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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耳畔箭矢破空的声音此起彼伏,山坡隔绝了荆棘与厮杀,却将最血淋淋的秘密暴露在苍穹之下。

        费良辰眸色幽暗,笑了一声:“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姬圆面不改色地为他上药,动作算不得温柔,“良辰良宵,是好名字。”

        费良辰浑然不觉姬圆动作的蛮横,闲适地挑眉:“所以,你莫不是仅凭我二人名字相似便下定结论?”

        姬圆淡淡道:“身为皇子,却与世家公子出身的小谢节使名字相似,这本就非同寻常。不过世人之所以不曾起疑,一是碍于官家与你的威名;二是谢家与费家势同水火,更让人认为你们不可能是手足。更何况,你们长得并不像。”

        费良辰颔首:“继续说。”

        姬圆自嘲道:“我虽很早便猜出你们之间的关系,但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却费了很多时日。”

        “你与官家情感淡薄,却与谢家关系和睦。青山楼与殿前司的暗中合作不是巧合,而是因为苏姐姐原本就是你的长嫂。二皇子出身冷宫,可你少年从军时便以骁勇善战闻名,冷宫可养不出那般血性。而我又恰好听说,谢家原本有一位二公子,同你一样一受寒便容易发热,偏巧他在十年前就已杳无音讯。最重要的是,你我本立场相悖,可你从未打算杀了我——”

        姬圆深吸一口气,凝望着他:“所以,你是如假包换的谢家二公子。”

        费良辰静静听完,抬了抬眼皮:“若是你再早些时候说出这番话,本帅定不会留你活路。”

        姬圆道:“彼此彼此,若我晚些认出你的身份,也定会酝酿多日该如何杀你。”

        费良辰一笑:“可是,你我无冤无仇。”

        姬圆在他的手臂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费良辰啼笑皆非,姬圆也跟着笑:“是啊,我们不过萍水相逢,这世道可以让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斗个你死我活。”

        费良辰把玩着小巧的蝴蝶结:“也可以互相依存。”

        姬圆没说话。

        互相依存的前提是彼此坦诚,费良辰默默知晓着她的一切,而姬圆在面对他时,就像一叶孤舟在雾霭弥漫的江海上摸索。

        “殿帅,能否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从谢家二少爷变成苍梧二皇子,为什么他明明那么渴望自由,甚至在梦中都呢喃着不愿意被当作祭品送去天山教,却还是留了下来?

        她的心底甚至升起一丝不可遏制的期盼——其实我们是一路人,对么?

        费良辰垂着眸子,狭长的眼睫乌黑浓密,遮住一片波光暗涌。他张了张嘴,忽然呕出一口血来。

        “咳咳——”

        费良辰额上布满涔涔细汗,苍白如纸的脸色看得姬圆胆战心惊。她急忙去把他的脉,眉头蹙起:“怎么回事,毒居然没有解开?!”

        费良辰笑了笑,莹白的牙齿上还沾着点点猩红,衬得他眉目越发邪气:“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世上哪有能解百毒的药……”

        他摇摇晃晃地要起身:“丫头,先回去,剩下的事情以后再和你详谈。”

        姬圆一把按住他,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这么相信自己能活下来,还和我谈‘以后’?”

        费良辰微怔,话出口时其实并未多想,但“以后”这样的字眼,却无端让他起了别样的心思。

        姬圆的脸颊因生气微微发红,灰色的杏子眼美得别有一番韵味,这青莲一般亭亭净植的女孩,原来生气起来是这般灵动可爱。

        毒素催逼着经脉,他在烈火熬油般的痛楚中忽然生出一股欲念——想和她谈谈“以后”。

        他噙着一丝笑,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别闹,我疼。”

        温柔的字句在风中被碾得细碎,姬圆哪怕明知他在调戏,还是忍不住放缓了脸色。

        “知道疼,就老实呆着。”

        她现在的样子颇有几分老成的严厉,可费良辰看了只觉心中漾着春水,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不回去吗?

        他眼见姬圆拔下头上的簪子,飞快地在手掌上划出一道血痕。

        “你……”

        白瓷一般精细光滑的掌中崩裂出血珠,姬圆将手送到费良辰嘴边:“喝了它。”

        费良辰瞳孔微缩,看她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怪物。

        这双柔荑远远瞧着纤细温软,但凑近了才发现,指骨上有薄薄的茧子,这是一双习武之人的手,没有半点胭脂水粉的香气,而是浸染着山水毓秀。

        费良辰神色抗拒:“你这是做什么?”

        姬圆皱了皱眉,抬手捂住他的嘴,血流便直直灌进他的喉咙,留下满腔腥甜。

        费良辰浑身僵在青石上,唇畔的温热蔓延过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心尖。

        他在喝她的血。

        姬圆收回手,这才对他解释:“你中的毒非同寻常,既然寻常解药奈何不得,不如试试我的血。我有一半的天山族血脉,天山族人的血有解毒去蛊的功效,所以一试。”

        她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成与不成,都不会加剧你的毒。”

        费良辰抿紧了唇,幽深的眸子里燃着两团意味不明的火。

        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停了,姬圆伸脖子瞧了瞧:“殿帅手下的班直很会办事,那些人已经解决干净了,怎么样,好些了么?”

        口齿间全是她的气息,费良辰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眼尾带了点艳色,这个动作看得姬圆毛骨悚然。

        好像在想怎么吃了她似的。

        “好多了。”

        仿佛积压在胸腔的巨石被挪开,头昏脑胀的感觉如潮水退去,目光也跟着清明起来。

        “那便回去吧。”姬圆起身,却忽觉腰间一紧,跌坐到一个清凉的怀抱里。

        费良辰身上还没回暖,只有呼出的气息才是温热的:“你好狠的心,我的毒才刚解,就这么想打发我走?”

        姬圆用力挣了挣,简直想不明白他目中突然燃起的热烈从何而来,可是她每挣扎一分,费良辰加在她腰间的力道便又紧一分,直叫人喘不过气。

        “你先……放开我!”

        “嗯?还这么生分,”他语声低哑,像极了诱哄:“咱们抱也抱过,摸也摸过,这会儿就想翻脸不认人了?”

        姬圆被他颠倒黑白的本事气得发笑:“那些都是迫不得已,殿帅何时把我当做过自己人?”

        费良辰愣了愣,姬圆暗道不好,一不小心竟将那点小心思说了出来,连忙说道:“我不是要打发殿帅,你的伤口还需要回去仔细包扎,再说段师傅的事不也还没个着落,殿帅事务繁忙,眼下可不是偷闲的时候。”

        费良辰原本还在思索她上一句话的弦外之音,被一声“事务繁忙”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于是恶狠狠地深吸口气:“扶本帅起来。”

        姬圆唯恐他刨根问底,听话地伸出手臂。

        费良辰目光在她腕间一转,没去搭那条手臂,而是攥住她的手指,借力起身。

        姬圆心头一跳:“你这登徒子!”

        被骂登徒子的人心情愉悦,牵着她不安分的手在前面带路,哪里还有方才气若游丝的样子。

        “本帅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你才知道?”

        姬圆怎么也挣不开,冷笑连连:“倒也不是才知道,殿帅的风流名声人尽皆知,撩拨人的本事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心跳得厉害,那只手握着她的力道十分温柔,如果狠下心的话,其实是可以抽离的。

        可她愣是没这么做。

        脑海中同时回响着两道声音,一道引诱着她沉溺在这片温暖中,一道警告她不能越陷越深。

        费良辰不置可否地一笑:“丫头,你怎么知道段成玉今日出城?”

        清冷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姬圆说:“是鸾和长公主带我去了城门。”

        费良辰了然:“你们躲在暗处,所以阴差阳错发现了追兵?”

        姬圆点头:“段师傅如何了?”

        费良辰道:“城外三十里地有一处驿站,耿云智会把他送到那里,之后自会有人接应。”

        “不过有一事本帅想不通……”他顿住脚步,“邓恩慈如何瞧出本帅留有后招?”

        姬圆心说,那你该去问耿云智。

        不过她没把耿云智抖搂出来,这毕竟是他们殿前司内部的事务,她一个外人不好冒然插嘴。

        她有些闷闷不乐:“我也不知。”

        耿云智哪怕犯了错,也是费良辰的心腹,哪像她自己,不明不白地呆在此人身边,不明不白地牵着手,还不被当作自己人。

        费良辰低头觑见她耷拉的眉眼,一阵低笑:“丫头,你有心事?”

        姬圆咬了咬牙:“……殿帅为何不告诉我?”

        费良辰一脸莫名其妙:“告诉你什么?”

        是了,告诉她什么?营救段成玉是殿前司与青山楼的计划,关她什么事?就像费良辰的身世之谜也是她一厢情愿地戳破,他又有什么义务向自己坦白?

        姬圆偏过头:“没什么。”

        她用了点力气,把手抽了出来。

        费良辰手心一空,皱着眉凝望她,想要再去将那温香软玉揽过来,姬圆却朝身侧一躲,他的手便停在了半空。

        啧,这丫头就是个闷葫芦。

        姬圆可以把心事憋在心里,但费良辰从不允许自己这般,有误会一定要及时说开,即便时机不允许,也要提前给生闷气的小猫顺个毛,至少让她安心。

        下一瞬,姬圆脚下一空,整个人又被费良辰横抱起来,她气得牙疼:“费良辰,你还抱上瘾了!”

        这家伙手臂上还有伤呢!

        费良辰目不斜视地朝前走:“丫头,我不知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本帅可以答应你,三日后带你去殿前司校场,届时你想知道什么,本帅都告诉你。”

        姬圆惶然,一时未领会他话中含义。

        “还有,我不姓费。”头顶声音铿锵有力地传来,“以后私下无人时,唤我谢良辰。”

        那是一个死去了十年的名字。

        良辰美景,应致谢意。

        他是谢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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