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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菩萨


姚颂老远便见着一个穿着墨绿色衣裙的女子朝他走来,他拧了眉毛,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杜蘅,姚颂一只衣袖挡着脸就要朝内里走。

        “姚颂。”杜蘅扬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今日我来,倒是有个喜讯要与你分享。”

        姚颂摇了摇头放下手臂,惨然一笑“这我可要听听,是什么让杜大善人这么高兴。”一旁的小厮迎着两人,端来净手的铜盆,盆边的擦布浸湿了一点。

        杜蘅皱皱眉,并未接过,只是让水微微没过手,丫鬟低着头也不看路,直直地退了出去,连一声咳嗽也没有“前两日我曾告诉过你龙虎军中曾有一位姓吕的在籍册上没有记载,我想我今日便是遇着他了。”

        “说来也巧,我与他十分熟识,只当他是个逃难的糖水摊主,却从未怀疑过他身份的不同,我那婢子是个憨傻的,常去那摊子上买些东西来吃,与那位吕阿叔也算说的上话,吕阿叔倒也不怀疑她,什么话都和她说说。”杜蘅干脆与姚颂坐到主屋里,他家的下人乖顺,二人也不必避讳着“我今日才见识了他的功夫,又唤寸心去问,他却给了个支支吾吾的回答,我想着他与这事也脱不了干系。”

        姚颂盘算着上次做了耳报神,将杜蘅在查的事情告诉了苏子衍,看见她脖颈上还有着指印,心里十分愧疚,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茶,对杜蘅所说的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仅是轻轻应了应。

        杜蘅一手托着腮,也轻轻抿一口茶水,她看出了姚颂的窘迫,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的聘礼可是备好了,我家的妹妹自然不能轻易嫁给你家的。”

        “说起这事,这还是多亏你,前两日你让人从我这儿取了赵氏的籍契,说是流落的杜氏女,我爹娘自然十分高兴……”姚颂停了停,又换了个话锋“总归是这次多亏你了。”

        “苏丞相到——”

        杜蘅指骨纤白,此刻有些泛红。心跳声也如擂鼓般轰轰作响,站起身,姚颂忙差人带着杜蘅穿过一扇门,到了象牙屏风后。

        姚颂的腿也有些颤抖,他尽力摆出一张笑脸,想显得轻松些“衍之,你今日怎么有空了?平日请都请不来。”

        “上次听你说你家内子被杜蘅接了去,如今怎么样了?”苏子衍环顾四周,悠悠地开口,最后目光聚在了一盏没喝完的茶上,那茶是上好的碧螺春,清苦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若不是来了贵客,姚府是舍不得摆出这盏茶来,他心里也懂了七八分。

        姚颂见他打量,心中暗呼不好,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父亲的老友来了,家中的下人偷了懒,连茶也忘了撤,实在该罚。”他摆着样子端起自己的茶杯,屋里的气氛好像快要结冰“内子有了身子,也不易挪动,如今在杜府安置,不说这个,衍之,这茶是好的,你尝尝。”

        “碧螺春此茶甚好。”苏子衍眯了眼,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只是偏偏有人爱喝以浑水泡茶,偏偏想要搅乱这一池清水,不懂得安生的好。”

        “衍之,说的是,清水入茶才喝得一个清澈,若是浑水,便喝也喝不得了。”姚颂一头的汗,他瞥一眼暗门,心里祈求着苏子衍速速离去。

        杜蘅躲在屏风后面,身边站着一个侍者,她好似含情的眼扫过,引的侍者打了个寒战,苏子衍是借此事在点她,警告她安分守己,有些话是说给聪明人听的。

        苏子衍仅喝了一盏茶就离开了,姚颂拉开屏风,杜蘅俯首作揖谢了他的搭救,姚颂瞪大了眼睛,有些迟疑地不肯开口。

        “有什么话要说便说吧。”杜蘅微笑着看出了他的犹疑,她觉着有些累了,刚才站的实在是久了。

        姚颂也不纠结了,直截了当地开口“我心知你在调查当年的事,这其中牵扯甚多,我不打算牵扯其中了,你与衍之都受陛下的器重,而我本就不如你二人的心智,我的孩儿也即将降生,我只想过我的安稳日子罢了。”

        “这是自然,自然不会牵扯到你,这点你可放心。”杜蘅的脸色有些莫名,这是她预料之中的结果,她并不惊讶,如今听来却有些怀疑,难不成自己真是做错了,末了,她又添了一句“等过了这十五日便来接你的妻儿吧。”

        杜蘅匆忙地赶回家,家中净手的器皿寸心早已备好,干燥的擦布折出了四个棱角,杜蘅的手浸泡在水中,闭着眼吩咐“把杜伽叫过来。”

        “姑娘,刚刚杜伽郎君过来过一次,奴婢已让他在外候着了。”寸心候在门外,弓着身禀报。

        杜蘅轻轻应了一声,从水盆中抽出手带起了些水花,不小心便洒了。

        “今日徒儿偶然在包袱中发现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还刻着个福字,不知师傅是否认得?”杜伽静静地站在一旁,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无论是有什么赏赐,还是什么褒奖,他总是这样站在一旁。

        “我并不识得,许是你过世的爹娘给你留的念想,好生收起罢。”杜蘅接过羊脂白玉,这是块上好的玉,寻常山匪必然不可能有,杜蘅的眼色晦暗不明,又将玉递回去“你来杜府多少日子了?”

        “已半年有余了。”杜伽恭谨地回话。

        “今日,你跟着愈之面圣,可有什么收获。”杜蘅敲打着桌子,这是她思考的习惯,总是改不了。

        杜伽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道“陛下似乎很怕娘娘。”

        “你做事一向比愈之心细,之后面圣要时时留意陛下的情绪,刻刻自省,切不可懒惰,有什么事一定要注意,回来禀报于我。”杜蘅替他整了整衣领,见他仍有疑问,接着说“我现在是陛下的夫子,就要根据陛下的情况来授课,怎能随意而为之,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的。”

        “杜伽明白了,师傅教过我,成不成为英雄是次要的,明哲保身才是首要的。”杜伽作了个揖,在杜蘅的微笑中便拜别了她。

        杜蘅的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她去了佛堂,跪在蒲团上,两手端过头顶,供奉的佛像被香气缭绕,虔诚念了两句“南无地藏王菩萨,疾苦在身,宜善摄心,不为外境所摇,中心亦不起念。”民女是否做错了,是否应该停止,民女是否能不辜负前人,只愿往后路途顺遂。

        她有些累了,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紫金麒麟香炉吐着烟雾,在虚幻之中她听见自己说——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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