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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对簿公堂


黄州城清源门内,黄冈县衙座北面南,深邃森严。县衙大门的门楣上悬挂着一方红漆匾额,上书“黄冈县署”四个烫金大字。东侧廊厢中,架着一面五尺大小的“鸣冤鼓”,以方便有冤抑或急案者击鼓上闻,从而成立诉讼。右侧廊厢中,亦与左侧一般架着一面同样大小的木制圆匾,黑漆白字,两面各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八个大字。这几句话源自后蜀末代皇帝孟昶撰写的《官箴》,后被宋太宗摘其四句,令天下郡县皆刻石置公署之前,是为《戒石铭》。两宋以后,《戒石铭》遍布全国各州县,成为州县衙门前的“标准配置”。

        黄冈县令杜平听到“鸣冤鼓”响,立即上堂,端起公案上的惊堂木一敲:“何人击鼓?带上堂来!”

        “升——堂——”

        “威——武——”

        如狼似虎的衙役分列两班,齐声喝叫“堂威”。

        “草民司徒蛟叩见县太爷。”

        “司徒蛟,是你击的鼓?有何冤情?”杜平沉声问道。

        “草民状告钟离岚毁约逃婚,恳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司徒蛟顿首道。

        杜平皱了皱眉,喝道:

        “司徒蛟,你告钟离岚毁约逃婚,可有证据?诬告可是要挨板子的,你想仔细了。”

        司徒蛟拿出那张定亲契约,双手举过头顶,“草民这有定亲契约为凭,请大人过目。”

        一个衙役接过司徒蛟的定亲契约,双手呈给杜平。

        杜平飞快地看了一遍,又沉思了片刻,这才说道:“来人,传钟离岚到堂。”

        “是,大人。”早有快班衙役等候在侧,一听老爷吩咐,便迅速出衙传唤钟离岚。

        不多久,被告钟离岚到堂。

        “民女钟离岚叩见青天大老爷。”

        “咦,你们是何人?本县并未传你们,为何上堂?”杜平指着跟进来的方俊杰、方彦杰两人问道。

        “他们是民女请来的讼师。”钟离岚连忙说道。

        “既是讼师,不必多礼,且站过一旁。”

        “多谢大人。”

        “钟离岚,司徒蛟告你毁约逃婚,你有何话说?”杜平手举定亲契约问道。

        “回大人,这定亲契约,系家父醉酒之中签订,醒酒后家父也是后悔万分,遂找到司徒震,情愿退回彩礼,解除婚约。无奈司徒震拒不答应,爹爹一气病倒,不久便一病身亡。这桩亲事民女一家实是不愿意的,请大人明察。”

        “你说这定亲契约是你爹爹醉酒所签,可有人证?”

        “除了司徒震,别无人证。”

        “那么司徒震可愿作证?”

        “司徒震?他……不愿作证。”

        “既无人能够作证,本县怎能相信这是醉酒误签?再说,王法并不宽宥醉酒犯法之人,即便是你爹爹酒后所签,这定亲契约也该遵守。钟离姑娘,本县好言奉劝,你还是如约所定,与司徒蛟成家好好过日子吧,否则,”说到此处,杜平提高了声调,峻声说道:“王法难容。”

        司徒蛟听了这番话,顿时洋洋得意起来。

        “大人,我与司徒蛟既无情也无义,万难结合。如若大人不能成全,民女只有一条路可走。”钟离岚说罢,猛然自衣袖中抽出一把剪刀,抵住自己的心口。

        杜平勃然大怒:“大胆钟离岚,竟然在公堂上撒泼放刁、要挟本官?来人哪——”

        “有——”众衙役齐声答应。

        “将钟离岚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大人且慢。”方俊杰、方彦杰同声说道。

        “你们有何话说?”

        方俊杰走到公堂正中,朝上打了一躬,说道:“大人,男婚女嫁乃人生大事,岂能儿戏?自古以来,人们总是用‘两情相悦’、‘郎情妾意’、‘有情人终成眷属’来赞扬美好姻缘,可见这婚姻不仅要合乎法度,而且还要发乎人情。而钟离岚与司徒蛟本无感情基础,仅凭一张幼时的定亲契约便把他们撮合在一起,岂不荒唐?俗话说,捆绑不成夫妻。今日大人若强行将他们捆绑在一起,于法固然不错,于情却十分欠妥。久而久之,双方厌倦之余,必对大人心生怨艾。久闻大人爱民如子,官声政绩有口皆碑,切切不可因为此事而自毁半世英名。还请大人三思。”

        这黄冈知县杜平虽然为官平庸,却一贯自诩清高,十分看重自己的官声。方俊杰这番话,既是从国法人情两方面对婚姻进行真实辩解,也是抓住杜平爱惜“羽毛”的心理,争取杜平的支持。

        果然,杜平沉默了一会,挥手示意衙役放开钟离岚,对方俊杰说道:

        “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此事?”

        方俊杰朝杜平拱了拱手,转身对司徒蛟劝道:

        “司徒公子,既然钟离姑娘无意事君,即便勉强结合,将来也是一对怨偶。与其吵吵闹闹,不如大度放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凭司徒公子的人才家世,何愁难觅意中人?”

        司徒蛟可不是这样想。贪图钟离岚的美色?哼!钟离岚的确貌美如花,但比她更漂亮的姑娘有的是,我司徒蛟想要就能找来。可我司徒蛟能够看上你,那是你钟离岚的福气,你竟然推三阻四、毁约逃婚,令我司徒蛟颜面扫地。你钟离岚越是这样,我便越不放手,我要将你弄回家,慢慢地折磨你、羞辱你,让你知道拂逆我司徒蛟会是何等下场。

        “方公子所言有点道理。不是本少爷自吹自擂,想进我司徒家门的女人多的是,本少爷也不在乎钟离岚她一个。怎奈三纲五常不可偏废,父母之命不敢忤逆,司徒蛟便是有心放手,王法家规也不见容。故此,在下只能对大家说声抱歉了。”将一件欺心之事说的大义凛然,司徒蛟也算是非同一般的纨绔子弟了。

        “司徒公子此言,未免失于狭隘。孝,并非唯父母之命是从。纲常名教以为‘亲之命可从而不从,是悖戾也;不可从时而从之,则陷亲于大恶’。当年令尊乘人酒醉之时具下定亲契约,已属不智;今司徒公子若以父命为由强娶钟离姑娘,则使钟离姑娘迁怨于令尊,岂非‘陷亲不义’?诚如圣人所言,‘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司徒公子若能与钟离姑娘解除婚约,既使令尊‘身不陷于不义’,又可息讼止争,一举两得,何乐不为?还请司徒公子三思。”

        方俊杰引经据典,有理有节,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但司徒蛟纨绔公子一个,哪管乃父仁不仁、义不义的?对方俊杰的侃侃而谈毫无兴趣,两条斜眉下堆着横肉的脸上浮着鄙夷不屑的神情,正欲反唇相讥时,县太爷杜平开口说道:

        “司徒蛟,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既然你与钟离岚感情不合,不如大家另寻所欢,岂不皆大欢喜?”

        杜平对方俊杰刚才送给他“爱民如子,官声政绩有口皆碑”的高帽沾沾自喜,欲要有所“表现”以成就自己的“半世英名”,故此积极“动员”司徒蛟解除定亲契约。

        司徒蛟暗叫不妙,若县太爷刻意“成全”钟离岚,那么自己来打这场官司不啻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今之计,只有以退为进,假意答应他们解除定亲契约,然后提出苛刻条件,做成“死结”,让他们拆解不开、知难而退。想到此,便显得十分无奈地说道:

        “既然知县大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下也不能驳了大人的金面。只是须答应在下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出来听听,只要合情合理,本县一定与你做主。”杜平不料司徒蛟如此给自己的“面子”,高兴地说道。

        “当年我爹爹为了表示诚意,曾经奉送钟离家纹银二十两。如要解除定亲契约,原物奉还应该合情合理吧?”

        “合情合理。钟离岚,你不会有异议吧?”杜平哪知他藏有“后手”?连连点头称善。

        “二十两纹银,民女自当奉还。”钟离岚早知司徒蛟心怀鬼胎,然而县太爷相问,只能懵然答应。

        司徒蛟暗里一笑,口里说道:

        “大人,在下说的是‘原物奉还’哦,不知她能否做到?”

        “原物奉还?怎么讲?”杜平有些不解。

        “就是归还我爹爹当年送的银子,不是‘原样’的银子我可不能收。”司徒蛟解释道。

        “这……”杜平感到为难,扭头看着钟离岚、方俊杰等人,问道:“你们怎么说?”

        “大人,民女……”钟离岚心里不托底,甚感为难。

        方俊杰胸有成竹,但如答应过快,恐怕引起司徒蛟的警觉,便施展疑兵之计,说道:“大人、司徒公子,我们愿协助钟离姑娘尽量找回‘原物’。”

        “尽量?”司徒蛟看到钟离岚为难的神色,心中狂喜,觉得胜券在握,于是紧追一句:“如若寻找不着,你们有何打算?”

        “如若拿不出原物,那么……那么任凭知县大人处置。”方俊杰假装犹豫地答道。

        “大人该当如何处置?”司徒蛟转而向杜平问道。

        “钟离岚如不能奉还原物,当然还按定亲契约办。”杜平见方俊杰没有提出异议,料想不会影响自己的官声,于是干脆地答道。

        “空口无凭,必得钟离岚立据画押为好。”司徒蛟敲钉转脚,不留余地。

        这次轮到方俊杰心中狂喜了。本来怕提出让司徒蛟立据画押令他生疑,现在司徒蛟主动提出,岂不正中下怀?

        方俊杰故意皱皱眉,说道:“司徒公子怕我等言而无信?我们还担心你反悔呢。既然如此,双方立据画押才算公平。”话刚出口,方俊杰立感不妙,我们怎能担心他反悔呢?

        果然,司徒蛟立即戒备起来,他们为何怕我反悔?难道当年的“原物”尚在不成?那么钟离岚此前的表现便是装出来引我上当的了?但转念一想,即便当年“原物”尚在又有什么关系,银两既不能开口讲话,又不能滴血认亲,总之无论真假,我都来他个抵死不认,看她们能奈我何?  于是决然应道:

        “好,你我都立据画押,不得反悔。”

        不一刻,司徒蛟、钟离岚二人立据画押完毕,知县杜平阅后无误,放在公案之上,对钟离岚说道:

        “钟离岚,你二人均立据画押,你若交还司徒风当年的二十两纹银,这定亲契约便即废止。本县问你,你可能够交还当年的纹银?”

        “我……我……”钟离岚虽是局中之人,却对局中之事浑浑噩噩,哪里清楚什么当年的纹银、现时的纹银?被杜平追问,一时茫然无语。

        “大人,钟离姑娘已将那银两所藏之处与我说明,这就去取。”方俊杰连忙对杜平说道。

        杜平点头说道:“作速取来。”

        方俊杰叫过方彦杰,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方彦杰略显惊讶地点点头,急匆匆地走出县衙。

        约莫盏茶功夫,方彦杰手捧一个满是灰尘的包裹,疾步返回公堂,将包裹放在公案之上。

        杜平一指面前的包裹,向方俊杰问道:“这便是那‘原物’?”

        “正是。”

        “何以见得?”

        “现有证人,大人一问便知。”

        “证人何在?”

        “回大人,证人景天已在县衙门外。”方彦杰答道。

        “传证人景天。”

        话音甫落,衙门外走进一个五旬老者,趴在地上叩了一个头,口里说道:“草民景天叩见大人。”

        “景天,这包裹之中的纹银是怎么回事?且从实讲来。”

        “是,大人。草民是本城瑞祥典当行的掌柜,记得那一年是……对了,庚子年五月十六。当日,伙计有事外出,草民替他照顾生意,大约巳时将过、午时未到时分,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人来到柜台前,将一个包裹放在柜台上,称要当二两银票。我解开包裹一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足色纹银,吃惊之余又大惑不解。草民做典当生意数年,什么东西都见当过,唯独没见过拿纹银当银票的。我问那人原因,那人却什么都不肯说,拿了当票和银票便离开了典当行。这一走便是十年,按理早已成了死当,但草民觉得蹊跷,怕惹祸不敢处置,直到今天这位公子才来赎回。”别看景天年岁已大,记性一点都不差,十年前的事情犹如刚刚发生的一般,说来毫不凝滞。

        “你这老东西,莫非与他们串通起来害我不成?”司徒蛟一把抓住景天的衣领,凶狠地骂道。

        “大胆,公堂之上还敢行凶?”杜平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威——武——”

        司徒蛟松开景天,恨恨地退在一边。

        “景天,这公堂之中,你可有认识之人?”杜平问道。

        景天游目四顾,最后指着方彦杰说道:“回大人,草民只认识他。不过,也是刚才认识的,并不知他姓甚名谁。”

        杜平忍俊不禁,说道:“这也算认识啊?那么,现在这里的人你全都认识了。”

        “正是。只要草民见过一次,无论是谁、多长时间,草民绝不会忘记。”景天并不知县大人在取笑他,依然一本正经地答道。

        “如果那典当之人在场,你可否指认出来?”杜平问道。

        景天想都不想,肯定地答道:“虽说已有十年不见那人,但因这事过于怪异,草民印象颇深,肯定认得此人。”

        “好吧,你且退下,待本县传来那人时,差人前去当铺传你指认。”

        “是,大人,草民告退。”

        景天走后,杜平向堂下诸人说道:

        “钟离震早已亡故,已是死无对证。司徒蛟,你可看仔细了,这是不是你爹爹当年所送纹银?”

        “不是。”司徒蛟看也不看,脱口而出。

        “你还尚未看清,怎知不是?”杜平有些不快,“如何不是,你且说来。”

        司徒蛟一心想矢口否认,不虞杜平深究“不是”的缘由,匆促间竟不知如何自圆其说,遂胡诌道:“这……包裹……包袱不对。”

        “如何不对?”

        “这包袱颜色……嗯,颜色不对。我爹爹当年用的是青色锻布,您看,这个却是蓝色的。”没办法,只能继续胡诌下去。

        “哦?钱五、吴六!”

        “大人。”两个衙役出班答道。

        “速去传司徒风到堂对质。”

        司徒蛟得意地说道:“大人,家父已经过世,您到哪里去传?”

        “你爹爹也去世了?既然人都不在了,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这一条,本县不支持。你再看里面的银两是否‘原物’?”

        司徒蛟解开包裹,里面银子灰中泛黄、毫无光泽。司徒蛟装作仔细察看,暗中思量,这次须得说出个他们不能反驳的理由。

        “大人,这些银两断然不是当年的‘原物’。”

        “何以见得?”

        司徒蛟已知杜平有此一问,早已想好说辞,回答道:

        “回大人,在下记得很清楚,当年我爹爹取的银两,光滑圆润、白里透亮。而这包裹里的银两,却是斑驳陆离、毫无光泽,显然不是当年的‘原物’。”

        杜平哑然失笑,说道:“年代久远,银两定然黯淡,若是常用银两,才能始终光彩熠熠。由此可见,这的确是当年的银两。”

        “大人,‘原物’就是原来样子的物事,在下刚才画押的字据写的很清楚,若非‘原样’的银两,便不算原物奉还。”司徒蛟得意洋洋,心想,我在字据上埋下伏笔,谁叫你们一不小心入了彀?

        “这……”杜平拿起司徒蛟方才写的字据,上面果然写着“按原样归还”,便扬了扬字据,对方俊杰等人说:“钟离岚、方俊杰,他这字据中确有如此条件,你们怎么说?”

        方彦杰怒火中烧:“司徒蛟,这包裹中的银两原封未动,只不过蒙了些尘土光泽黯淡点而已,怎么就不是原物了?罢罢罢,待我与你擦拭光亮总该行了吧?”

        “原物非原样,便不是原物。你擦的再亮也不是‘原物’。”司徒蛟耍赖道。

        “司徒蛟,你这个泼皮无赖,本公子与你拼了。”方彦杰说罢,便要动手。

        “大胆方彦杰,公堂之上岂容你肆意咆哮?来人——”杜平将惊堂木重重一拍。

        方俊杰将方彦杰拉在身后,向杜平说道:“大人,在下有话与司徒公子说。”

        杜平对方俊杰颇有好感,听他有话说,便点头道:“方公子请讲。”

        “请问司徒公子,这原物非原样,果真便不是原物么?”

        “当然。”司徒蛟昂首说道。

        方俊杰手指钟离岚,问道:“那么再请问司徒公子,她是谁?”

        “她?钟离岚啊。”

        “我再问你,眼前的钟离岚是否还是定亲契约上写的那个阿岚?”

        司徒蛟不屑地答道:“多此一问,当然还是。”

        方俊杰不再理睬司徒蛟,转身向杜平说道:“大人,此银如非旧时银,此人亦非旧时人。孰是孰非,还请大人定夺。”

        “此银如非旧时银,此人亦非旧时人?”杜平重复着方俊杰的话,仔细一想,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对呀,司徒蛟,你可想清楚了。如你所言,原物非原样即非原物,那么,眼前之钟离岚亦非昔时的阿岚。你若认定此银便是旧时之银,便解了婚约、拿着银子回家;若认定此银并非旧时之银,便去寻找那个六岁的阿岚。何去何从,你要三思而行。”

        司徒蛟暗暗叫苦,原想银两开不了口的东西,只要自己拒不承认是原物,钟离岚、方俊杰他们便无可奈何。没想到这个局设的漏洞百出,不仅没有套住钟离岚,反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如今这个狗官一味地偏袒钟离岚,如果不承认这包裹中的银两,便是人财两空。也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且忍她一时,他日必定要找她的晦气。

        “大人,这银子……便是当年的纹银。”司徒蛟泄气地承认。

        此言一出,钟离岚不禁长出一口气,双手捂面喜极而泣。

        杜平也是长吁一口气,将书吏呈上来的质证记录翻过来,提笔唰唰唰写了一行字,然后一拍惊堂木,说道:“既如此,堂下听判——

        钟离退还彩金,司徒同意废约;双方各得其所,自此再无瓜葛。

        退堂!”

        “威——武——”

        ……

        “两位方公子,今日得你们相助,终于与那贼子撇清了干系,小女子万分感谢。”解除婚约后的钟离岚,笑靥如花,恢复了平日少女的天真。

        “这都是那位陈公子的功劳,我们可不敢掠人之美。”方俊杰笑道。

        “对了,哥哥,刚才在钟离姑娘的茶楼中,陈公子悄悄地与你说的什么?”顺利解除了定亲契约,方彦杰心里高兴,这时好奇地问道。

        “他说,那二十两纹银可到瑞祥典当行去取,司徒蛟承认是他爹爹当日送的便罢,若他抵死不认,只须向知县大人说出‘此银如非旧时银,此人亦非旧时人’即可。”

        “陈公子果然才智过人,替司徒蛟设了个死局。如此一来,司徒蛟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个婚约是必废无疑的了。”方彦杰对陈文祺怨恨颇深,始终恶语相向,直到此时,方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陈文祺,不免有些后悔。

        “方公子。”

        “哎。”方俊杰、方彦杰二人同时答应,看到钟离岚只用眼望着方彦杰的时候,方俊杰不免有点尴尬,便笑着说道:

        “钟离姑娘,我与弟弟常常在一起,如此称呼难免弄混。如不介意,就叫我方大哥吧。至于叫我弟弟是方二哥还是方公子,我就不管了。”

        钟离岚两颊微红,点点头,问方彦杰道:“那包银两果然是我爹爹当的吗?方二……哥手中怎会有当票?”

        问得方彦杰兄弟二人“哈哈”大笑,方彦杰说道:“我手上哪有什么当票?是哥哥让我去瑞祥典当行去取的。”

        钟离岚扭头,用眼神向方俊杰询问。

        方俊杰说道:“陈公子对我说,银子便在瑞祥典当行里。至于这银两是否确为令尊所当,在下就不得而知了。但若看那包裹与银子的色彩,似乎真的存放很久了。”

        “一切似乎都在陈公子的掌控之中。难道他早已知晓内情?”方彦杰似在自言自语。

        “不太可能。走,我们去瑞祥典当行会会掌柜的,看能否问出一点端倪。”方俊杰说道。

        瑞祥典当行距黄冈县衙不过里许之地,不到半炷香时间,三人已经来到门前。瑞祥典当行门面不大,生意看来还不错,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柜台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正在忙着应酬上门典当、赎当的客人。方彦杰觑个空当,向小伙计打听掌柜的在或不在,小伙计非常热情地请他们稍候,然后到后面请掌柜的出来相见。

        掌柜景天见是他们几人,并不惊诧,邀请三人到后院树荫之下坐定,为三人端来凉茶,并递给每人一把蒲扇。

        景天忙上忙下,三人甚不过意,连声致谢。

        景天“呵呵”一笑,说道:“几位是咱家少爷的朋友,理应如此。只是穷居陋室,委屈几位了。”

        “你家少爷?他是何人?”方彦杰性急,连声问道。

        “陈文祺呀,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啊?是他。请问掌柜,这典当行……”方俊杰顿有所悟,但仍要求证一下。

        “这便是少爷家开的典当行啊。你们看这名称:瑞祥典当行,我家老爷名讳瑞山,五老爷名讳祥山,合起来便是瑞祥。原先这典当行是老爷俩兄弟亲自打理,老朽是账房先生。老爷回老家之后,便将这典当行托付老朽照料。”景天老人比较健谈。

        “请问老人家,您刚才在公堂所说是真的吗?那包银子果真是一个中年汉子来当的?”钟离岚急于知道那包银两的秘密,急切地问道。

        “子虚乌有,子虚乌有。老朽平生讲究诚信,今天所说却是不实之言,惭愧至极啊。”景天捻须大笑,嘴上说惭愧,脸上却全无惭愧的神色。

        “老人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请道来听听。”

        “是这么回事。早先我家少爷差小儿景星过来,让我准备二十两纹银,用硫磺逐个烟熏后用旧布包好,说是待会有人要来取,并说知县大人必定传我上堂作证,要我照他的原话去说。老朽年纪大了,其实记性不好,为了说好少爷的那几句话,小儿教了老朽两三遍,还直说老朽太笨,呵呵。”

        怪不得景天在公堂上的证词与事情如此暗合,原来都是那个陈公子事先安排得滴水不漏。方俊杰一向以为自己的心思缜密,此时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对陈文祺在极短的时间里设计出如此精妙的“局”赞叹不已。

        钟离岚先是得亏陈文祺代喝毒药,使自己免于一死;后是得到陈文祺、方俊杰、方彦杰等人倾力相助,总算与司徒蛟解除了婚约,心里既高兴又感激。现在得知那二十两纹银并非父亲所当,便对方俊杰、方彦杰、景天等人说道:

        “方大哥、方二哥,大恩不言谢。如有来生,小女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今日相助。小女子先行一步,去茶馆拿来银两还与老伯。”

        “钟离姑娘,方才在茶楼,你说过并无这么多银两的,你到哪里拿去?”  方彦杰关心地问道。

        “的确没有那么多的银两。”钟离岚转身向景天说道:“老伯,小女子先倾其所有归还老伯一些,余下的假以时日,小女子定当奉还。”

        “在下身上正好带了银票,先与你垫上吧,免得跑来跑去耽误时间。”  方彦杰连忙说道。

        “这怎么可以?还是我去取来。”

        “不妨。就当在下暂借与你,等下次见面时,你再还我便是。”

        景天“呵呵”一笑,说道:“二位不必争来争去。我家少爷说了,‘钟离姑娘自幼失怙,有亲难奉,近年来颠沛流离,命运多舛。今日得两位方公子相助,始能守得云开见日出。陈某未便出面相助,甚感惭愧,此银两权当陈某对钟离姑娘略尽绵力,以求心安,望钟离姑娘不要拒人千里之外’。”

        “这可不行,陈公子有恩于我,小女子既无能力报答,也不能让他再破费钱财。这银两小女子定要归还的。”

        “姑娘如执意要还,老朽也无法阻拦,便请姑娘亲自还与我家少爷手上,老朽是断然不能收的。”

        方俊杰道:“既然如此,钟离姑娘不要为难老伯了,他日遇见陈公子,再还他便是。天色也不早了,不知钟离姑娘有何打算?”

        “既然解除了那个契约,我想明日回家。几年了,不知我娘怎么样了。”钟离岚提到母亲,禁不住双眼又红了起来。

        “也罢,今日姑娘暂且回茶楼歇息,明日我让弟弟送姑娘回家。钟离姑娘以为如何?”

        “多谢方大哥、方二哥。”

        三人告辞了景天,离开瑞祥典当行,向城外的茶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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