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接头

        黄包车夫顺利完成了吴三河交代的任务，心里很是轻松高兴。拉着车子一路小跑，活像个猴子般，穿梭在满是行人车辆的街道上。

        “先生，看着您不像是南城本地人，逃难来的？”车夫脚下不停，嘴上也开始了。

        “我是来南城投亲的，第一次来。”林念淡淡答道。

        “既然是第一次来，那可要多留几日，好好参观参观。这地方，保准你来一次，就不想走了。”

        提起南城，车夫颇有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架势，话匣子一打开就搂不住，边跑边夸。

        车子跑到老闸路路口，刚要右拐，突然从右前方窜出一辆奔驰汽车。速度很快，黄包车夫只顾说话，没有注意前方，两辆车头直接来了个“亲密接触”。

        所幸汽车司机反应快，及时踩了刹车，只是车灯处被刮碎。这边黄包车就苦了，车夫直接被撞翻在地，车前的两根长把手被折弯，车轱辘也有些微变形，损毁情况比汽车严重。

        后座上的林念在黄包车被撞翻之前，便第一时间动作灵活地抱起行李箱，从车上跳了下来。虽未受伤，可也跟着惊出一身冷汗。

        林念赶紧上前扶起地上正在“哎呦”呼痛的车夫，所幸人没什么大碍，只是手肘处被磕碰了一些皮外伤。

        看清了状况，林念眉头不由地皱起来。这样麻烦的事故怕是有功夫耗了，自己还要与上级联络，不能错过接头时间。

        很显然，汽车上的司机不想这么轻易解决，他粗鲁地摇下车窗，连珠炮似得对着车夫就是一顿“漂亮的问候”。

        “眼瞎呀！不想活了是不是？！路这么宽，偏要朝这上面撞！这车你能赔得起吗？！”

        “我我是真没看见”黄包车夫支吾半天。

        “你自己没长眼睛？！”

        听到这话，司机直接下车，梗起脖子直吼道。

        “这位先生，黄包车虽然也有错，可主要还是因为你的车速太快，才会相撞。”

        林念不急不缓地打断了司机的话，“我看不如这样，两方各让一步，您的车子还没有黄包车损毁严重，况且车夫受了伤，互相扯平，就别再计较了。”

        车后座上的叶云飞素不爱管这些闲事，本就是自己的车子被撞，想着让老满给这车夫上上课。刚要闭目养神，却听到了这平稳熟悉的声线。

        他慢慢睁开眼睛，撩开车帘，抬眼看去，嘴角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冤家路窄！

        奇怪的人。

        换上一身长衫，眼里没了杀气，人也温和许多，一副谦谦君子的神情，怎么也不会和拿枪指着自己脑袋的人联系到一起，特别是躲在金丝眼镜底下温和儒雅的一双眼，真能骗人！

        叶云飞想不通这人来南城的目的，不过他也没打算多想，既然人没事，多一事便不如少一事。

        司机听到如此文雅的劝架，多看了眼车夫旁那个长身而立的书生，“你谁呀？这轮得到你说话吗？！看你穿的像个斯文人，读书读傻了吧！”司机不耐烦地看向车夫：“废话少说，赶紧赔钱，我还有事呢！”

        一听赔钱，车夫彻底泄了气，霜打的茄子般低头蔫在那里。

        围观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这样的年代，汽车如此稀缺珍贵，能开上的，必定是大户人家。再看看这车，像这种满城里也找不出几辆的汽车，被这一撞，怕是车夫一年的辛苦钱也赔不上汽车的一个轮子。初到南城，林念本不想太过招眼，实在看不下去，才开口说了几句，没想到这司机更是不依不饶。

        司机越说越带劲，直接指着车夫威胁道：“今天说什么也没有用，赶紧赔钱！”

        “他的车已经撞成这样，你觉得他还有钱陪你吗？”林念沉声问道。

        “你——”司机哑口无言。

        “老满——”车内传来声音，异常冷冽低沉，直透人心。“别耽搁了，老爷还在等着呢。”

        林念微微皱眉：声音有些熟悉

        他转头望向车后座，只能在车窗纱帘间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那个叫老满的中年司机狠狠瞪了车夫一眼，以示警告，之后才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车子经过林念身旁时，叶云飞顺手撩开车帘，抬眼看向站在车旁的林念。林念也看向车窗，和他的视线相撞，叶云飞看着他，莞尔一笑。

        林念表情瞬间僵住，是他！

        就像被撞见心底的秘密，林念身体霎时绷了起来，眼睛紧盯着车子，直到拐过巷角消失不见。

        随着车子的离开，林念也跟着放松下来，可他心里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的讯号，他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再也不要遇见他，这样就不需要亲自动手解决这个“隐患”了。

        回过头，看了看站在一旁惊魂未定的车夫，又看了看被撞变形的黄包车，他从衣兜里掏出几块大洋递给车夫：“一会去看看医生，车子修起来也不少钱，这些你拿着。”

        车夫一看他手中的钱，心里更是愧疚，忙摆手拒绝：“不不！先生，我哪能收您的钱！”

        他声音颤抖，感激道：“今天要不是您求情，陪了我这条命也不够那辆汽车的钱。我上有老下有小，全都指望我一人，今天多谢了！”

        说着，车夫就要当街跪下，林念赶紧扶起他，神色鉴定道：“中国人不跪中国人！”顺势将钱塞到车夫手中，没等他说话，林念提着行李箱离开了。

        三河书店门口。

        吴三河正指挥着几名伙计搬书，一转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年轻人。他不太确定来人是否就是自己人，出门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声：“先生，您买书吗？”

        林念转身看到这个不到四十岁，体量魁梧的中年汉子，声音中气十足，眼睛里透着股商人的精明劲儿。

        他摘下礼帽，笑问道：“你们这里有《中华辞海》吗？”

        暗号对上了！

        吴三河做出为难的表情：“里屋仓库里可能会有，如果您想要，可以随我进来找找。”

        “那就有劳了。”林念会意地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东侧里屋方向走去。

        进到里屋，再三确认安全后，吴三河关上门。

        “山鬼同志，你辛苦了！”吴三河转过身，握住林念的手，声音里透着些许激动和喜悦。

        “客气了！您就是国殇同志吧？”林念回握着对方的大手，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他从皮箱里取出名单，递给吴三河：“这是名单。”

        “国殇”是吴三河在南城地下组织里的代号，他的三河书店就是一个小型的交通联络站，专门负责传递南城与外界的各种情报，以及执行一些特殊任务。

        接过名单，确认无误后，吴三河将名单放在煤油灯上点燃，烧成了灰烬。

        他又转头仔细看向这个沉稳的年轻人，衣着打扮怎么看都是一副读书相，打眼看去，自己是绝不会相信这人就是刺杀了北平特高科上校石川小野的狠角色。

        在接到北平发来的密报时，他对这次暗杀行动没有抱太大希望，甚至还很惋惜即将要失去一名好同志。

        组织上安排“山鬼”独身一人去执行任务，虽然是为的就是能够尽量缩小目标，以免引起敌人的注意，但深入敌人内部，如入虎穴，简直是拿命去赌，胜算希望微乎其微。

        在没有见到“山鬼”之前，吴三河认为应该是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行事果断老辣的老同志。可见到本人，他却不由惊讶了，没想到活着回来的，竟是这样一位毫不起眼的年轻人。

        吴三河不禁在心中佩服起老杨挑人的眼光，年轻有为大概就是像他这样的一群人吧！生逢乱世，每个人都在尽着自己的绵薄之力，哪怕是传递一张纸条，只要是自己对这时代有用，便会拼尽全力去试一试。

        “我叫吴三河，是这个书店的老板，也是这一片的情报联络员，这个书店是组织的情报传递站。以后有什么任务，我们直接在店里联络。”吴三河笑着再次伸出手：“欢迎加入南城地下行动组织！”

        “你好，我叫林念。”

        “组织上已经安排了好了你的掩护身份，在崇德女中当一名国文□□。这样，你就能以买书为由，自由来我书店了。”

        林念突然有些局促，“□□？我怕有些欠缺经验”

        怎么？教不了？

        看他略显为难的表情，吴三河有些好笑：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没见他皱一下眉，怎么去当一名中学的老师，如此简单的任务，他却被难倒了。

        他赶紧安慰道：“你是北大毕业的高材生，加上又接受了那么久的情报训练，如此简单的教习工作，你还胜任不了？”

        “何况崇德女中是南城一位留洋的学者创办的，这位校长很惜才，知道你要来学校教学，十分高兴。校长如此赏识你，我看，你就别再推辞了。”

        吴三河转身拿出一张纸和一把钥匙塞到林念手中，“三天之后，直接拿着这张通知单去学校报道就行。这是你住处的钥匙，组织上也安排妥当了，就在梁家巷28号住宅区，一会让黄包车带你去安顿歇息。”

        知道组织安排的如此费心，林念不好再推辞，接过通知书和钥匙他诚恳地看向吴三河：“初到南城，有许多事情还需要您的帮助，以后有劳了。”

        吴三河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客气。从现在起，你我就是同一战线上的同志，出生入死，当然要互相照应。”

        二人寒暄了一会，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注意，林念便拿着词典趁早离开了书店。

        黄包车上，看着这个陌生而又喧哗的街道，林念心中感慨万千。这个被称为东方小巴黎的魔幻之都，完美诠释了什么是包容。这里是富家子弟的天堂，也是各国驻军、地痞流氓的聚集地；这边灯红酒绿，那边枯骨遍地。一个同时拥有美丑、善恶、黑白、生与死的城市，迷醉了多少文人墨客，又湮灭了多少英雄豪杰！

        这里的一切，对于自己，还都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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