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霜月篇]深宫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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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便过了三年,彰忆月也出落成窈窕女子,如同清水芙蓉,唯独皇帝安排合适的驸马的人选,或是大雁城赫赫有名的少将军,或是其他。彰忆月却都是半分不理睬,整日她茶不思、饭不想,桌上的那些花名册都已泛黄。
她尝试过向叶霜表明心意,曾三年中写了一千封信笺,正当她心血澎湃想要送到叶府上,却没想到叶霜并没有正面回应。
第二日扬芳懿用死签威胁司玉,命令司玉在彰忆月祭神时将一千封情笺公开于众。
面对叶霜的沉默、扬芳懿的背叛、司玉的妥协,彰忆月自当是无法承受。
此事定然是掀起风波,百姓都视彰忆月为不详之妖祟,把她从神坛拉下,她从神坛跌落在地,在晕厥之后便不知后续发生了什么,只知无暇的翎羽祭神服已经沾染上污秽,自己再也不是祭神官,再也不是众星捧月的神女。
从神坛跌落的时候,她便再也不是当初的神女了。
她所幻想的成为高高在上的祭神官以及所有积年累月的情愫的一瞬间内化为幻影,在皇帝设下一道禁足谕旨之后,都成为转瞬即逝的光影。
那一天,她在父皇的大殿前跪了整整一夜,一向宠惯公主的陛下早已心灰意冷,不再理会这位惹是生非的长公主,热忱的女官搀她回公主府时,彰忆月早已行动不得。
后来她才知晓,自己的“望舒”名衔早已卸下。
而叶霜针对此事,却是不闻不问。彰忆月总是自欺欺人,也许是叶霜并不知晓这件事,却没想过了一天之后,叶府竟然差遣人抬来一箱二十斤的黄金送到公主府。
真是可笑……
真正绵延不绝的爱意岂是那些没有生息的金银首饰可以消磨的?
听闻司玉受到扬芳懿扬贵妃百般刁难,而这彰忆月也不傻,给了司玉些金银首饰与过路盘缠,便叫司玉离开这深宫大院了,旋即又遣退了其他宫人。
眼下公主府只剩下彰忆月一个人,三年内彰忆月总是闷在公主府,看着几丈高的朱墙。不知为何,更是不知何时她染上了肺痨,太医也是医治不力,调理许久彰忆月依旧是整日痴痴地望着窗外捏着帕巾咳血。
路过的人都听到公主府传来的喟叹与怨声,以为公主府的深墙住了一位怨鬼。
“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不来找我?”
“为什么……”
台上的说书人絮念念的是漠北王女叶霜与抚宁将军萧越泽相逢相知的故事,醒木一响,彰忆月的心支离破碎了一地。
不知道是有人杜撰,还是事实真情描绘,所有的故事如同尖锐的剑刃一般反复剜着彰忆月的心,虽不致死,但是难以消磨。
自知自己时日无多的彰忆月在人群最后默然静立,听着他们的悲欢离合最终修成正果,听着最后一句他们的婚约,彰忆月终是再也忍不住了。
此时没有大雪陪衬她的悲恸,有的是万物明媚如春,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时,她孑然背离世间的美好,躲在阴翳中黯然。
世间最痛楚哀痛的事情,莫过于求不得、放不下、爱别离与苦恨憎,以及至死了却不得的心事。
彰忆月在想了很久,竟然忽然想起司玉说的她自己小麻雀攀不上金凤凰,她鼻头一酸,觉得针对自己也适用,而且很有道理。所以决定还是不要同其他人说那些心里话了。
她下定决心,决定最后鼓起勇气找她一次。至少在死前少个念想,免得以后成了怨念不化的厉鬼,又多在人间受苦。
听到敲响公主府大门的声音时,彰忆月的心几乎是提到嗓子眼的,看到熟悉的人影提着花灯进入偏殿,彰忆月难掩心中喜悦,本来想唤一声“师父”,却又想到说书人说的“婚约已定”。
彰忆月端正了身姿,少了当年的调皮欢脱,又尊尊地说道:
“见过将军夫人。”
叶霜先是怔愣许久,旋即歪了歪头,赧然轻笑:“月儿,许久未见你难道不打算问我些什么吗?”
叶霜转向摆弄花灯骨架的彰忆月。彰忆月一副辣手摧花的模样,几近乎要把所怨念怒都通通发泄在这无辜的花灯上。
“不问。将军夫人既然已经有了倾慕之人,我也不好打搅将军夫人。”
怎么一口一个“将军夫人”,怎么不叫自己“师父”了?彰忆月这是生气了?
叶霜先是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应该是多年未见,应当显得生疏了。
说到底,叶霜还是把她当成小孩子。
“阿月,是不是觉得师父奚落了月儿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讨人喜爱呢。”叶霜微微一笑,她伸出颀长如玉葱的手臂,把彰忆月紧锁的眉头揉开来。
“你很少夸我。”彰忆月委屈道。
“有吗?”叶霜歪头。
“我以前没有听师父夸过。”彰忆月眉头皱的更紧了,掩面轻咳两声,“每天就是蹲马步蹲马步,拿着柳枝到处跑。我近日也练了剑术,要不师父再鉴一番?”
“哎,不必,你现在身子骨弱,应当修养才是。”
叶霜托住下颌,双眸噙着春风般的笑意:“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夸奖。”
“那是什么时候?”彰忆月的眼神倏然明亮。
叶霜故作神秘的转过身去,提起在彰忆月手中遭了殃的绛纱灯:“兴许是睡觉的时候?或者我刚才想的时候吧。”
“哎呀,师父就知道拿我打趣。”彰忆月破涕为笑。
墨染的天空忽然落下细雪,满地堆积薄薄的白雪,印风时踩上去“沙沙”作响,轻柔的风刺着两个的脸庞,她的绛纱灯在细雪中时暗时明。
“下雪了诶。”
彰忆月看到细雪欣喜若狂,便赶忙用手去接,雪入手即融,掌心酥酥的感觉给她别样的惊喜。
和叶霜在一起的时光,的确是解忧。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雪呢。”
叶霜给彰忆月披上厚厚鹅黄的外氅,她望向茫茫天边,无奈叹息道:“雪在这里真的很少见,但我回到漠北时,冬日里飓风不停息。”
“好的。以后带你去漠北,你就可以看到比这更大的雪了,”叶霜捂住彰忆月的耳朵,温柔应道,“你听——”
不就是风声和雪声吗?
“怎么了?”彰忆月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叶霜轻轻捂住彰忆月的双眸:“每逢风起时,我便思忆君。风时时刻刻不停,我分分秒秒思君。雪来时,我便想起你。”
彰忆月顿时一懵:“啊……什么意思?”
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吗?可是为什么她还要和萧将军成婚?
为什么她总是给自己多情的遐想,到头来却是给自己从头到脚到了凉水,让自己难堪。
“自己想。这个问题你一定可以答对。”
“师父这样给徒儿设置难题,徒儿真的猜不出来。”彰忆月掩面轻笑。
近三年困在公主府,彰忆月也学会了把心事全部沉淀在心底,逐渐内敛了不少。
叶霜轻柔地握住彰忆月的双手,彰忆月的食指轻而易举地戳破薄薄的窗纸,叶霜垂下眼帘:
“窗纸很薄,人们为什么还蒙住这一层?难道真的是没有必要吗?”
——为了防止风雪漏进屋内。
怪不得,叶霜当初在祭神会上选择没有回应,是怕引起轩然大波,给彰忆月自己造成更大的影响。哈……在明哲保身上面,果然是还是叶霜更胜一筹,可是还是免不了叶霜驱逐出叶府的命运,彰忆月一直愧疚在心。
“那你不怨我?”
“怨你作甚。莫不是成为这深宫之中天天哀怨,见不到师父的小泪人儿了。”
彰忆月擦擦额头上的细汗,心觉外面凛冽的风吹得自己有些冷了,紧张地避开了叶霜的眼神,掀起门帘后,抱住温热的汤婆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师父,你会真正喜欢一个人吗?”
说到此时,万籁俱寂。连叶霜自己都是惊愕的,她也没料到彰忆月会问的如此直接。
“会的啊。”
半晌,叶霜缓缓舒了口气,白色雾气团团吐出,她低头时看着彰忆月提着绛纱灯的手冻的有些发紫,便接过那花灯让自己去提,她莞尔道:
“她长得不是那么好看,但心地善良,有时候她和别人插科打诨的样子,我会喜欢,但我更喜欢教她剑术的时候,看她恍然大悟的样子。”
话已经说的如此明了,彰忆月脸上一片绯红:那个人……会是我吗?
彰忆月转念一想,却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算了,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是叶霜在教萧越泽的时候呢,又或者是她在漠北时候遇见的竹马。她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叶霜看见对方沉思了许久,关切地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这个人被你喜欢,恐怕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吧。”彰忆月喃喃低语。
“是吗?可是那个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呢。”叶霜看向漫天的飞雪如轻尘扬起,提住花灯的手微微握紧了些。
气氛陷入长久的缄默之中。
“虽说世间宿敌的恨意可以消融,可是有些不圆满的意难平却永远无法化解。嗳,既然入此囚牢,就莫要想全身而返。对了——”叶霜看向彰忆月,捏了捏她略微发冷的耳廓:
“待我大婚之日,你会到场吗?”
一滴泪落入台阶上的厚厚冰雪之中,彰忆月强忍住胸腔的痛意,忍住抽噎的冲动,勉强的扯出笑容:
“那是必然,彼时我会站在师父身侧,陪着师父走过十里长街,我会给师父送上凤冠霞帔,亲眼看着师父和萧将军拜堂的。师父放心,我绝对不会像在祭神会上那出乱子的。”
“小夫人,将军府老将军有了口谕,说是要小夫人快些呢。”公主府外的马车夫急急地催促着。
“晓得了。我再待上一刻便走。”叶霜远远地呼唤着,转头盈盈笑意,她抚上彰忆月的发丝,温吞道:
“月儿乖,既然是身体不好,便不要出行了。”旋即叶霜便为彰忆月烹上了药汁,看着彰忆月将其饮下才肯告辞离去。
看着叶霜离去的背影,彰忆月终于忍不住了,捂着帕巾的手猛烈颤抖着,指缝中洇出殷红的血液。
彰忆月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叶霜她多情,亦是无情的。但是彰忆月却始终没有看到,叶霜背过身时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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