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洪洞县里唯一好人

戏剧里的丑角，跟生活中常说的“丑角”、“小丑”意义大不同，只是行当称呼，不带贬义，角色有好有坏，有特别搞笑的，有轻松诙谐的，还有一本正经的，林林总总，别具一番美感。《玉堂春》里的崇公道，就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丑角，别看扮相普通，但是看过《玉堂春》的观众，多少都能记住这个人。

        这个身穿公役制服的小老头儿，是个解差，搁现在差不多是个法警，负责押解犯人。京剧里的解差，基本上没有好人，个个趋炎附势见利忘义，不把犯人榨成干尸不算完，崇公道算是硕果仅存的一个例外。他押解着女犯苏三去省城送审，不但没有索贿，反而认真了解了苏三的冤屈，同情地认了她做义女，为她开枷释负，将自己的拐杖送给她拄着，还劝解她，开导她，帮她消解心中的郁闷。难怪就连痛恨“洪洞县里无好人”的苏三，也要单独奉上一句：“唯有你老爹爹是个大大的好人！”

        但是崇公道这个好人，不是完人，就像传统戏中常见的那种市井老百姓一样，带有小人物的典型缺点和弱点：善良，但也自私；厚道，但也油滑。押解犯人本来需要两个人，一个长解一个护解，但是他一个人兼了，吃了双饷，还能在长官盘问的时候，顺利蒙混过去。因为没人监督，所以这一路上他说了算了，想上枷就上枷，想开枷就开枷，前面说“朝廷的王法，哪有不戴的”；后面说：“什么王法啊，这是瞒上不瞒下！”

        他劝慰苏三的那些宽心话儿，整个儿就是一部压缩版的三言二拍，惊心动魄，道尽世间伦理人常的真相。做父母的卖女为娼，那是逼不得已；沈燕林拿银子买你出籍，那是助你为良的好事；夫人皮氏生歹意，那是醋海波澜；丫头春锦使坏，那是平日太受苦……总之吧，没人有错，都是社会的错。你不谙世故，理解不了这些，那是你自己的错，只能自己想开一点，别埋怨任何人。

        说到官府内幕，也就是“座儿上”的事，他更通达。“常言说得好：‘衙门口冲南开，有理无理拿钱来。’你想想他做官为的是什么呀？不就是为发财吗！孩子，你这么聪明，怎么净说傻话呀！”“大堂不种高粱，二堂不种黑豆，不吃你们打官司的吃谁呀？就拿你们这档子事情说吧，甭说旁人，连老汉我还闹了双鞋穿哪。”

        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现实得令人彻骨冰凉。传统戏在这一点上，有它独到的智慧，不美化，不拔高，演尽芸芸众生中那一点真实人性。好人还是坏人，恶事还是常事？看你自己的理解吧。正如崇公道一开场道出的戏眼：“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

        最后，到了公堂，可怜的苏三，胆战心又寒，“苏三此去好有一比，鱼儿落网有去无还”，回头哭一声“崇爹爹呀！”只见背后的崇公道，吓得连连摆手，慌张躲避。他的同情和爱惜，只在他能掌控的那一路上，到了这生死利害之处，天大的冤屈，他也不敢帮，不想帮，不能帮。溜之大吉，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所以接下来，就只剩苏三孤苦伶仃一个人面对着三堂会审，好在，观众都知道，那主审官就是她的旧情人。

        这洪洞县里唯一的一个好人，也不过如此，其他同仁的面孔，叫人如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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