好啦,我经常偷偷背着我哥上山的,这里没有悍匪和野兽什么的。”萧景千说道,四下望去,笑容洒脱明朗。
听到这句话的少年将蜷缩的身板挺的稍稍挺直了一些,像一只落跑的小动物一样警惕的露出眼睛盯着萧景千。
看来多少还是有点怕生呢。
“稍微等等哦。别怕,我是救你的,不是来害你的。”萧景千温柔的说道,继而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身旁依言乖乖站好的少年。
真好,话说……这少年还是蛮可爱的嘛。
萧景千从怀中掏出一叠火折子和几块火石,稍微蹭拭了几下,每一个动作都是从容不迫一团小小的昏黄光亮顿起。
火光如豆,焰苗照亮了萧景千的清秀脸庞,映出她长而微翘的眉睫。
“接好了喔。”
她将火折子点燃,借着光亮捡起地上的细树杈,然后裹上一层油布,将其点燃着后交给那少年手里。
少年还是言听计从般的照做了。
萧景千这才看清那少年的模样,估计是那马车被砸的缘故,那少年披散着长发,头上歪歪斜斜的插着一支梅花簪。
梅花簪上是粉嫩的一小朵,用泛着诡谲光彩的贝壳编起,而那花似是腊月里新拈的一般。
那双灵动清透的眸瞳,正半分不移的盯着萧景千。
原来是女孩子啊。萧景千想道。
只是那遮住脸庞的乌发……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惊悚。
“小姑娘,”她蹲下身去仰望那少女,“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啊?”
“我——”
那少女说出一字,尾音拖的很长,她沉思良久,连萧景千的正眼都没敢看,只是怔怔的看着火把,没再提及下文。
看来是被方才的事故吓得不轻。
萧景千莞尔,忽然觉得这个少年的声音有点熟悉,不知是在哪里听过。
不管了,计较这些又没有什么用处。
她替少年执起那火把,语气压的更温柔了一些:“别光看焰心,对眼睛不好哦。你的眼睛很好看啊,应该好好珍护。你看看我,我不会害你的。”
听到后半句的少女忽然像是被触动了一般,她尝试着去俯视萧景千的双眸。
是楼兰异族的模样——
少女震悚,她浑身颤抖着,像是手掌触及烫物般极速避开,眼底的余光瞥向来时的狭长小路,几欲先走。
完了,她该不会是认为自己就是楼兰那头的匈奴吧……
怎么总是有这样的误会?不就是长的像一点点嘛。
萧景千捂着脸,语无伦次的解释道:“小姑娘你别怕,别怕啊,现在没有匈奴。我只是漠北的萧将军的嫡女,不是别的什么人。”
那少女身形一顿,看了萧景千一眼,疑惑的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萧景千自豪似的拍拍胸口,“我是萧将军的闺女,萧将军你知道吧,就是守护漠北的抚宁大将!他能保大雁城,我也就会保护你。”
那少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萧景千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将手中连糯米纸还没有动过的糖葫芦塞在少女手里。
少女:“……”
萧景千双眸噙着笑意:“那么现在,你能说说你的事情了吗?”
少女嚅了嚅嘴唇,吞咽了一口唾沫,一言不发的看向萧景千。
看来美食果然奏效!萧景千欣喜万分。
少女轻轻咬下一颗山楂球,才缓缓启口:
“那些……那些贼人捉了我,给我穿上了这身破旧衣服,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你可曾记得他们的相貌?”
少年颔首。
“那好,”萧景千欠起身来,牵起少女的手心,“那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去。”
掌心温热,倒是给在寒夜中的少年一点小小的暖意。少女这次没有畏缩,而是自然的握了上去。
“就在这座山里。”少女眨了下水灵灵的眼睛,瞳子灵巧的转着,长睫宛如叶间嬉闹的花蝶。
她挥了挥手,指向一块刻着“芳殿”两个金字的巨石:“上了这个山头,再前行不到半里地,看到一棵木兰树就是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蟋蟀鸣声声,流萤纷飞。她们一路踱步而行,头顶的枝叶婆娑,清风吹着落叶沙沙作响。适逢此时上弦月悄然拨开云雾,探出一点阑珊银辉。
“你叫什么名字?”萧景千转头看向那少年。
“我姓花,名是单字的颜。你呢?”
花颜月貌,这青丝后的面容又该是如何惊艳世人呢?
“真是好听的名字啊,”萧景千想想自己的名字,不禁酸了一酸,“花颜叫我小白就行。”
萧景千继续探问道:“你年芳几何?”
“已是豆蔻年华,小白姐姐。”花颜如实回答道。
萧景千身形一顿,明明与自己年龄相仿出,可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身子骨倒是如十岁的孩童一般?
萧景千继续盘问道:“家里可有爹娘亲人?”
“没,”花颜眼中的悲意楼转,她垂下头,语气柔和,“爹娘都去了京城。贼人掳走了我……可是他们却——”
忽然见到一参天大树,足足有两个人的怀抱粗,萧景千定睛一看,看到那结着骨朵的玉兰花。
“到了!”萧景千欢喜若狂。
花颜将下句一隐,在不可见的阴翳处咽下咸腥的泪水,不再作声。
炊烟袅袅的飘出,屋檐下的窗纸透过一丝微弱的烛光,两人窥见一佝偻身形在屋内剪了一段烛花。
“这是我的管家——晏三娘。她人很好,你不必害怕。”
花颜话语一顿,纤细柔荑往那远方遥遥挥舞着,她长长叹了口气,介绍着说:
“不过三娘早早就守了寡,腿脚不大好,又被正房下毒哑了嗓子,我看她很可怜,做事也很细致。就留下她当管家了。”
屋内之人似是耳力极好,听到脚步声和几声人语便匆匆走了出来。
晏姨娘见到来者,浊黄的眼睛极速转动着,有些茫然和呆滞。她呜呜的哼了几声,手中飞快的比划起来。
花颜歪头看完晏姨娘比划的什么,镇定下来,她抿嘴轻笑一声,然后轻轻说道:
“晏姨,我没事。”
管家捂着心口,一块巨石落了地,她警惕的看向萧景千,比划道:
“你去了哪里?他们待你如何?你身旁的这位又是什么人?”
萧景千被这管家宛如箭矢的目光刺到,不知道那管家手里比划道的底是什么意思,但多半猜到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她心道声好冤。
正当萧景千想要解释些什么的时候,花颜摇了摇头,头上的兰花簪轻轻晃动,她回答道:
“三娘不必担忧,这个人救了我。我的救命恩人,晏姨可以叫她萧白。”
管家点点头,眼中的警惕缓和了许多,她趔趄几步,敞开了朱红的门扉,示意两人进屋再谈。
“差点以为我要被你那三娘宰了。”萧景千长长的舒了口气,叹息道。
花颜莞尔:“小白姐姐救了我,我又怎么会谋害于你?”
“也是。”
萧景千轻笑一声,眼角的小痣随着眯起的眸子向上一挑,她看着花颜的脚步径直追了上去。
小荷塘波光旖旎,映出明月与行走的两人的倒影,有鲤鱼从石底下偷瞄一眼两人,继而迅速散去。
“入夜了,小白姐姐不如在我家过夜吧。”花颜转头。
萧景千托腮思忖片刻,点点头。
花颜的闺阁不像萧景千想的那般富丽堂皇,倒如平常人家一般。屋内不用油灯,只是点了零星两个火烛,窗子也不是像话本中的府邸中拿绫罗制成,也是拿纸糊的。
好吧,郡主应该不会住在这种地方。萧景千有些遗憾的想。
“小白姐姐在想什么?”
那管家手握桃木梳,熟练的给花颜挽着发髻,花颜坐在铜镜镜前,抿了抿薄薄的红片,往铜镜中瞧了瞧坐立不安的萧景千。
萧景千手肘抵着檀木桌案:“我想到了一个传说。关于这个忘忧山的,这座山中好像住着一位小郡主。”
花颜左眉一挑,饶有兴趣的问道:“小郡主?”
她郁闷道:“是啊,花颜知道她的事情吗?”
“知道哦。”
“她在哪里呀?”
“我也不大清楚呢,”花颜以手支颐,故作神秘道,“听闻她是天坛祭司,很难找的,她总是害怕有人抢了她祭海,或者要挟圣上呢。她太害怕所以就藏起来了。”
“这样啊……”萧景千叹息。
线索又断了。
说好的萧家人世世代代守护的什么什么的,这个小郡主藏的这么神秘,叫她怎么找嘛。
花颜话锋一转,默默闭上眼,轻启朱唇:“公主是要嫁将军的。是要嫁给大雁城最年轻、最骁勇的少将军的——”
“干嘛非要嫁给将军啊,”萧景千嘟嘴,“就像我哥说的,男人为顾家而从军经商,女人就非得在家绣那几朵大牡丹吗?”
管家给花颜梳好了团髻,重新插好了梅花簪,躬身退下。
“用兵权重者骁勇善战,可护小郡主一生无虞。她一生颠沛,若是不寻得个好归处怎么能行。”花颜兀自喃喃着。
萧景千摆弄自己的手指置气,有些委屈的说:“想想我哥被大将军这怪老头召走了,话说这怪老头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呢原本是想多折腾折腾折腾我哥的。”
“谁说女子只能绣花,谁说红颜是祸国殃民,谁说她们不能为国为民谋。”
花颜没有接下萧景千的话语,回想起当年那些大臣对自己的恶言恶语,只是紧紧捏着手中的玉佩。
……
“她这一生,能享尽荣华富贵,自是生来比得上我们这群苦命的。”
“可惜就是这与生俱来的惨命,长庚星挪移之时降生哪有一个好命格的,而且还是天煞孤星之命!可是长公主居然还不让说。”
“什么佑安,不如说成是降灾吧。我看是长公主早就知道了,把她留在大雁城迟早是个祸害,故此送到深山老林里……”
……
花颜回想起当年临行时那些宦官宛如针刺的语句和大雁城所传的流言蜚语,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绣帕,一阵缄默。
时间久了,连花颜自己都有种自己是瘟神、是人间祸害的错觉。
“诶,什么意思?”萧景千瞥了花颜一样,没有听懂话中之意。
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忽然就听不懂了?
花颜手中一松,将脸色一沉,忽然欠起身离开座位,只身向屋内走去:“天色不早了,小白姐姐还是尽快入寝吧。”
萧景千一懵:
花颜她这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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