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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43章


谢良辰本要与姬圆一道去青山楼,殿前司那边又出了急务,他只得自己打马过殿前司,姬圆便一人来找和玉。

        两人坐在和玉的屋子里,和玉亲手倒了两碗茶,又摆上一碟栗子糕,小心翼翼道:“姑娘才来青山楼时,奴家听说您喜欢吃栗子糕,便准备了一些。”

        姬圆盯着那栗色的小圆球,喉咙一阵发紧,勉强笑了笑:“多谢姑娘好意,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近来可否有人跟踪你?”

        和玉捏紧了帕子:“这……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若我猜得不错,可是邓马帅的人?”

        和玉忖了忖,正要开口,屋顶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响声,姬圆警觉道:“快躲开!”

        话音刚落,一只飞镖破空而至,和玉被姬圆拉到桌下,眼看着那只镖钉在抱柱上。

        等了片刻,屋顶上再也没有动静,姬圆探出头,对和玉说:“我上去看看,你先躲在这里,不要出来。”

        姬圆审慎探出门,飞上屋檐,只在瓦片上看到一个临时支起的木架,架上一处凹陷应当就是方才放置飞镖的地方,她走近了才发现,还有一根燃断的极细银丝,银丝的另一端系着远处樟树的树干,只要其上放置的蜡烛烧尽,银丝断裂,飞镖便会射出去。

        姬圆跃到樟树上去取烛台,就着这个位置向下望去,果然能顺着轩窗将屋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这是个定时机关。

        她回到屋子里,把和玉拉出来,拧眉端详着这盏烛台。只是寻常制蜡厂供的台子,根本看不出是谁的东西。

        “姑娘。”

        姬圆应声望去,和玉指了指那只飞镖:“那上面,似乎有毒……”

        姬圆上前将它取下来,和玉吓了一跳:“姑娘小心!”

        “没事,我不怕毒,”她摆摆手,薄刃上果然浮现淡淡的黑色,于是又问,“你最近,是不是呆在青山楼里,不常出去?”

        和玉点头:“我除却去吴府为吴重山弹琴,就不再向它处走动过。”

        “所以,作息时间也比较固定?”

        “是。”

        “那往常这个时辰,你在做什么?”

        和玉脸色有些发白,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姬圆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勉力挤出微笑,“就是姑娘,有点吓人。”

        姬圆有些错愕,赫然发现自己双拳紧握,亦步亦趋地跟着和玉,几乎要把她逼到墙角里。

        她咳了一声,缓了缓脸色:“抱歉,我一警觉就会变成这副样子,我收敛些,你继续说。”

        姬圆严肃时会从骨子里蕴出她不自知的冷冽,不是如沉铁般的压迫感,而是单纯的寒意,像周身裹了层细碎的冰,不厚重,但就是寒气刺骨。

        这是她自从被挖眼后自然养成的防备状态,和玉瞧在眼里,莫名觉得这般气场很适合黑暗。

        夜里本就寒冷,就像青山楼,真正的身份只能隐藏在胭脂软罗之下,只能在黑暗中露出她们的獠牙。

        “往常这个时候,我一般在房中练琴,吴重山会每日派人送来他第二日想听曲子的琴谱,我便照着练习。”

        姬圆看了眼床头放着的金丝楠木琴,说:“偷袭你的人不仅清楚你的作息,还知道我今日会来,所以布下陷阱警告你不能对我说实话。”

        谁知和玉摇了摇头:“其实,那人未必清楚姑娘今日会来。”

        姬圆抬眸:“怎么说?”

        和玉苦笑:“我这几日,已经接连多次被暗器暗算了,只是不好声张。”

        姬圆愣了愣,想起她后颈上的伤痕:“到底是谁要暗算你?”

        和玉垂眸深思:“原本我也怀疑,是邓马帅察觉到我是殿帅安插在吴重山身边的人,想从我嘴中套出东西,但如今见了那暗器上的毒,恐怕不仅仅是警告,而是要杀了我。”

        姬圆皱眉:“是谁?”

        和玉顿了顿:“应该是吴重山。”

        “他?”姬圆下意识觉得不对,“他护着你还来不及,怎会杀你?你可是在吴府的这段时间抓住了他的把柄?”

        可即便如此,吴重山与谢良辰是一条船上的人,就算被发现了又有什么呢?

        “姑娘聪慧,只是这其中原因……”和玉面色踌躇,“我不能说。”

        姬圆脱口而出:“为什么?”

        然而不待和玉回答,她自己便觉失言。

        谢良辰与她的关系知晓的人不多,在和玉眼里,姬圆是不能分享机密的人。

        姬圆心头像压了块巨石,面上丝毫不显,“没什么,是我多嘴了,姑娘别介意,我去找殿帅,让他做决断吧。”

        “等一下。”

        和玉叫住她:“奴家遇刺的事情,还请姑娘不要告知殿帅。”

        “为何?”

        姬圆转过身,赫然发现和玉居然跪着。

        “你这是做什么?!”

        姬圆去搀她,和玉不肯起来,只说:“姑娘救了奴家的命,以诚心对待奴家,奴家却不能在第一时间据实相告,自觉有愧,请容奴家跪着答话。”

        姬圆放下手,只得道:“你说。”

        “之所以不能告诉殿帅,是因为苏姐姐教导我们,青山楼是不依附于任何权势的情报网,我们选择殿前司,是因为我们与殿前司有着同样的信念,并非是仰仗殿前司过活。我遇刺,该告诉苏姐姐,而不是殿帅。姑娘,说句冒犯的话,能做奴家主的人,是青山楼楼主,不是殿前司都指挥使。”

        一室静谧,风挽起和玉的长发,露出她点着花钿的额头。她其实是个清秀的姑娘,但画上了浓妆,有些辨不清原来的样貌。

        不过没什么,这也是好看的。

        姬圆在飞镖放在桌上,说:“知道了,我不说。”

        “奴家还有话要说。”

        “请讲。”

        “吴重山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我知道他帮肃王私底下倒卖大|麻。”

        “你说什么?!”

        姬圆飞快地想起费玄斌苍白的脸色和凹陷的双眼,声音颤了颤:“你的意思是……肃王吸食大|麻?”

        和玉应道:“是。那日我在吴重山府上弹琴,肃王登门拜访,我虽被挥退,但当时伺候茶水的婢子吃坏了肚子,托我将茶水端进去。姑娘知道,我们这般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其实不懂做仆役的规矩,进门时便没通禀,结果恰巧听到他们谈论采买大|麻的事。”

        “所以吴重山便对你用刑?”

        “是,肃王本想杀了我,但吴重山色迷心窍,对我还是留了两分不忍。于是仅仅是用了刑,叫我守口如瓶。”

        姬圆沉声问:“你方才还不肯告诉我,为何又说出来了?”

        和玉俯身叩首:“因为就像奴家方才说的,青山楼不依附于殿前司,奴家想明白了,这件事殿前司尚未插手,姑娘是楼主信任之人,可以与您言说。”

        姬圆长出一口气:“姑娘,起来说话吧。”

        和玉摇头:“不,奴家方才伤了姑娘的心,罚跪以自惩。”

        姬圆忽然有些气恼,多好的女子,有自己的心上人,有想做的事,更有一颗真挚的心,却沦落风尘,做那世人眼中瞧不上的行首。

        “那我们便这样说吧。”

        和玉错愕地抬头,发现姬圆也跪了下来,与她平视。

        “姑娘不可……”

        “这样说话,听起来方便些。”姬圆道,“其实我还想问,方才你为何会觉得邓马帅派人跟踪你,不过想必这就是另一桩事了,而且与殿前司有关,所以你不能说,对么?”

        和玉赧然:“是,既然语涉殿前司,便不是奴家能做得了主的。”

        “知道了,”姬圆点点头,“那再同我讲讲,你都听到吴重山与肃王说了些什么?”

        “其实肃王一人吸食大|麻,用不着大费周章,但是他们当时统共要进二百斤的量,我后来才得知原来他们也将大|麻转卖给其他人,从中牟利。而且赚取的这笔钱,也不全收进他们的库里。”

        “那还被送往何处?”

        “度支使钱玉,”和玉抿了抿唇,“她被关禁闭时也没闲着,暗中帮他们联系大|麻的进货商贩。”

        姬圆恍然大悟,难怪费玄斌在画院门口见到钱玉时面色惨白,原来是因为钱玉察觉事情将要败露,打算弃掉他,然后断尾求生么?

        而费玄斌忽然与自己套交情,是因为他预料到钱玉会来与她结交,所以想借姬圆之口,求钱玉再拉他一把?

        她恍惚间想起那一日费玄斌坐在宫墙下的影子里,阳光照不到他的发丝,原来那时起他便已是弃子。

        ·

        姬圆打马赶往殿前司,正堂里只有渡琼在整理公文,见了她便道:“姑娘来得不巧,殿帅被召进禁中去了。”

        姬圆心里一咯噔:“可是官家召见他?”

        渡琼点头:“还不止,官家罚他在禁中侍奉太后,这几日都不得出宫。”

        姬圆不解:“殿帅又犯了什么错?”

        渡琼愤懑道:“官家本有心让虎威军南下攻打南元,但因为段成玉如今在谢节使麾下,他们只能作罢,但骆水天那鬼贼向官家暗示虎威军之所以不出兵,是因殿帅暗中要挟!”

        姬圆听了,有些好笑:“殿帅受困京城,拿什么要挟他?”

        渡琼肩膀一颓:“还不是殿帅掌着禁军,骆水天的人向官家进言殿帅有意让禁军与盘龙军两侧围住虎威军,让他们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是禁军出京必须有谕旨,我们哪里能私自调兵呢!这不就是明里暗里给殿帅扣谋反的帽子吗!”

        姬圆猛掐了一下虎口,强迫自己冷静:“那官家除了罚他不得出宫,可还有别的训斥?”

        “没有了,殿帅毕竟明面上是皇子,只听骆水天一面之词也不能妄下定论。就是苦了殿帅,出宫建府才多久,又得住回去了……”

        姬圆默了默:“他以前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啊?”渡琼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他身边没几个宫人,殿帅总是一个人玩,唉……”

        姬圆嘴角含了点苦:“而且还要吃阿猫阿狗剩下的饭菜,对吧?”

        渡琼难堪地点了点头。

        “渡琼,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你小时候也在宫里吗?”

        渡琼愣了愣,答道:“是,我五岁便被卖进宫里了,其实我本来……该是个阉人。”

        姬圆猜到了。

        “是殿帅在我受刑的那一日偷跑到净身房,他是为了躲开官家一不小心溜进来的,见我一直哭,便想办法把我救了出来,后来还因此挨了一顿板子。”

        寒冬腊月天,谢良辰挨过板子后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行经的宫人们偶尔窃语几句,更多的是视若无睹地从旁经过,无人理会他肩上落满霜雪。

        姬圆捏紧了手指,她从来没听谢良辰说过这些。

        他玩世不恭,脸上永远挂着笑,但姬圆却明白,谢良辰如果想笑,也许比常人要多用几分力气。

        “我被送出宫后便应征从军,想着若能在御前侍奉,有朝一日便能再看见殿帅了。”他笑了笑,“姑娘,你说巧不巧,兜兜转转,他成了殿帅,我不必像宦官一般服侍在他身边,却可以为他鞍前马后。”

        姬圆颔首:“嗯,真巧。”

        她忽然很想见谢良辰,很想很想见他。

        “渡琼,你能托人传话到宫里吗?”

        渡琼应声:“姑娘想对殿帅说什么?”

        眼下关头,不管是送东西还是写字条都太危险,她只能逼着自己剥开那层羞涩的壳子,直言不讳地剖白内心。

        “你就跟他说——”

        “一别仅半日,甚思念之,万望良辰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夜里莫贪凉,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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