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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冰寒西北


翌日早晨,陈文祺睁开双眼,一看身边空空如也,任思不见了踪影。陈文祺知昨晚茶水之事令他难堪,再无颜面与自己同行,只好不告而别。陈文祺也懒得计较,掏出碎银结了宿费,又请掌柜的做了一碗面条,吃完后道谢一声,就要出门而去。这时“尚儿”跑出来,拉住陈文祺的行囊,满眼期待地说道:“大哥哥,能不能再对个对联再走?”

        陈文祺不忍扫他的兴,弯下身拍拍他的小脸蛋,说道:“好呀,请小弟弟出上联。”

        “尚儿”四处张望,寻找可用来联对的素材。可能是怕陈文祺走掉,情急之下竟难成一联。掌柜的有些无奈,便向小童说道:“尚儿,让这位大哥哥赶路好吗?爹爹与你联对。”

        “尚儿”满脸通红,急得眼泪打转。陈文祺怕他委屈,思谋着拣一个现成的对联让他对上,以免挫伤他的童心。四下里一望,“有了”,指着远处向“尚儿”说道:“你看,那边有几个小弟弟追打偷吃稻谷的小鸡,大哥哥出个上联你来对好不好?”

        “好。”“尚儿”大喜,拍着小手蹦蹦跳跳地答应。

        “大哥哥的上联是:‘饥鸡盗稻童同打’。小弟弟,大哥哥有事要赶路,你可以慢慢的想哦,等大哥哥返回的时候,再告诉你的下联好不好?”

        “好。”

        “那咱们拉勾,不许反悔?”

        “嗯。”“尚儿”伸出小手,勾住陈文祺的手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不许变,等大哥哥回来。”

        “大哥哥再见。”

        “再见。”陈文祺话音刚落,人已在两丈之外。

        走了两、三个时辰,进入朔州地界。陈文祺想起昨晚与自己同榻共眠的任思,他果真是朔州人吗?为何要在茶中下毒,他要自己的包裹有什么用?“南关”客栈的蒙面人、拦路的一老一少、疯疯癫癫的僧道、还有这个任思,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何对自己都有兴趣?

        “尊驾别来无恙?”正思想间,两个人影挡住了去路。陈文祺一看,心里想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又是昨日拦路的那一老一少。

        “二位又来挡我行路,莫非前面又有什么‘禁地’不成?”陈文祺揶揄地说道。

        “前面虽无禁地,但昨日擅闯禁地的账不可不算。”蒙面少年说道。

        “阁下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竟还大言不惭地要与别人算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陈文祺有心激他揭下面巾,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别废话,尊驾昨日擅闯禁地,就该付出代价。本少爷悲天悯人,只要你把背上的包裹留下,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你们处心积虑,又是拦又是追的,就是为了在下背后的行囊?”陈文祺颇感意外地问道。

        “正是,只要留下包裹,我们就不再为难你。”

        “虽说包裹并不值钱,但若要在下拱手相送,却是千难万难。”陈文祺傲然说道。

        “按照尊驾的意思,非要我等动手不可?”蒙面少年左手一把抓住腰间的剑鞘。

        “请阁下不要假装无辜,你们动不动手什么时候由在下说了算?”陈文祺毫无惧色。

        “既然你不识时务,就在拳脚上见真章吧。”说到这里,蒙面少年扭头一看,面现异色,四处望了望,喊道:“二师兄,二师兄。”

        良久,从路旁的灌木丛中慢慢转出一个人来,正是与陈文祺不告而别的任思。

        任思的出现,陈文祺毫不意外。疯和尚将有毒的茶碗打破之后,陈文祺联想到任思出现的时机和后来的一些表现,几乎可以肯定他与这两人是一伙。这时看见任思走出来,还是向他遥遥抱拳,说道:“任兄不辞而别,原来是要先到这里等候在下的吧?”

        一句话说得任思面红耳赤,竟不知如何回应。

        “有一事不明,请任兄指教。昨日在树林之中,在下受不了那些毒蛇的气味几乎昏迷,当时任兄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而任兄并未出手。但到客栈之后,任兄却又为何下毒于茶中,要置我于死地?”

        “那茶中不过是蒙汗药而已,任某只想迷昏陈……兄,并未存心害你性命。”任思有些羞愧地说道。

        “迷昏在下之后,便好取了在下的包裹?”

        任思低头不语,显然正是如此。

        “二师兄同他啰嗦什么?大家一起上。”蒙面少年“刷”的一声,掣出长剑,率先向陈文祺刺来。

        陈文祺不慌不忙,脚步一磋,转到蒙面少年的侧面,一招“偷梁换柱”,单掌拂向他后背的“天柱穴”。蒙面少年一剑刺空,背后又觉掌风吃劲,忙向前跨出一大步,避过陈文祺的反击,手中长剑划个半圆,又向陈文祺刺来。陈文祺使出“拂穴掌”的招式,招招不离蒙面少年的周身要穴,竟以一双肉掌,将蒙面少年逼得连连后退。若不是无意伤人,只怕不到一百招,蒙面少年就要躺倒在地。

        “拂穴掌?”持拐老者自言自语,眼神中透出几分迷茫。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还等什么啊?”蒙面少年招架不住,急忙向任思和使拐老者喊道。

        二人知道若再不出手,蒙面少年必伤无疑,便一左一右向陈文祺扑来,或许心存内疚,任思不忘示警一声:“陈兄看招。”

        陈文祺苦笑道:“三位一起上阵,忒高看了陈某。也罢,陈某今日就领教一下几位的高招。”说罢,解下束腰,以带作剑,注入内功一抖,顿时腰带如灵蛇般分袭三人的颈项部位,迫使他们撤招回救。陈文祺为何放着现成的“画影剑”不用,而以腰带迎敌?皆因师门剑法“垂柳舞风剑”偏于阴柔灵秀,所出招式并非寻常剑招那般砍或刺,而是割,招招如垂柳舞风,专割对方的颈项、手腕、大腿等部位的动脉与关节处的韧带,使对手瞬间失去抵抗能力。但这种剑法须用“软剑”才能将剑招发挥到极致,此次陈文祺赴京会试,未曾带上恩师传给他的“绕指剑”,是故只好以腰带代替。

        “垂柳舞风剑?”  使拐老者又叫了一声。

        “阁下见识还不错。那就再尝尝‘垂柳舞风剑’的厉害。”陈文祺说道。

        不过,虽然剑法精妙,陈文祺武功也不弱,但因“兵刃”不趁手,加上对方是三个高手围攻,不到五十招,陈文祺已是处于下风。他意识到对方武功了得,先前不该太过大意,以致陷入被动局面。但他毫不慌张,暗中将“易髓功”提到六成,将腰带抖得笔直,分“刺”三人的面门。

        使拐老者等三人初见陈文祺使出“垂柳舞风剑”,心里既惊且喜。惊的是此人竟会“垂柳舞风剑”法,那他是何人?喜的是这套剑法己方几人娴熟于心,虽然厉害却不难破解。特别是任思和那持拐老者,并非真要难为他,只是勉强与他周旋,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因此在激斗中时时护住自己的颈项、手腕等处,防他“割”断动脉、韧带。这一招改“割”为“刺”,令三人大吃一惊,百忙之中只有撤招后退,避开这突然的一击。

        就在三人撤招后退的间隙,陈文祺已将腰带收起,反手从包裹中拔出“画影剑”,长笑一声,使出“戢刃剑法”,或刺或砍,立时扭转颓势。任思等三人何曾见过如此怪异的“剑招”?一时竟是奈何他不得。

        一时间,双方四人斗了个旗鼓相当。任思等人并不急于建功,思谋着就这样缠斗下去,等你筋疲力尽的时候再擒你不迟。陈文祺却是心存顾忌,每次出手都是点到为止,怕误伤三人性命。时间一长,对方三人看出端倪,以为他的剑招虽然怪异,威力却是有限。三人互相使一眼色,手上一紧,齐齐向陈文祺攻来。这一下形势逆转,陈文祺左支右绌,立时落于下风。正犹豫要不要施展全力间,猛听一声低喝:“都给我住手。”只见人影一闪,一个身穿灰布长衫、唇边蓄有三绺白须的七旬老人出现在场中。

        “师父。”任思等三人一听,赶快向后跃开,垂手站在来人面前。

        “哼,三个打一个,老夫的脸让你们几个丢尽了。”白须老人脸一板,沉声训斥道。

        “师父……”使拐老者欲要解释,白须老人挥手截住他:“你们的事待会再说。”转过身向陈文祺问道:

        “这位小友,柳慕丰是你什么人?”

        陈文祺心想,这白须老人似乎认识师尊,也不知他与师尊是敌是友。对他的三个徒弟我都没有胜算,如果他要护短的话,今天恐难全身而退。但是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对方问到师父头上,难道还能不承认?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陈文祺不假思索,回答说:“他老人家正是在下的恩师。”

        “哈哈哈,柳慕丰传你的‘拂穴掌’、‘垂柳舞风剑’果然学的不错,上得了台面。”随即脸色一沉,双眼逼视陈文祺,说道:“不对,你的另一位师父究竟是谁?”

        “另一位师父?在下的师父不少,有教‘三百千’的师父,有教‘四书五经’的师父,也有教马步、站桩的师父,不知尊驾问的是哪位师父?”陈文祺反问道。

        白须老人一愣,继而说道:“教你武功的师父。除柳慕风之外,还有谁?”

        “教武功啊?在下的确还有一位师父,姓陈名仰山。”陈文祺答道。

        “陈仰山?没听说过。如此高的功夫怎会在江湖籍籍无名?”白须老人自言自语,显得有些疑惑,复又向陈文祺问道:“你这位陈师父是何处高人?是他教你‘刀剑双杀’的功夫?”

        陈文祺摇摇头:“他老人家乃是族中长辈,是在下的启蒙恩师,只教过在下马步、站桩等基础功夫。”

        白须老人似是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说呢,江湖中的绝顶高手老夫怎会不知?那么你还有一位师父是谁?这么说吧,教你‘刀剑双杀’功夫的人是谁?”

        陈文祺还是摇摇头道:“除了两位师父之外,再无人教在下的武功。”

        “那这‘刀剑双杀’的武功是怎么一回事?柳慕风知道你会‘刀剑双杀’吗?”  白须老人紧问道。

        “这个……,请恕在下不方便说。在下习此武功不久,师尊尚不知情,但在下定会向师尊禀告此事。”

        白须老人见问不出所以然,便转而问道:“你怎么与老夫的三个徒儿打起来了?”

        “这个……,在下也甚是不解。要想知道原委,只能问令高足了。”

        “黎远,你说。”白须老人转过身,看见蒙面少年,止住正要答话的使拐老者,向蒙面少年说道:“维儿,你为何蒙住嘴脸?难道见不得人吗?还不摘下面巾?”

        “师父,这……”蒙面少年似乎很是为难,并未遵从师父的命令。

        “怎么,难道要为师亲自动手替你摘下?”白须老人不怒而威。

        “是,师父。”蒙面少年抬手慢慢除去蒙在脸上的黑巾。

        “是你?”陈文祺如见鬼魅一般,失口喊道。此人陈文祺再熟悉不过——新科武状元尹维。

        “怎么,你们认识?”白须老人惊讶地问道。

        “岂止是认识?而且将要同殿为臣。”陈文祺解嘲般地说道。

        “同殿为臣?”这次轮到白须老人不解了。他看看黎远和任思,以为他俩也如自己一样吃惊,但看他们平静的样子,知道他俩早已知道他们的身份。

        “既然同殿为臣,为何象仇人般厮杀?”白须老人向陈文祺问道。

        陈文祺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前辈所问,正是在下想知道的事情。”他觉得白须老人并非“护短”,故而改口称他“前辈”。

        “维儿,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父,我……”尹维嗫嚅着始终没有开口。

        “黎远,你说。”白须老人有些不耐。

        “师父,是这样……”黎远向白须老人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前几天尹维突然找到他的大师兄黎远和二师兄任思,说是一个同科的进士仗恃他有一点博闻强记的功夫,自高自大,目中无人,不仅在琼林会武宴上出尽了风头,还处处与自己作对,让自己在皇上和满朝的大臣面前下不来台,甚至还顶撞当朝国丈,闹得皇上也是左右为难。因此来请两位师兄相助,要“修理”一下此人。黎远和任思冷笑一声,难道凭师弟的功夫还“修理”不了他?尹维为了说服两个师兄,故意说道,“那人”不仅自高自大,而且功夫着实了得,他还嘲笑我的功夫是“师娘”教的,如同女人绣花一样。听到“那人”辱及师父、师娘,黎远、任思一听怒不可遏,即刻便要动身去寻那狂妄之徒,要让他知道师门功夫的厉害。尹维暗暗高兴,忙说“那人”在释褐期间,要去宁夏游玩,此时正在途中,不日就要经过此地。于是三人合计出一个办法,要“为难”一下“那人”,好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什么办法?原来在“那人”经过的官道上,有一片藏有无数蚺蛇的树林,现在正是蚺蛇交媾的季节,每日的下午至半夜子时,蚺蛇就要出洞交媾。蚺蛇交媾时秽浊之气大增,形成可怕的蚺蛇瘴,人若闻之,头脑昏沉,胸腹胀痛,轻者昏迷,重者一二日即死。为了将“那人”诱进树林,决定由黎远和尹维出面,使出欲擒故纵之计,假称树林为师门“禁地”,不许人乱闯,“激”那人进入树林。同时为保险起见,由任思假装路见不平,“击退”  黎远和尹维,带领“那人”闯入树林,待“那人”昏迷后,再将他抱出树林,以随身所带的雄黄为其解毒,以免弄出人命。当然,在“那人”醒来之前,将他的行囊偷偷取回,这样,“那人”既在林中尝到了胸腹胀痛、昏迷呕吐之苦,又失落了换洗衣物和钱财,难免落个乞讨回家的下场。谁知两个疯道颠僧误打误撞,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些雄黄粉,洒了“那人”一身,将他的瘴毒解了。三人这才在此等候,发生了刚才的打斗。

        白须老人听罢,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哼哼,老夫一辈子光明磊落,最不屑下三滥的手段。就是对付十恶不赦之徒,也必是光明正大地动手。而你们……,好,好,回头再说。”白须老人显然十分生气,转向陈文祺问道:“你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进士?”

        陈文祺不明所以,说道:“我是新科进士不假,但是否是他们口中的那个进士,在下不得而知。”

        “他的‘功夫是师娘教的’,这话可是你说的?”白须老人不动声色,沉声问道。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在下熟读圣贤之书,决不会出言无状。何况在下也曾拜师学艺,一贯尊师重道,我与尹兄同科进士,实无必要羞辱他的师门。”陈文祺理直气壮地答道。

        “尹维,你怎么说?”白须老人显然相信陈文祺说的是实话,已对尹维动了怒气,因此“维儿”这时变成了“尹维”。

        “我……我是怕师兄不肯出手,故……故此就……”尹维呐呐地说道。

        “你……”黎远、任思气极,原来被他诓了。

        “哼。”白须老人不理他们,仍然向陈文祺问道:“他说你在琼林会武宴上出尽风头、又与他作对、还顶撞当朝国丈的,可有此事?”

        “前辈既问,在下就如实相告。”遂将琼林会武宴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尹维,他说的可是事实?”白须老人转而问道。

        “……”尹维嗫嚅着。

        “如果他说的是事实,也未见与你作什么对呀?”白须老人见尹维支支吾吾,料定陈文祺所说不假。

        “师父有所不知,他完全就没有将徒儿放在眼里,还当着皇上和朝中大臣的面羞辱徒儿,说徒儿连小孩都不如。”尹维低声辩道。

        陈文祺一听如入云雾一般,我何曾未将他放在眼中?又何曾说过他连小孩都不如?

        “他是怎么羞辱你的,且说说看。”  白须老人似有不信。

        尹维本就是找救命的稻草,哪敢对师父说出真相?故此期期艾艾的不好启齿。倒是陈文祺站在一旁苦想半天,突然想起指点小许泰破那“八面威风阵”时对阿巴海说的一句话,才恍然大悟。继而想道,自己原本是讥讽鞑靼人的,哪是“羞辱”他的?就算一不小心让他感到“羞辱”,难道就为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兴师动众,要来“修理”自己?这人也未免太鼠肚鸡肠了吧。欲要将那日的事情挑明,又想到白须老人自诩光明磊落,如果得知是这么一回事,肯定会责罚于他甚至他的两位师兄。陈文祺虽然对尹维不齿,但也不愿落井下石,而且他们虽然想“修理”自己,也未存心要了自己的性命,总算良心未泯,自己也好端端的没啥事,不如就帮他们遮掩过去。想到这里,便向尹维说道:

        “尹兄是指护卫校场中那事儿吧?若是在下无意间伤害了尹兄,今日在此向尹兄赔礼,还请尹兄海涵。”说完抱拳向尹维施了一礼。

        尹维若是识趣的话,趁着陈文祺与他“赔礼”的机会,说上两句冠冕堂皇的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大家一团和气,彼此无事。哪知这尹维心胸狭隘且不识时务,一见陈文祺“服软”,以为他惧怕师父出手,想交待一句场面话然后开溜。于是来了个“得理不饶人”,两眼一翻说道:

        “姓陈的,你在皇上面前出尽风头,将我贬得一钱不值,今日却轻飘飘的说什么是无意间伤害了我?这未免太轻松了吧?”

        “是呀,你伤害了小师弟,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交待了,这事如果传扬出去,日后我等如何还在江湖上见人?”黎远一旁帮腔。他是白须老人的大弟子,如果没有什么道理就带着师弟们找人晦气,师父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自己。

        白须老人瞪了黎远一眼,斥道:“黎远,你也将是知天命的人了,怎的如此沉不住气?就算要怎么样,总得先搞清楚真相吧?尹维你说,他是如何伤害你的?”

        尹维一听,已知弄巧成拙,便含糊的答道:“师父,这个……还是不说吧。”

        “说。在护卫校场究竟是怎么回事?”白须老人厉声喝道。

        “是,师父。”尹维迫不得已,只好信口胡诌:“那日在京城护卫校场,鞑靼使者阿巴海将进贡的玉璧藏于一个阵型之中,声言若朝廷破不了那阵型、取不回玉璧,便要与大明断了宗藩关系,从此不再进贡与称臣……”

        “这阿巴海未免太猖狂了吧?”任思久未开口,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句。

        “可不是?”尹维面现得色的说道:“我当时在场,听罢心中发怒,便自告奋勇要去破阵。”

        “嗯,师弟好样的。”任思又赞了他一句。

        “可是,”尹维话音一转,声音也低了许多:“那阵的确厉害,我将师门的武功尽数使出,最终还是无功而返。”说到“师门的武功”几个字的时候,特地提高声调,言下之意不是我无能,是师父的武功如此,说完偷偷朝白须老人望了一眼。

        白须老人不动声色,催促道:“别卖关子,继续说。”

        尹维稍微犹豫了一下,用手指着陈文祺说道:“正当皇上焦急的时候,他站出来对皇上说,‘尹状元的武功怎么如此不济?这个阵型小孩子都能破的。’他将堂堂武状元说得比小孩都不如,这不仅是羞辱我,还羞辱了师父您哪。”他想,反正这时就是我们俩知晓此事,你纵然巧舌如簧也没法争辩,自己终归是徒弟,难道师父不信我反信一个外人不成?

        陈文祺不料尹维人品竟是如此低劣,竟然瞒天昧地当面向自己扣屎盆子。心里忿怒表面却不动声色,且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白须老人的阅历何等丰富?且不说眼前的少年自己略知一二,绝非一个挑是拨非之人,就说当时皇上着急破阵之事,那种时候说出此等话来就不怕皇上震怒?十有尹维在撒谎。白须老人忍住不满,继续问道:“后来呢?”

        “后来?”尹维没想到师父没有发怒,反而问到“后来”,一时张口结舌,竟是无话可说。

        白须老人已知他胡说,便用眼睛望着陈文祺。

        陈文祺想道,尹维这人如此卑鄙,如不让他的师父知道他的为人,恐怕将来还要祸及师门,见白须老人望着自己,便将当时破阵的情况略略说了一遍。最后说道:

        “在下与尹兄各说一词,谁真谁假全凭前辈判断。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当时还有朝中文武大臣在场,前辈定能查出真相。”

        白须老人似乎挺在意鞑靼进贡这事,又问道:“既然阵型已由许泰闯破,那玉璧是否取回?”

        陈文祺本不欲多谈,见他问起,又将取玉的过程简单地说了一遍。

        这时大家似乎忘记了先前的事情,将注意力都转到进贡的事情上来。听到陈文祺取下玉璧之后,任思愤愤地问道:“鞑靼人三番五次的刁难,难道朝廷就这样放过了他们不成?总得让他们得些教训才是。不然的话,我大明藩属国那么多,以后个个争相效仿,岂不有损大明的威仪?”

        白须老人微微点头。

        陈文祺见他们愤愤不平的样子,便将强弓立射、计赚三卫的经过也说了个大概。

        任思听说要回了失去二十年之久的城池,喜不自禁,走过来拍拍陈文祺的肩膀,说道:“这可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那三个城池他们什么时候交还?”

        “六个月之后。”然后低声笑着对任思说道:“在下就是奉了皇命去接收城池的,任兄如将在下的御赐金牌拿了去,岂不坏了大事?”那日在客栈中,疯和尚假装拉他的衣领,将一个纸条塞进他的怀中,他趁任思不注意的时候打开一瞧,上面写着“谨防身边人偷牌”几个字,与关城客栈那张字条的笔迹如出一辙,陈文祺始知任思是为金牌而来。

        哪知白须老人听力极好,脸色一变,问道:“任思,这是真的么?”

        任思不敢撒谎,连忙点头承认。

        “你要金牌干什么?难道不知丢失了御赐金牌就是死罪?”

        “师弟说,先将金牌偷出来,让他着急一阵子后再悄悄还回去。”任思不敢强辩,只好说道。

        “黎远,你也知道此事罢?”白须老人强压怒火,又问大弟子。

        黎远深知师父的脾气,此时还是波澜不惊,一会就要平地惊雷。连忙走到师父跟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任思、尹维哪敢怠慢?也齐齐跪在白须老人面前。

        白须老人厉声喝道:“尹维。”

        “师……师父。”尹维胆战心惊,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哼哼。古人曾言:出门忘家为国,临阵忘死为主。枉你出身于官宦之家、将门之后,不思尽忠报国、匡世济民,却为一己之私撺掇师兄暗中使坏,处心积虑加害无辜。似你这等睚眦必报的斗筲之器,如何当得起‘状元’二字?想当年老夫架不住你爹爹再三再四的恳求,无奈之中收了你作为记名弟子,让你两个师兄指点你一些武艺,今日看来竟是老夫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也罢,如今你已‘功成名就’,这个记名弟子的名分到此为此,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如若胆敢使用本门武艺为非作歹,老夫就是寻到天涯海角,也要废掉你的武功。”最后一句说出来,令人听得毛骨悚然。

        “师父……”尹维身躯一抖,还想求情。

        “无需多说,从今以后你我再无师徒名分,你去吧。”白须老人决绝地说道。

        尹维见无可挽回,不再言语,用怨毒的目光朝陈文祺瞪了一眼,转身恨恨地离去。

        白须老人用手指着黎远、任思说道:“身为师兄,不能克己慎行、约束同门,反而听信谗言、同恶共济,此罪一也;君子行事,当光明磊落、不愧不怍,你们却以瘴、毒、偷等下三滥的手段暗锤打人,自甘堕落,此罪二也;黑白不辨,是非不分,不顾江湖道义恃众凌寡,此罪三也。尔这等不肖之徒,如不责罚,不仅老夫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你们也将为武林中人所不齿。”

        黎远、任思汗流浃背,齐声说道:“弟子知错,愿受师父责罚。”

        “念你们还知道认错,良心未泯,为师就罚你们自废一只臂膀,以半生的残废牢记这次的教训。”

        “师父……”黎远叫道。

        “黎远,你敢违抗师命?”  白须老人厉声问道。

        “徒儿不敢。”黎远战兢兢地说道:“师父,千错万错,是徒儿的错。任师弟是徒儿让他参与其中的,不关他的事。您要罚就罚徒儿一人,徒儿愿自断双臂,以赎前愆。”

        任思急道:“师兄,我的错就是我的错,你不要都揽在一人身上。师父,徒儿愿罚。”说罢,竖起右掌,朝左臂疾快地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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