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她傻得很，我把毒混入了菜里头，她一点儿防备都没有，还吃了大半。”女子带着一抹狡黠的笑，她甚至有了几分自豪，看向了桌上残羹，又抬手指向落在不远处的药瓶，“只是她太过顽强，吃了这样多的毒都没立即毒发，也没能就地身亡，我只能趁她无力将整瓶喂了。”

        “整瓶啊？”新郎官惊讶着，望向奄奄一息的新嫁女，有些难以置信。

        女子对他这反应不甚满意，向他怄气：“虽然毒是我偷摸着从你那拿的，但这法子也是你说与我听的。你这么一说，我这么一听，不就学到了？那可是你教的，可别搁这给我装，相识二十余年，我还能不清楚你？”

        许是不久前新嫁女听到那一声“乖乖”的反应过大，女子在说完这段话后深情款款地看向少年，点缀似的唤：“心肝儿。”

        “奸夫□□！咳咳！！咳咳咳！！！”新嫁女再无力调动灵力周转，她怒斥一声，气急攻心，随着疼痛来的，是眼前的一片花白，她看不清眼前的人与物，耳朵略去了许多声音，长音嗡嗡作响，那是失聪的前兆。

        对面男女似乎在笑，许遂行听不清，但他清楚听到了新嫁女的心声——我不要死，我要活！！！

        是执念。

        “她怎么还没死？”

        许遂行听清了一些。

        “别慌，我带了匕首。”

        是那个新郎官的声音。

        匕首？

        原本疼得冷热交替的身子忽然感受到胸口处传来一阵冰凉，疼痛混合在五脏六腑之中，居然显得不那么难受。

        溃散的目光因为这阵冰凉渐渐凝聚，新嫁女低了头，与她同一视线的许遂行看见了插在胸口上的那一把匕首。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新郎官的手腕，带着满面泪水与哭嗓，问：“为何非要是今日”

        新郎官没有回答，后边女子走来，轻轻一拽就拉开了她的手：“你以为，讨好了许老爷，就能插足我们二十余年的感情了吗？天真。”

        我不甘心！！！！

        手背被冷漠的砸在了地面，所有视野在这一刻消失。许遂行陷入黑暗的同一瞬间，听见了她心里更强烈的执念——不甘。

        由普通魂灵转化为冤魂只发生在一念之间。

        由冤魂散发出的鬼气如惊涛骇浪般卷席了整个新房，新房内原本晃晃亮的蜡烛一并被吹灭，房间陷入昏暗一瞬间锁死了房门窗门，带着浓浓鬼气的风吹翻了灯台和桌上杯盏碗筷，床上“囍”字扬起半边，房间在短短时间内沉入一种不可言说的阴森，身在房间内的人就仿若身处与恶魂常驻的坟地。

        化为冤魂的新嫁女一点一点从地上爬起，她的四肢还未僵硬，因此所有的动作都与活人无异，只是重新站起身时微微摇晃了一下，似是身体对疼痛还有着感觉。

        她没有如其他冤魂那般，醒来便去找仇敌，而且低下头，重新看向插在胸口上的那把匕首，随后动作缓慢地抬起手，将匕首抽离出来。

        这个动作之后她抬头去寻找那一对对她下手的凶手，只一抬头，就看见了因为无法开门，而靠在门边，相拥着颤抖的男女。

        许遂行无法接触到鬼灵的所有感受，但在她重新睁眼、拔出匕首的那一瞬就知道这位新嫁女已经不对劲了。

        果然，在想着那一男一女前去时，许遂行在她视线扫过的一面铜镜前看见了鬼灵双目有着不同寻常的红，比嫁衣的红要跟深邃几分，叫人生怖。

        “你，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少年推倒了立在一旁半人高的花瓶，花瓶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却恰好挡住了鬼灵前行的路。

        鬼灵果然因此停顿了，但只是一瞬，她抬脚跨过花瓶，动作自然得和活人一般——她从前就是活人，这些最普通的动作，自做得自然。

        门窗被锁死，俩人无法出逃，他们颤抖着、哭喊着相拥，疯了似的用力敲拍打不开的大门，祈求外边听着敲锣打鼓的人能听到他们的求救。

        鬼灵没再往前迈出一步，她手握匕首，睁着血红曈眸静静盯着他们，似是在给他们留求救的时间与活命的机会。

        此时的鬼灵已被怨恨占了所有思绪，许遂行虽然不似她清醒时那样，需要时时跟着她的目光来看到一切，此刻他的眼睛是自由的，环顾四周不会与鬼灵互相影响，可动作依旧随着鬼灵。

        鬼灵一直盯着他二人，而许遂行看见门外出现了几道人影，那些人许是院里的婢女婆子，听见呼救声即刻徒手破门。

        可那门窗是鬼灵用混着鬼气的灵力所封闭的，就算拿了工具，也不见得能把门给破开。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鬼灵仿佛就是要等到人来得多了，她在这一刻抬起了手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至那女子身前，匕首毫不犹豫地向女子腹部捅入，与其同入的，还有鬼灵连这衣服的半只手臂。

        许遂行不由得呼吸停滞。

        修到至今，他斩过妖，除过魔，从未错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手中没有沾过来自人的一滴血。可他此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手臂带着匕首捅穿了一个人感觉。

        这并不好。

        鬼灵将手抽出，鲜血随着她的动作洒在了门窗以及那位谋害新妇的新郎官身上、脸上。女子受这一击便没了命，鲜血流了一地，带有恐惧的双眸死死盯着鬼灵，死不瞑目，可执念不够新嫁女生前那样强烈，也没有新嫁女生前的灵力，她只是一介普通且恶毒的女子，最终也是走入轮回，轮至畜生道罢。

        可许遂行被她盯得浑身发毛，一种痛苦蔓延上心头，这不只是因为自己参与了杀害她的行动，还因为内心煎熬，他觉得，倒地的女子盯着的不是怨鬼本人，而是藏在怨鬼体内的他。

        鲜血洒了满窗，门外敲击声越发激烈，外边的人已经知晓房里发生了难以挽救的大事，可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大事，也不知在不久的将来，这扇门打开后他们将经历什么。

        许遂行避开了倒地女子的目光，转眼看见已经藏到角落中颤栗不断的新郎官。

        恐惧让他失去了思考及保护自己的能力，他愚蠢地把自己塞进了无法逃跑的角落，露出了整片后背，以为自己看不见那怨鬼就能不受到伤害。

        可并非如此。

        但怨鬼就是看见了他。

        鬼灵依旧拿着那把匕首，她走路没有声音，以至于走至新郎官身后，新郎官也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抖抖索索地不知道是在念经还是求饶。

        害人命者与佛祖祈祷、害人命者与被害者所化鬼灵求饶，这都无用。

        这次鬼灵没有等待，她抬起了手，动作僵硬地捅入了新郎官的后背。新郎官痛得大喊，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鬼灵这回没有连刀带臂地穿过他的后背，她将刀拔出，又刺下了第二刀、第三刀。

        她的动作，残忍得不像是在抹杀一个人的性命，而是在捅切一块鲜红的牲畜肉，不带一丝怜惜。

        许遂行有些痛苦地呼吸着，他若隐若现感受到一身冷汗打湿了衣服，心脏跳动更为激烈。

        他不想再看，转过目光还是能在余光中看到此景，就算看不见了，还会看见另一边的尸首与满地鲜血。

        他尝试着闭上双眼，意图用黑暗遮挡这些残忍的画面。

        许遂行原以为是自己与鬼灵共通感知，这些行为是不行的。可双眼一闭，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了，这让他舒心不少可鬼灵的手还在上下捅刺，新郎官早就没了挣扎，他看不到，不知这新郎官是否还有命在。

        但许遂行认为他是没有了。

        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在这十几二十刀中活下来，就算活下也是带着满身窟窿，奄奄一息罢。

        不知过了多久，鬼灵没有再往下刺，拔出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地，许遂行没有睁眼，听见她挪动了步子，而她的每一步，都踩着水那应该不是水。

        许遂行不愿睁开眼去看接下来这场屠戮，可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他听见了有人尖叫，有人破口大骂着冲向鬼灵，可不知被她用什么方式闭了嘴——总之那之后，许遂行再没听到这其中有任何一个重复过的声音。

        他们，大概都死了。

        死在了不甘丧命的怨鬼手中。

        许遂行闻不见鲜血的腥臭味，此刻却无比想要呕吐，可他无法做到。

        他感觉到鬼灵走了许久，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人，又让许多人闭了嘴。

        鬼灵大约是走到了招待宾客的大堂，有人来了一声责备，责备新娘子为何不披盖头，责备新娘子为何私自离开新房。

        可责怪过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新娘子身上的血污与她那怪异的神情，才明白这位新娘子有了异常——她没有影子。

        这时，院内才出现了惊慌失措的尖叫与打算逃离院子的决定。

        鬼灵或许是听见了。

        原本大敞的院门“砰”一声被重重关上，喧哗不断的人群寂静一阵，在下一刻，人声鼎沸，有人在想法子逃跑，有人想与鬼灵拼个你死我活，有人则担心自家孩子要在今日命丧黄泉。

        这些人，他们原本该好好过此一生的。

        许遂行敏锐地察觉到鬼灵的思想有了变化——那不再是不甘，而是怨恨。她在怨恨，自己遭人毒害时，无人相助。

        可是，他们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分明都是些无辜的平凡人而已。

        他们只以为自己参与的是一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婚宴，谁会知道，这家子迎娶新妇当日，新妇会被小人谋害丧命？

        屠戮到底是开始了。

        还是有人反抗的，许遂行听见几个男人的闷哼，他们大约是拿着些什么向着鬼灵猛砸，嘴里念着喊着“滚开”、“我不怕你”这等激励自己的话。

        可这都无用，许遂行感受到手指撕裂了皮肉，听见在手指碰到皮肉的那一瞬有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哑，不过多久就没了动静。

        杀戮仍在继续，没有人能逃出去，也没有人敢入内相助，他们只能求救那些对付邪祟妖魔的道士。

        “遂行不哭”

        黑暗之中，许遂行听见有人这么说着，期间还带着一个孩童带着恐惧的哭声。这是在哄为此感到惊恐的小孩儿可是，这孩子为何与自己同名？

        不对，那不是与自己同名，那就是当年的自己，还有自己的母亲！

        他猛地睁开双眼，光亮稍微刺痛了双目，许遂行彻底看见四周场景时，就是看见了一片骇人的红。

        数以百计的尸首躺在血河之中，有些还有力气的，抬起手中武器向鬼灵发起一轮接着一轮的攻击。还有人不断敲拍着大门，他们用尽全力却都无法在鬼灵手中活下来。

        许遂行四处寻找着母亲与自己的身影，他向着声音方向找了许久，终于在一群女人小孩中，看见了母亲与年幼的自己。

        他终于看清楚了，记忆中已经消失的母亲的模样。

        只是下一刻，鬼灵的目光似乎与许遂行有了相同感知，她扭过脑袋，看见这些女人与孩子。

        鬼灵锁定好了，下一批猎物。

        于是她步步上前，早已化作尖刺的手指指向了那一堆人，手臂晃悠了片刻，她并未下下决定，而是冲了过去，抬起双手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小孩下了杀手。

        “不行，住手！！！”

        许遂行不受控制地怒吼，也在此刻，一阵激烈的灵光闪耀，罩住了所有——

        许遂行猛然睁开双目，粗气大喘。

        他没能阻止鬼灵杀害母亲，他只是，脱离了鬼灵的记忆。

        许遂行浑身颤抖，他支撑着床板起身，在后一秒被人扶住，立起。

        他紧紧扣住扶他那人的手臂，抬眼之时才看清那是段山柏，力气倏然收回。

        可就在起身的一瞬，他看见了段山柏身后的鬼灵。

        顿时双目发红，怒气冲心：“我杀了你！！！”

        鬼灵一动不动，许遂行用尽全力想要翻身下床，想杀了这个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

        可半个身子才挪出床边，他喉中涌出一股铁锈味儿，他不受控地猛咳几声，鲜血毫不留情地被呕吐在沾了老旧血迹的地毯上。

        还不及再做些别的，眼前景象随着眩晕逐渐转白，天旋地转之后，陷入什么也没有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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