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酒馆陡然一静，很快，又爆发出阵阵哄笑。

        “算了吧，小妞。你要不来求求哥哥我，嘴巴甜一点，说不定我还为了你去和贾斯珀打架哩。”坐在左边长桌的棕发男子操着浓重口音说。

        兰斯洛特瞥过他，灰眸里没有波动，但意外地透着股冷意。

        奥萝拉紧咬牙关，失望随之浮上眉宇。

        明明下午让他杀尾随者时，不见一句反对，而到眼下，他为什么换成一副虚伪的公正模样？

        她不理解，所以也不对兰斯洛特抱有希望。

        她只后悔自己没有随身拎上法杖，不能快速召唤出更为强大的火焰烧死这群贱民。

        “行。很好。你不肯动手是吧，那我自己来。”

        奥萝拉放下狠话。

        转眸沉沉地注视着前方醉酒男子，嘴唇快速翕动。

        “公主……”

        艾娜担忧地仰头，声音轻得近乎是自言自语。

        她生怕奥萝拉气急后反伤了自己。

        酒馆内哄笑依旧。

        只有寥寥几名感官敏锐的人察觉到了危险。

        空气中本就活跃的火系元素在魔法语言加持下愈发躁动，紧接着，便听腾得一声轻响，壁炉里的火光大盛。

        兰斯洛特的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醉酒男子和他的同伴却丝毫未察，他伸手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忍不住冲酒保高呼：“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热？喂，尼克，你倒是把壁炉里的火调小点。你都没……”

        话音未尽，他的眼底落入一道锐利寒芒。

        剧痛从右肩瞬间传递到大脑神经，将男子从醉醺醺的状态中强行痛醒，他扭头，惊悚地发现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的右臂竟被连肉带骨从肩头削下，切口整齐，鲜血如注地喷涌而出。不一会，便将他半边身体染红，地面迅速凝聚出血湖。

        这个变故发生得太快。

        上一秒还热闹的酒馆，在下一秒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无端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男子的哀嚎像杀猪似地在众人耳边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对兰斯洛特及其父母家族的各种污秽脏话。

        兰斯洛特表情不变，他持剑抵着男子喉咙，说：“只是一个警告。今日之后，请先生您对所有女士保持绅士应有的尊重。”

        男子声音滞住，他瘫软在地上。

        兰斯洛特的目光很平静，但在男子看来，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无数把森冷利剑对准。

        属于死亡的气息一下子攫住了他，彻骨的冷意沿着脊椎向上蔓延，头皮瞬间发麻。

        他恐惧地缩着瞳孔，骚臭的气味从裆部漫开。

        兰斯洛特注意到了他的失禁，随而收起长剑，转身看向奥萝拉。

        现在不气了吧。

        他想，接着便看见少女嘴角弯起的嘲讽笑容。

        奥萝拉流利地念完最后一个词。

        顿时，体内魔力被抽空。

        艾娜及时抱住她，清澈的棕眸里只倒映着奥萝拉那尽失血色的苍白脸庞。

        “哦，天哪！”众人惊呼。

        空气里，温度骤然飙升。

        一条巨大的炽热火蛇凭空出现在酒馆上方，它吐着细长信子，竖眸与奥萝拉灰蓝眼眸完全同步，齐齐冷酷地盯着地上断了手臂的男子。

        “贾斯珀，快躲开！！！”

        男子倒是想躲，但他根本没有力气去躲，几近昏厥地横躺在同伴惊惧的视线内。

        眼见火蛇似闪电般径直向男子冲去，而比它更快的是兰斯洛特的剑光，宛如一抹凛冽月光，在众人还没来得及眨眼之时，一剑斩下蛇头。

        是剑气化形！

        酒馆内的剑士讶然。

        火蛇霎时破碎。

        奥萝拉气到崩溃尖叫：“兰斯洛特·艾博特！”

        兰斯洛特面无表情地将长剑插回剑鞘，大步走到奥萝拉跟前，逾矩地握住她的手腕。

        “他是您的子民。您不能随心所欲地去残害您的子民。”他沉下声。

        奥萝拉感觉手腕发疼：“我才不要一个冒犯我的子民。”

        兰斯洛特默然地看着她。

        又出现了。

        又是这个她看到过无数次的眼神。

        在他眼中，她就好比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全仗着家世，任性妄为。

        奥萝拉恼火地抿紧唇。

        许久，兰斯洛特松开手，视线不经意扫过奥萝拉被捏红的手腕，他怔了一瞬，低下头：“抱歉，公主。”

        奥萝拉不理他，捏着一块手帕，满脸嫌恶地擦拭起被兰斯洛特碰过的肌肤。

        趁着这两人注意力转移，男子的同伴见状，偷偷摸摸地架起他就朝门口退去。直到走出酒馆，才恍然有了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经此一遭，酒馆内再也没有人会用轻视的眼神望向他们。

        众人互换着眼神，再想起他们初来时对酒保尼克说的话，心思微动。

        “尊贵的魔法师阁下。”

        奥萝拉抬眸，说话的人蓄了半脸的胡子，神情稳重且成熟。

        他将手按在胸前，躬身自荐：“奔狼小队乐意为您效劳。”

        “每个月我们都会横跨科尔比森林，论在座对这座森林的熟悉，没有一支队伍能比得上我们奔狼小队。”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明显骄傲。

        奥萝拉停下擦拭动作：“姓名。”

        “诺亚，诺亚·克莱顿。”

        “就你们了。”

        找好领路的雇佣兵小队，兰斯洛特跟着诺亚去采购跨越森林所需要的物资，而奥萝拉则是返回旅店，换了身方便行动的法袍。宽大兜帽垂在背后，柔软绸缎上是以金钱绣成的防御法阵，足以应对普通魔兽的攻击。

        这一回，奥萝拉吸取了方才的教训。

        她在走出门前，主动握上法杖。

        马车无法在森林里正常通行，赶路的方式便只剩下骑马。

        奥萝拉冷脸拒绝了兰斯洛特同骑一马的提议。

        她挑了匹高头大马，踩着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

        而艾娜作为他们当中唯一不会骑马的人，则是坐在奔狼小队女性成员凯西的马上。

        “艾娜小姐。”凯西活泼地叮嘱道，“您要是感觉到害怕，就抱紧我的腰。”

        艾娜微微红了脸庞，拘谨地说：“直接称呼我为艾娜就好。”

        凯西轻笑，向后一抽马鞭，迅速跟上前方队友。

        一进入森林，黑暗沉沉将他们笼罩。

        森林里安静极了，几乎听不见虫鸣声。

        高耸入云的树木不规则地生长着，枝叶肆无忌惮地交缠在一起，像一个个巨人，俯着头，静默地注视着这群闯入森林的冒险者，透出一种言语无法描述的诡谲幽寂。

        奔狼小队里的大胡子队长诺亚走在最前方，主动打着头阵，身侧同伴高举起魔法提灯，白光明亮而不刺眼，以提灯为中心向外扩散，照亮道路。

        他们无言地骑行了许久，直到周围树木的颜色从闷绿过渡到沉重的铁灰，诺亚示意众人降低马速。

        眼下，他们已经离开森林的最外围，来到了中部。

        大多数中高等级魔兽在此居住，是森林里较为危险的区域。

        诺亚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凯西则看了眼自己右手边的金发少女，实在没克制住好奇，问：“尊贵的魔法师阁下，您去米萨小镇是有什么要事么？”

        也许是她与贵族截然不同的小麦色脸庞，奥萝拉稍稍放下戒心。

        随后冷淡道：“去找哥哥。”

        “哇！您和您的兄长的关系肯定非常亲密，不然，您也不会做出跨越科尔比森林这一危险的举措。”

        奥萝拉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感慨，垂眸心说：那是当然。

        母亲在诞生她没多久后就撒手离世。

        从有记忆起，她的人生轨迹里处处可见路德身影。

        学会说话后开口的第一个词是“哥哥”，认识字握起笔写下的第一个词亦是“哥哥”，她是在路德的照顾下长大，她的所有一切都沾有路德的痕迹。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那您的兄长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凯西又问。

        一开始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逾越，艾娜压着声音喊了声“凯西小姐”，凯西才恍然发觉，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太好奇了。”

        “没事。”奥萝拉摇头。

        提起路德维希，她情不自禁地弯起唇：“哥哥他啊，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艾娜：……

        又向前行了数个小时，诺亚拽紧缰绳停下马，他决定今晚就在这一小片空旷的林地歇脚休息。

        木块堆叠在一起燃烧着，空气里爆出几声噼啪的火星。

        奥萝拉坐在艾娜铺好的布料上，双手抱着膝盖，静静地盯着篝火。

        火焰的映照下，她的头发就像是融化了的金子，璀璨无比。

        兰斯洛特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她的侧颜。

        少了白日里的傲慢恶劣，将本就清冷的眉眼凸显得愈发羸弱疏离，像是易脆的琉璃水晶，惹人垂怜。

        兰斯洛特起身，脱下深红色斗篷，温柔地披在奥萝拉的肩头。

        他说：“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没错。”另一边的诺亚朗声附和，他举起手中装满麦芽酒的皮囊，又道：“阁下要好好休息，恢复精神，接下来最起码还要骑行一天一夜呢。至于晚上，我们会有专门的人来轮换守夜。”

        听到守夜两字，小队中的两名年轻剑士冲奥萝拉露出爽朗笑容，挥手表示今晚守夜的人就是他们。

        奥萝拉目光一一划过对面那群被篝火照亮脸庞的雇佣兵，眼中的冷淡敛去，她冲他们颔首，靠在艾娜的肩头缓缓睡去。

        有一个熟悉地形的领路人，好处便在于可以提前避开魔兽常出没的地段。

        诺亚带着队伍东绕西绕，期间还杀死了一只高级魔蝎。

        整场战斗，兰斯洛特出力最多，但他没有要任何战利品。奔狼小队美滋滋地割下魔蝎尾刺，将它卖给霍维尔药店都可以卖出上百金币的高价。

        最后在第三天的黄昏，他们可算是险险离开科尔比森林。

        站在米萨镇略显简陋的石墙前，奥萝拉从艾娜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额间的汗，心头高悬的大石头轰然落地。

        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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