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穿越来的高仓健

我从来都不觉得高仓健是十八岁。很多时候大伙儿也感慨：说他八十岁还差不多。

        此高仓健，非彼高仓健，不是那个著名的日本影星，是咱们大连京剧院的一位花脸演员。他在舞台上很好认：脸谱特别精美，表情特别丰富，唱念做打，都特别地细致传神。他是喜洋洋盗御马的江湖豪杰窦尔敦，是乐滋滋接老母的梁山好汉李逵，是愣焦赞，是猛张飞，是坏坏的潘洪，李良，赵高，还经常是搞笑逗趣的小花脸：张千，愣子，丁三把……

        真不敢相信他只有十八岁。我知道他四岁就入行，十二岁就拿了全国少儿戏曲比赛“小梅花”金奖，但是再怎么说也只有十几年的积累，是怎么做到这个程度的呢？有着壮年人一样的成熟风范，看得出对每个角色的感悟和理解，那不仅是学戏演戏而已，那是钻戏磨戏，要把每出戏每段戏都吃进肚子里似的认真。

        一出《盗御马》，花脸四个流派的版本他全学过。其中的异同，相互之间的影响和变化，如数家珍。他师从袁派，对袁派艺术的尊崇和追随，无以复加，每次演出前，都细细揣摩袁世海先生和杨赤院长的演出版本，演出来的每个眼神、字音、身段……都有章法。第一次听他讲这些，真让我刹那间产生错觉，仿佛我面前坐的不是和我儿子同龄的少年，而是从时空隧道穿越过来的前辈京剧人。

        京剧演员或多或少都给圈外人一点“穿越”感，遵传统，有古风，不似当代人，但是至多有些三十年代味道，而高仓健，几乎带着晚清遗风。他对京剧事业的执着，上溯至京剧源头，涵盖京剧艺术方方面面，全部身心，沉浸其中。不止一次地听到京剧院的演员说：“这件事拿不太准，要问问高仓健……”他好似什么都懂。花脸本行，小花脸丑行，生行旦行，文武场面，行头砌末……拿去问他，多少都有答案。画得一手好脸谱，场上不少演员的脸谱都出自他的手笔。自己会做盔头做服装，作品比专业店铺的出品还要精致。日前演出的《黑旋风李逵》，他戴的那朵逼真的大菊花，完全模仿袁世海先生的式样，每一个花瓣都一丝不苟，连演员同伴都惊叹着说：“他亲手做的！”

        每一次看高仓健的戏，我都忍不住地想：二十年后，这孩子会是什么样呢？诚然他现在的艺能还不够完美，有些分寸拿捏不准，有些气度，因阅历不够，难以尽现，而且他正在“倒仓”（变声期），唱功上尚看不出惊人……但是他还这么年轻，以这样的执着这样的用功，二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很多人都是会变的，年纪大了，心就淡了，但是高仓健，我觉得他不会变。就算京剧变了，他都不会变。有一次谈起京剧的未来，不少演员表示担忧，说：若有儿女，不打算让他再学京剧。唯有高仓健，坚定地说：“我会让他学京剧。京剧是多么好！为什么不学京剧！……”

        说这话的时候，他穿着他惯穿的对襟大褂，阔脚裤子，敞口布鞋，手里拿着小茶壶，串珠，折扇。就算在京剧演员里，也唯有他，始终是这副打扮。

        我从来不当他是十八岁的孩子。他是真人，奇人，高人，我敬仰的那种人。喧嚣尘世，浮躁凡思，总有一些人，安心守在自己最爱的时光里，沉浸在自己的信仰和坚持里，不管世界怎么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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