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村子里的雨彻夜地下。

        雨瓢泼般，撞击着青白色的瓦片，如同有人急促地打鼓。

        但躺在床上的盛灵睁着眼睛，两目的黑，最大程度地放大了听觉。

        滴，滴，滴……

        如同近在咫尺，从屋顶啪嗒啪嗒落下来，跟盛灵的眼睫只相差一厘米。

        耳畔听到的液体碎裂的声音很是粘稠，阅尽不少恐怖片的盛灵不可控制地觉得那是鲜血。

        没了身子的人头死不瞑目，吊在横梁上摇摇欲坠，放大的瞳孔却死死盯着底下的盛灵不放开，脖颈上的鲜血汇聚在切口平整的边缘。

        盛灵不可避免地起了一身白毛汗。

        他很爱想象，但控制不住本能的生理反应。

        于是盛灵觉得没必要再想象下去，闭上了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天亮得很快。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户。

        晚睡的盛灵翻了个身，赖着不愿起身。他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这样好的觉了。

        而旁边的弟弟盛玄小胳膊小腿，早已穿戴整齐，两腿交叉盘在床上。白嫩的脸软乎乎的，他闭着双眼，摸索着去拍他哥的身子。

        “哥哥，起床了。”盛玄的小手使劲儿推，却被盛灵一手撂倒，箍在怀里。

        盛灵哄小弟:“乖，哥哥再睡会。”

        小盛玄扑腾了一下:“哥哥，妈妈等下就过来了，今天要拜灵官。”

        拖鞋吸拉着的声音由远及近，盛灵耳朵灵，一个翻身就起来了。

        声音停住。

        门外开始问:“起来了吗？”

        “起来了起来了。”盛灵快速地撸着裤子往上提。

        郁离听到声音，嘱咐了一句快点就离开了。

        盛灵松了口气，马上穿好带着小弟出了门。

        三个月前，高考刚结束。盛灵本以为终于可以不用四点起来背英语单词。正美滋滋呢，结果又发生变故。

        一入夜，他就开始重复连续地做同一个梦，醒来梦全忘光了，可醒来时，他大口地喘气，心脏的余悸还残留着。

        夜夜如此，不得安眠。

        最可怕的是，盛玄也是如此，甚至情况比盛灵还要严重。

        兄弟两夜不能寐，盛灵一切办法都试过了，以毒攻毒看恐怖片都没用。

        而郁离上街买菜跟邻居大妈聊起来，说有一个地方的灵官很灵，让她去试试。

        盛灵对此嗤之以鼻，但奈何老妈深信不疑。于是地铁转火车，火车转大巴，大巴山路十八弯，差点没把一家四口给颠死。

        因为盛灵奶奶在家没人照顾，索性也一块来了。

        村子不大，全是连绵不绝的山，裹着几户人家。

        地碑上刻着‘灵官渡’三字，看着就有些渗人。

        而他们一行人一到，村子就开始下雨，雨连绵不绝，今日倒出了一个好天气。

        盛灵一家四口决定都去拜一拜。同行的还有一起坐过大巴的患难朋友们。

        村民组织了一下，浩浩荡荡地出发。

        山路挺不好走，盛灵打开手机也没信号。他百无聊赖，一抬眼正好看见前方一身雪白唐装的人。

        盛灵看见熟人一喜，抱起弟弟往前冲。

        “嗨，墨望舒。”盛灵喊。

        前面的人没理他，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盛灵有点生气，过去拍他的肩。

        墨望舒回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气势极足。

        有事？盛灵轻而易举地读出了他表情的意思。

        盛灵吸一口气不可置信:“我，盛灵，大巴车坐你旁边的那个。”

        那时大巴车上无聊，盛灵又觉得邻座气质出挑，于是搭个讪聊天解闷。

        一搭讪发现，人一转过脸来，明晃晃地，如同集所有最负盛名的雕刻师雕刻的一副动人心魄的画，长相出挑到让盛灵晃了好几分钟神，本以为捡到宝了。可惜模样冷，性格更冷。

        三句憋不出一个字来。仿佛修了闭口禅。

        要不是好看，盛灵一点不想再跟他说话。

        然后盛灵撇撇嘴，并排走跟他讲话。

        “你也来拜灵官？你求什么？”

        “不拜。”墨望舒声音冷冷的，盯着前面的泥水坑。

        “不拜，不拜你跑来干什么？这么偏僻的地方？”

        “有事。”墨望舒飞快地避过水坑，动作轻盈。

        “什么事？”盛灵耐着性子问。

        “没事。”

        话谈崩了。

        到了灵官庙，盛灵都没再开过口。

        不过到了灵官庙，盛灵站在庙前，疑惑重重。

        这灵官庙修葺得算是花了心思，色彩鲜艳的墙壁，应该是刚翻新不久，屋子挺宽敞阔气，算是村子里比较大的建筑了。

        虽然是个庙，但形状跟外面的别无二致，并不能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唯一不同的是寂静。

        没有僧人敲木鱼念经的声音。宛如空庙，没有半点人气。

        还有些阴森森的。

        带路的村民转过身来高声警告:“因不可惊扰灵官，进入庙内不可发出任何的声音。触犯忌讳者是会被灵官惩罚的。”

        人群内听到这话有窸窣的笑声。

        那村民一个眼刀过去，凌厉且凶悍。

        笑声瞬间收住。

        村民满意地转身踏入庙内。

        走到门槛处，又突然转过身来警告:“两个人两个人进。人多了灵官会怪罪。”

        毕竟是别人的地方，众人也不好跟村民对着干，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于是盛灵跟盛玄一起进去拜。

        一踏入殿内，一股阴凉之气袭来，瞬间驱散了上山时的炎热。

        灵官殿内装饰极其简单，没有佛像，没有香坛。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一个高达5米的正方形高台，一眼根本望不到上面摆了什么。

        高台下方一个小小的蒲团，显然是供人跪拜。

        盛灵拉着盛玄拜了拜，正准备转身离开。

        快走到漆着红色油漆的高门槛上，盛灵还是回头望了一下。

        凭借着高度优势，他一眼就看到了高台上所谓的灵官。

        高台之上，蹲坐着一团黑乎乎的看不清形状的椭圆物体。好像一个长满人的头发的猴子。

        盛灵有些心惊，定睛去看。

        突然，那原本如死物的长毛猴子猛地一个抬头，直直从高台跳，朝盛灵扑过来。

        那猴子的脸，不，他没有脸，那一张面孔上全是长着一个又一个红艳艳的嘴唇，挨挨挤挤地，遍布了整个能塞下的空间。密集到一朵向日葵花中间的瓜子全变成了嘴！

        而每一个嘴巴都长得不一样，有樱桃一样的嘴，有厚厚的嘴，有薄薄的嘴。

        然后它们都不约而同地高高扬起微笑，连弧度都一模一样，诡异又和谐。

        超出了一个正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

        快接近到盛灵时，所有的嘴巴又跟说好了一样，全部同时张开，那无数个血盆大口，盛灵都能看见无数条艳红色的舌头。

        而伴随着的此起彼伏的尖啸响彻云霄，每一张恐怖的嘴里的密密麻麻的尖牙马上就要咬断盛灵的喉咙。

        盛灵的尖叫和恶心全卡在喉咙里，身体本能地往后逃跑，却被门槛绊倒。

        被他牵着的盛玄也不幸被拉倒，盛灵下意识地赶忙充当肉垫护住他。

        盛玄脱口而出喊哥——，被盛灵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巴。

        然后紧紧闭上眼睛。

        无数记忆从脑中一一闪过，然后盛灵默念了一句‘abandon’。

        青年躺在地上良久，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盛灵吸了口气，定了定神，鼓起勇气，悄咪咪地睁开了半只眼。

        什么都没有。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呼——。

        盛灵赶紧起身拉着盛玄离开，这次他没敢再回头。

        尽管盛灵还感觉有无数道视线紧紧黏着他们。

        等所有人拜完，那个村民又集合大家。这次他的脸比较阴沉。

        他说:“没有人触忌讳，很好，灵官都会保佑你们的。”

        盛灵总觉得那村民阴测测的，说这句话时总盯着怀里的盛玄看。

        晚上。

        ‘灵官渡’的天黑得特别早。

        但没了雨声，今天的村子显得极其寂静，静到仿佛荒村。连鸟叫声都没有。

        是死寂。

        盛灵有些不安。盛玄也显得很焦躁。

        入了夜。

        周围还是死寂着。

        睡着的盛灵中途被吓醒，出了一身汗。

        他急促的呼吸，眼睛刚好看向窗外。

        浓郁的黑色。窗户上仿佛蒙了一层黑布。

        可刚睡觉前还看见月亮高高，繁星点点。

        嗯？刚刚好像渗了点光进来。盛灵眨眨眼，光又从窗户的最边角渗了一点，透了进来，然后又飞快盖住。

        怎么回事？刚刚眼花了？

        光亮又渗了一点。

        我靠！盛灵瞬间头皮发麻。

        是窗户外面贴着东西，会移动的，有些许智慧的活物！！

        也许是那个长毛猴子？它盯上我们了？它会破窗而进吗？如果不进来又为什么贴在窗户上？

        盛灵有些惊惧，死死盯着窗户。

        不一会儿，猴子仿佛觉得无趣，离开了，大片大片的光透进来。

        可盛灵不敢动。

        他觉得屋外有什么东西在狂欢，他们也许馋着新鲜人气，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他们都想进来！

        想杀了我们！

        盛灵死死盯着，身子往小弟那边移动，挡住小盛玄的身体。

        全程盛灵死死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眨眼。不一会儿，眼睛就酸涩得胀痛。

        果然不一会儿，窗户上又投上一个直立人形样，旁边又汇聚成一个水母状的黑影。

        他们在肆无忌惮地窥视。在窗户那头死死盯着房间里面的人，想用黑影来恐吓和彰显他们的存在。

        盛灵的身体早已经绷成一根弦，鼻尖都渗出了汗珠。

        之后，黑影离开，月光撒进来，很温暖。

        大概三小时后，黑影没再出现，盛灵才松了一口气。他后怕得握住盛玄的手，亲了亲盛玄的脸蛋。

        但盛灵一晚上还是没敢闭眼，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阳光透进来，温暖得让盛灵觉得昨天晚上只是一个可怖的梦。

        但盛灵清楚，那不是梦。

        这里有奇怪的东西。

        盛灵想出去打听打听，却被外面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

        盛灵走过去，房屋内有一个挺大的堂屋，堂屋里摆着一个长方形柜台，台上盖着一层红布，应该是用来敬神的。

        吵闹声正是从堂屋里传来。

        “这是什么东西？”有人疑问。

        “看样子是个古董？应该值不少钱。”一个胖子回答。

        只是他的说法引起了不满。

        “又不是你的，值不值钱跟你有什么关系？”有人呛声。

        “不是你问的，我说一说怎么了？我也没说是我的。”胖子也回呛。

        这时，人群中年龄最大的人站出来，摸着白胡子把东西举起来看。

        在旁边的盛灵也终于看到了这东西的模样。

        一个正正方方的盒子，古朴得如同紫檀木的盒子，没有锁，仿佛一块实木浑然天成，盛灵离得近，仿佛能闻到盒子带有的隐秘幽香。

        那个胖子说得没错，刚一打眼看过去，任谁都觉得是个宝物。

        老者盯着看了半天，若有所思。接着伸出干枯细长的手指，在盒子上滑动了几下。

        刚刚还如同整块木头的盒子瞬间变化，咯吱咯吱，齿轮转动的声音。

        盒子中间，左面，突出一小长块木头，平整的切割面让众人大为赞叹。

        很明显，这里面的机关无比精妙。

        而老者颤巍巍的，不可置信地低声说道:“居然真是千机盒？如此宝物怎么会出现在这？”

        千机盒？众人疑惑。

        胖子首先发声问:“什么千机盒？”

        听到这话老者横了他一眼，但还是解释道:“千机盒，千种变化，万种机关。一般用以盛放贵重宝物，例如古时打仗时盛放虎符，极为珍贵稀少，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

        老者说到这，众人也终于明白这小小一方盒子也许价值连城，盯着盒子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狂热。

        但老者话音一转:“不过也有说法，因虎符杀孽过重，持千机盒者，诅咒如影随形，必当死于非命，万鬼吞噬而死。”

        老者声音压得很低，喑哑又难听，如同冤魂索命。

        但众人都笑了笑，不置一词，认为只是老者为了独占空口捏造的谎话。

        老者见人不信，只说了一句需要物归原主便拂袖而去。

        大家面面相觑，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动这个盒子，于是都作鸟兽散，各自回到房间。

        盛灵盯着盒子，盯得久了，后背的脊骨猛然打了个颤。

        这个东西很危险，盛灵连步后退。决定找自家人回家。

        他转到郁离屋子，刚提出想要回家，坐在床边的郁离却也面色阴沉，眉头紧锁，有些焦躁。她对着盛灵说道:“收拾东西，我问过这儿的村民，明天才可以走。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盛灵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点了点头说好。

        入夜，今日不同往日的死寂，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连绵不绝，各人都怀有各自的心思。

        但盛灵觉得终于有了点人气，安心了点，都有了点心思玩游戏。

        而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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