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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受命招讨


就在陈文祺发疯似地寻找沈灵珊之际,这天,沈清从都司衙门带回一个客人。

        “秦将军,您怎么来了?”陈文祺一见来人是秦宗,立刻热情地上前与他打招呼。

        “陈将军,末将冒昧打扰,还请海涵呐。”秦宗知道陈文祺心情不甚好,没像往常那样诙谐戏谑,表情肃然的与陈文祺见礼答话。

        “秦将军是路过还是……”

        “末将奉马文升马大人之命专程前来向陈将军传旨的。”  秦宗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陈文祺一听,忙摆上香案,面北而跪。秦宗自怀中请出圣旨,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据奏,湖广黄州府境内,暴民方浩钰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抢夺、滋扰地方。兹敕命翰林院带俸学士、武德将军陈文祺为招讨使,克日率兵招讨。钦此。弘治四年九月十六日封。”

        陈文祺磕头谢恩后,自秦宗手中接过圣旨,请秦宗入座用茶。

        “陈将军,马大人让末将带话,圣上在陈将军告假期间又传旨领兵招讨暴民,实在情非得已,希望陈将军理解。”

        陈文祺摆摆手,说道:“食君之禄,理应为君分忧。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请陈将军明言。”

        “武昌城与黄州府一衣带水,我等并未听闻那里有暴民起事的消息;家父在湖广都司供职,也未接到暴民滋扰地方的报告。即便有一些小小的摩擦纠纷,也不至于惊动皇上啊?”

        秦宗似乎早已料到陈文祺有此一问,点头说道:“陈将军果然是一语中的。您看皇上的圣旨,‘湖广黄州府境内,暴民方浩钰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抢夺、滋扰地方’,这几句话都是‘据奏’,皇上仅仅只有一句话:‘兹敕命翰林院带俸学士、武德将军陈文祺率兵招讨’。看这‘招讨’二字,足见圣意也存疑惑。因此对那方浩钰是讨伐还是招抚,全凭将军决断哩。”

        听了这话,陈文祺虽然心里有了底,  但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

        “一个‘据奏’就能让皇上下旨征讨,看来这奏章不是一般人所写啊。即便如此,皇上为何不敕令地方就地解决,却指名在下领兵招讨?”

        “这个嘛——听马大人说,方浩钰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精通阵法。黄州府三次派兵清剿,均未能攻破他的阵型。而皇上对陈将军早前识阵破阵记忆犹新,恰好陈将军正在湖广休假,于是,皇上就……”秦宗指了指案上供着的圣旨。

        尽管这个理由说得过去,陈文祺仍然觉得整个事情有些怪异,想了想又问道:

        “还有,有句话说出来您可别见怪,朝廷不是有专职传旨官吗?怎么偏要劳动您的大驾?”

        “这个末将倒是清楚。将军不是要从湖广都司那里调兵吗?马大人让末将来的意思,不光是代为传旨,而且要末将与湖广都司先行沟通,办好调兵手续,省得陈将军多费周章。而且还特意叮嘱末将,看看湖广都司知不知道此事。”

        “马大人为何在意都司知不知道这件事?难道这是圣意?”

        “我想应该是吧。”秦宗含糊地答道。

        “都司王大人应该不知道此事吧?不然的话,他能瞒着我?”沈清插言道。

        “不仅都司王大人不知此事,王大人派人去布政司探问,布政使陶鲁陶大人也不知此事呢。”秦宗说道。看来他已经与都司王大人先行见过面了。

        这么大一件事情,是何人越过行省都、布二司径直“通天”?他为何要这么做?皇上既然差人查询都、布二司,说明皇上也心存疑虑。既然心存疑虑,怎不敕令湖广都、布二司详查具奏,却匆忙下旨招讨?陈文祺心里疑问重重。

        秦宗终究是一个代传圣旨的人(他是受兵部尚书马文升之命前来传旨的,如果是皇上直接让他传旨,还算得上是钦差),很多事情恐怕也不清楚。因此陈文祺不再多问,只默默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秦宗又从怀中掏出皇帝的调兵诏书,交到陈文祺的手上,告诉他凭此诏书可到湖广都司调集兵士五千、将领十员。

        次日,陈文祺暂时中断寻找沈灵珊的下落,前往湖广都司调兵遣将,以尽快招讨方浩钰。

        湖广都司都指挥使王德文焚香跪接了调兵诏书,对陈文祺说道:“陈将军,黄州卫有兵员五千六百人,刚好够皇上的调兵之数。为了避免兵马粮草来回折腾,就请将军就近到黄州卫提兵如何?”

        “如此甚好,末将原本就有此想法。”

        二人一拍即合,王德文甚为高兴,忙去取了调兵虎符,交与陈文祺。

        “多谢王大人,末将这就前往黄州卫,争取尽快结束招讨,早日归还兵符。”陈文祺向王德文和在场的都司其他官员施过礼后,转身欲走。

        “陈将军且慢。”  王德文在身后喊道。

        陈文祺转过身,问道:“王大人还有何吩咐?”

        “听说那方浩钰不仅骁勇善战,而且还诡计多端,陈将军可要多加小心才是。”王德文关心地嘱咐。

        “多谢王大人提醒,末将一定倍加小心。”陈文祺感激地说道。

        “呃——这样吧,沈将军——”

        站立一旁的沈清走到王德文跟前,应道:“大人,属下在。”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如你辛苦一趟,给陈将军当个副手?”

        儿子领兵打仗,沈清自然有些担心,王德文这一说,自然正中下怀。沈清连忙拱手敬礼,谢道:“多谢大人成全,末将决不辱使命。”

        辞别了王德文,父子二人出了都司衙门,回到家中与韩梅说明了原委,决定明日去黄州卫提兵征讨方浩钰。韩梅虽着急沈灵珊,但知皇命难违,又见夫君陪同爱子一道出征,心里稍安,便率春红、蕊珠连夜为父子两人打点行装,一直忙到夜深。

        次日一早,沈清、陈文祺父子两人身穿便装、肩背行囊,雇了一艘小船顺江而下,不多时便到了黄州码头。上岸以后,根据事前的计议,沈清前往黄州卫提调兵马、安排辎重,陈文祺则去黄州府衙门,查问方浩钰“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抢夺、滋扰地方”究竟怎么回事以及此前清剿方家寨的情况。

        黄州知府莫仁兴年逾五旬,身材修长而又瘦骨嶙峋,唇下蓄着一绺山羊胡须,在尖尖的下颌映衬下,显得有些许滑稽。

        陈文祺向莫仁兴说明了来意,莫仁兴听罢久久没有出声,两只眼睛骨碌碌地在陈文祺身上转个不停,脸上似有不豫之色。

        “莫非知府大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也罢,本将军就不打扰了。”陈文祺虽然涵养甚好,但也有性格,见莫仁兴像对待犯人般审视自己,微感不悦,转身便向外走。

        “陈将军请留步、留步……”莫仁兴一见陈文祺要走,连忙起身拦住,半是解释半是致歉地说道:“本府见将军年纪轻轻当此大任,有点惊讶而已,是本府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请海涵、海涵。陈将军请坐、请坐。来呀,看茶。”

        “茶就不必了,还是请知府大人说说方浩钰的情况吧。”陈文祺回身坐下,淡然说道。

        “此人哪,是典型的暴民、暴民。”莫仁兴想都不想,脱口说道。

        “啊?何以见得?”

        “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抢夺、滋扰地方。这还不算,他竟纠合族人摆起大阵,公然与官府为敌,若非暴民,谁能这样?”莫仁兴慷慨激昂,以问代答。

        与“据奏”如出一辙,看来那奏章是此人递上去的。但他缘何不向顶头上司湖广布政使司禀报,却越过行省直接通到朝廷某人呢?陈文祺此时顾不得思考这个问题,他要先搞清楚方浩钰究竟是如何“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抢夺、滋扰地方”的,师出不能无名。

        “哦?他是如何‘蛊惑愚众’、又是如何‘啸聚山林’?抢了谁小?滋扰了什么地方?莫大人可否详说一二?”

        “这……罄竹难书,罄竹难书啊。待将军将此人捉拿归案、本府严审之后,一定将其罪行昭告于众。”莫仁兴闪烁其词。

        陈文祺颇感意外:“莫大人的意思,本将军将方浩钰捉拿后要移交给莫大人审理?”

        “难道朝廷不是这个意思?当然啦,若将暴民悉数诛灭,便没有审问的必要了。”莫仁兴依然是以问代答。

        “呵呵,好!好!”陈文祺不置可否,“呵呵”一笑,“便请莫大人差遣一人带路,本将军去会会那方浩钰。”

        “差遣一人?不,不,本府尽遣兵房人手随将军进山,将军只负责破了那厮的阵型,至于捉拿人犯嘛,就不麻烦将军了,还是交给本府兵房的人去办吧。”

        “什么?莫大人请再说一遍。”陈文祺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莫仁兴的意思。

        “本府是说,本府兵房所有人马都随将军进山,俟将军破阵之后,便去捉拿人犯归案。”

        虽然陈文祺涵养不错,这时也不禁有几分薄怒。此人究竟是狂妄还是无知?本将军堂堂一个御封招讨使,难道是来帮你破阵的?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好像手上握着什么“王牌”?就算你有什么王牌,难道还能压得住我怀中的圣旨?

        陈文祺压住火气对莫仁兴说道:“莫大人,本将军奉旨讨逆,只对皇上负责。莫大人既然要什么人犯,要么你亲自带人前去捉拿,本将军这就回京缴旨;要么本将军率兵招讨,什么人犯就劳烦莫大人上金銮殿向皇上要去。告辞。”说罢抬腿就往外走。

        “陈将军请留步、留步。”莫仁兴急忙拉住陈文祺,语气软了下来:“下官词不达意、词不达意,恳请将军海涵、海涵。那方浩钰不仅公然对抗朝廷,而且他还纵子抢夺,父子尚还负案在身,若不追究他们的罪责、还受害人一个公道,下官如何对得起治下的百姓?恳请将军成全。”

        莫仁兴软语相求却并未让步,使陈文祺大感意外。他想了想便模棱两可地说道:“阵未破,说这些为时过早。本将军嫉恶如仇,最见不得有人横行乡里、欺良霸善,如他父子确是劣迹斑斑,定不教他逍遥法外。但是贵府兵房的人,恐怕用不着,莫大人还是留着维持治安为好。”

        “也好,也好。”莫仁兴以为陈文祺答应了他的要求,更怕惹恼了陈文祺,便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当下将兵房经承叫来,吩咐他带路进山。

        黄州府与黄州卫都是在黄州城的同一条街道上,相距不足里许的路程。陈文祺在黄州府没有得到有关方浩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不愿就这样盲目的提兵前去征讨。因此他放缓脚步,有意与身边这位姓闻的(刚才听莫仁兴说)兵房经承聊起“家常”。

        “闻经承——”

        “陈将军,小的承受不起,您还是叫小的文礼吧。”

        “闻礼?闻礼而后知礼,知礼而后效行。这名字取得好,是本府蕲水县人氏?”

        文礼咧嘴一笑,说道:“蕲水巴河有个闻家湾,闻家是个望族,所以很多人以为我是闻家湾人。其实小的是江西庐陵人,姓氏与闻家湾的闻姓同音不同字,小的是文武的文,并非闻达的闻。”

        “江西庐陵?那里可是前朝名相文山先生的家乡啊。难道你与文山先生……”

        “文山先生是小人的远祖,小的是他老人家的九世孙。”

        “啊,英烈之后,失敬失敬!”陈文祺由衷地说道。

        “唉,可惜小的不成大器,倒是愧对先人了。”文礼有点自惭形秽。

        “千万不要这样说,这知府兵房经承,肩负一方百姓的平安,也是了不得的。”陈文祺宽慰道。

        “咳,‘百万貔貅扫犬羊,家山万里受封疆。男儿若不平强寇,死愧明溪莘七娘’。”文礼摇摇头,以乃祖文天祥的题诗作答。

        陈文祺故意说道:“足下虽无机会去边关杀寇,可也在黄州府‘平暴’呀。贵祖若泉下有知,也是很‘欣慰’的吧?”

        文礼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二人私下闲聊,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说吧,即便说错什么了,在下只当没听见。”陈文祺鼓励道。

        文礼字斟句酌地说道:“大明立国两个甲子,除偶有边患,可说是时和岁稔、国泰民安,哪里有许多‘暴民’?即便有那么几个‘暴民’,那也是官逼民反,而且反的是地方官府,并非朝廷。小的职责所在,难以避免直面那些‘暴民’,然而,在向他们挥舞刀剑的时候,小的每每忐忑愧疚、于心不安哩。”

        听了这番直抒胸臆的话,陈文祺认为此人颇有正义感,便直接问道:“难道方浩钰也是如此?”

        “方浩钰为人其实不坏,或者说人很侠义、和善。大崎山山高路远,时常有长途跋涉忍饥挨饿的过路客人,只要被他遇见,他都会施以援手。陈将军您说,有这样聚众剪径的‘暴民’么?”说着说着,文礼慢慢没有了顾忌,说话不再模棱两可。

        陈文祺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他不是‘滋扰地方’吗?那又是怎么回事?”

        “滋扰地方?不错,莫大人在山上骂战的时候,曾经这样说过。但小的从未听说方浩钰在哪里‘滋扰’过,若真有其事,莫大人还不差兵房的人前去镇压?”

        “那——抢夺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小的倒不清楚,莫大人他没有告诉您?”

        陈文祺摇摇头,没有回答。莫仁兴对方浩钰的“罪行”语焉不详,文礼则是间接否定。他有一种直觉,这个黄州知府“有问题”。

        正沉思中,身后的文礼提醒道:“陈将军,黄州卫到了。”

        与爹爹沈清会合后,陈文祺向爹爹介绍了去黄州府的情况,然后说道:

        “爹爹,看来我们需要改变一下计划。”

        “祺儿你的意思……?”沈清问道。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方浩钰那几个罪名未必属实,我意以招抚为上,何须五千人马来回奔波?不如爹爹就在黄州卫按兵不动,祺儿只身前去方家寨查明情况后再予定夺。”

        沈清沉思半晌,说道:“你说的虽有一定道理,但也太过冒险。这样吧,爹爹带一名百户率领本部人马与你一同前去,以防不测。”

        陈文祺不便过于坚持,便让黄州卫镇抚使率领大部人马原地待命,让一个名叫冯斌的百户率领属下百余名士兵向方家寨进发。

        不久,队伍进入大崎山山脉。眼前的山梁粗犷而冷峻,漫山的针叶松在秋风中摇曳不停却依然翠绿,呈现出一种不屈的凝重;幽深的峡谷之中,升腾着舒缓飘逸的氤氲山气,如同轻纱帷幔,在西斜的阳光横照下,显得妩媚而娴静。

        方家寨坐落在大崎山山谷之中,陡峭的山势形成一道天然的防御屏障。一行人马来到大寨跟前,只见寨门紧闭,不闻人声,只有隐约可闻的蝉鸣和鸟唱,毫无开战的征兆。

        忽然,一阵急促的锣声从寨内传出,接着有人高喊:“莫仁兴又带人来了,赶快结阵。”紧接着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喝令声,伴着灰尘向空中弥漫,先前的幽静瞬间被喧嚣声打破。

        在沈清的示意下,冯斌策马上前,隔着寨门喊道:“里面有人么?”连叫三声之后,只听“吱呀呀”一阵响动,寨门半开,从里面闪出十余个手持刀剑的山民。当先一人,是一个不施粉黛却俊俏无比的中年女子,美目顾盼间,带着淡淡的冰冷和浓浓的敌意。

        “你们是谁?此来何意?”那女子冷冰冰、硬生生地连发两问,尽管语气不善,那声音依然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

        冯斌向陈文祺、沈清两人一指,说道:“这位是朝廷招讨使陈将军,这位是湖广都司佥事沈大人,奉旨……”

        陈文祺翻身下马,截住冯斌的话,向那女子一抱拳,说道:“敢问夫人,方浩钰方寨主可在?”

        女子一听面红耳赤,含羞带怯地叱道:“谁是‘夫人’?本姑娘还待字闺中哩。”

        看这女子年近三十,因此尊她一声夫人,孰料人家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陈文祺不免有些尴尬,连忙说道:“在下口不择言,请……请姑娘莫怪。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身后一个壮汉粗声喝道:“不许无理。我们浩玲大小姐的芳名岂是你能打听的?”

        话一出口,众人忍俊不禁。女子瞪了他一眼,低声嗔了一句:“豆渣脑壳。”复又转身对陈文祺说道:“不错,本姑娘贱名浩玲。”

        “不知姑娘是方浩钰方寨主的何许人也?”陈文祺礼貌地问道。

        方浩玲见他态度和善,不似前几次莫仁兴那般杀气腾腾,面色稍霁:“方浩钰是我大哥。”

        “原来是方姑娘,幸会。方姑娘,可否请令兄出来一见?”

        “我大哥病了,不方便见客,有什么事跟本姑娘说一样。”

        “姑娘,事关你们全寨的安危,你当得了这个家?”冯斌一旁插话道。

        “当得了当不了,本姑娘自有分寸,不劳阁下提醒。”  方浩玲回呛了一句。接着手指远处百余名兵士说道:“你们带这么多人上山,不就是‘奉旨平暴’么?本姑娘就代表我大哥说一句:随时奉陪。”

        “你们这是存心要与朝廷为敌了?”  冯斌喝道。

        方浩玲杏眼圆瞪,高声驳道:“我方家寨的人足不出崎山,这叫与朝廷为敌?倒是你们官兵,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到门前,口口声声要铲平山寨、诛灭暴民,这是为何?如硬要说‘为敌’,那是朝廷非要将我方家寨视为敌人。”

        “方姑娘口齿伶俐,在下佩服。不过,有人说方浩钰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抢夺、滋扰地方,难道这是空穴来风?”陈文祺见不着方浩钰,有意将话挑明,欲看方浩玲如何辩解。

        谁知方浩玲听此既不惊奇亦不恼怒更不辩解,反而嗤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要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难道不是如此?”

        “是与不是,咱小百姓说了能算?别废话了,要打便打,不打请回,本姑娘没兴趣在这儿与你们磨牙。”  方浩玲说罢,向同来的十数人一挥手,“回寨!”

        “方姑娘,请留步。”陈文祺急喊。

        方浩玲转过身,冷冷地问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方姑娘,听你的口气,分明含着不满。不如说来听听,或许在下可为贵寨化解这场冲突?”

        方浩玲“咯咯”一笑,说道:“本姑娘见你比那莫仁兴斯文一点,才与你多啰嗦几句,你以为本姑娘就信了你?自古至今,只见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不见当官的为民请命。这种惺惺作态,尊驾就免了吧。”

        “方姑娘,话可不能这样说。官官相护在下不能说没有,但古往今来亦有许多爱民如子的清官廉吏。例如本朝的况钟,勤于政事,忠于职守,除奸革弊,为民办事,深得百姓的爱戴,不是被百姓称为‘况青天’吗?”

        方浩玲冷哼一声:“可惜阁下不姓况,也不见得是‘青天’。本姑娘不习惯与官家打交道,失陪。”说完带着一帮人转身朝寨内走去。

        “方姑娘,要不,在下与你大哥谈谈?”陈文祺在背后喊道。

        方浩玲头也不回,说道:“悉听尊便,只要你有本事进得去。”说完对身后的那些人说道:“‘客人’来了,咱也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把寨门打开。”

        半掩的寨门“吱呀呀”全部打开,越过寨门,见寨前空地上,旌旗蔽日,数百个身着劲装短靠的山民井然有序地排列,形成一个特别的阵型。

        陈文祺让士兵们原地不动,自己与沈清、冯斌骑马来到阵前观看。

        早在永乐八年,太宗朱棣得神机枪炮法,并在军队中特置神机营,开启了世界上火器部队的先河,大明军队也成为世界上最早也最为先进的枪炮部队。有了火器之利,当然无坚不摧,那些赖以克敌制胜的古老阵法在火枪、火炮面前不堪一击。因此永乐以后,军中将领渐渐疏于对阵法的关注与研判,这也是阿巴海摆出车悬阵后无人能识的缘故。

        但由于火器、制造极为困难,神机营作为明军的一个兵种,仅仅编制在京城禁卫军三大营中,担负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地方卫所并无火器部队。

        因此,当方家寨摆出阵型之后,即便是正规军队在没有火器的情况下缺乏破阵的能力,更何况知府衙门中的游兵散勇?以故黄州知府莫仁兴率本府兵房的治安兵多次进剿,虽无人伤亡,却也不能越过雷池一步。

        三人在阵前来回走了两趟,遂停止观察,退出寨门之外。

        沈清虽出身将门,但因爹爹、师父早逝,青少年时以习武练功为主,对阵法并不精通。现在虽然陪同儿子在阵前走了几遭,但眼中只见旌旗、山民,并未看出什么名堂。这时向陈文祺问道:

        “祺儿,你可看出这是什么阵型?”

        “对呀,陈将军,这是什么阵法?实不相瞒,在下也是看的一头雾水。”冯斌紧锁眉头说道。

        “爹爹,冯兄,你们看,此阵型状若‘线子筢’(鄂东南一带用来绷撑缠绕纺线的工具,呈8字形状——作者注),名为‘冲轭阵’。此阵呈线形态势,在山地中移动较快,而且在行进中,任何一个方向来的敌人都会同时面临两个侧翼的兵力攻击,因此杀伤力很强,也不容易攻破。”陈文祺在地上边画图形边向沈清和冯斌讲解。

        “如此说来,此阵是没法攻破了?”  冯斌有些不安地问道。

        “此阵当然也有缺陷。由于阵型比较复杂,阵型发动后,各个环节疏于联络,主持阵型的将领难于指挥,不易形成统一的步调。因此需要长期的训练才能保证阵脚不乱。也就是说,只有训练有素的步兵才能运用好这种阵型,像这种临时凑合的阵型,要破除并非难事。”

        “既然此阵能破,末将这就召集部队,一鼓作气将这个什么‘冲轭阵’给端了。”  冯斌说着站起来,就要率部属攻阵。

        “慢。”陈文祺一把拉住他,说道:“我还没说完哩。此阵最大的优势,能同时迎战前、左、右三方来的敌人,属于山地防守阵形。”

        “防守阵型?您是说……”冯斌显然没有弄懂陈文祺的意思。

        “这就是说,方浩钰摆下这个‘冲轭阵’,只是用于防守他的寨子,并不是用于‘滋扰地方’的。”沈清插话解释道。

        冯斌似有所悟,试探着分析道:“陈将军的意思,是不是说方浩钰‘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抢夺、滋扰地方’的罪名不实?”

        陈文祺沉思了一下,缓缓说道:“至少有待查实。”

        冯斌听罢不以为然,说道:“在下冒昧直言,方浩钰摆阵的目的,虽是拱卫山寨的安全,但与他‘抢夺、滋扰地方’并不冲突。说不定他见官军前来清剿,才临时龟缩在山寨之中,等官军一退,他照样出去打家劫舍、兴风作浪。”

        “冯兄的分析不无道理。所以皇上下旨,命我率兵招讨。若方浩钰果是暴民,势必将他绳之以法、为民除害;若他并非暴民,自然还是招抚为要。无论如何,方家寨的人并非个个罪大恶极,不管方浩钰是否暴民,这阵中的山民多为无辜百姓。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了杀戒。”  陈文祺耐心地说道。

        沈清赞许地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即便方浩钰真是暴民,能够劝他放下武器、改恶从善,也是功德一件。不过他们似乎对官府成见很深,不愿对话,这却如何是好?”

        “爹爹,孩儿想回趟陈家庄。”

        “回陈家庄?”沈清不解陈文祺要回陈家庄的用意。

        陈文祺蹲下身,拿起一截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阵型,对沈清说道:“爹爹您看,进入‘冲轭阵’后,这两个侧翼的‘兵士’便会同时对入阵者进行夹击。若不顾对方的生死,自然可以放手一博。但若不想伤及对方同时保证自身的安全,必须要‘恰到好处’地消解两个侧翼的攻势。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要从此阵顺利穿过,以一人之力实难兼顾腹背安全。五叔深谙阵法要领,所以孩儿想请五叔出马,与孩儿一起闯阵。”

        沈清与冯斌对望一眼,愧疚地说道:“可惜爹爹不懂阵法,也只好如此了。”

        陈文祺见爹爹没有异议,便站起身说道:“事不宜迟,孩儿这便连夜赶回陈家庄,明日午时之前返回。在此期间,请爹爹和冯兄约束好属下,不可轻举妄动。”

        得到两人的应承之后,陈文祺扳鞍上马,望山下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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