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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姚颂


苏子衍本是八尺男儿,如今蜷缩在床榻一角,倒十分狼狈,几个侍者又端了几个火盆进来烧着,姚颂看着他频发冷汗的模样,觉得煞是骇人,连忙叫人去请大夫来“快去城东请了回春堂的许大夫来。”

        “不必忙了。”杜蘅将剪刀烧的发红,旁边备了一盆热水“这伤并不是什么见得光的,那个许大夫要是个嘴不牢的,将他伤了的消息传了出去,这城里的人都能把他吃了。”

        “失礼了。”杜蘅沉声道,她上手解了苏子衍外衣,用剪刀顺着肩胛骨剪开脖颈一侧的里衣,伤处的血肉与衣衫粘连,看着煞是骇人,杜蘅有些无从下手“姚颂,你差人出去抓二两皂角刺,核桃仁破故纸来炒槐花,皂角炒至成灰与其并熬余下三两半,以酒慢煨。他这伤皮肉四周微微泛红,我轻易分开衣衫与皮肉,只怕苏大人受不住血气上涌,请你按住苏子人,莫要让利器伤了他。”

        姚颂听了这个法子,心中也稍稍安定,眉头也松了一截,他按住心中的许多疑问,点了安神的艾灸,费力地压下苏子衍的手,顺带着往他嘴里也塞了一块干净的麻布,嘴里嘟囔着“衍之啊,你若是疼,你便使劲咬,我与杜蘅定当尽心救治你。”

        杜蘅擒住剪刀,所幸伤口裂处并不大,苏子衍的里衣上隐约还有暗红的干涸了的凝血点子,她放缓动作,这皮肉之痛还是难耐,苏子衍闷哼一声,攥紧了不知谁的衣角,他的身体是冰冷的,滚烫的剪刀热热地将肌肤分开。

        下人用云纹银漆盘端上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苏子衍的血已然止住了,药来的也算及时,地龙呼呼地烧着,他的嘴唇干裂,人的意识也涣散,喂了几次也喝不进去,杜蘅浸湿了帕子,让他抿一抿,这样你来我往的也是喝了些许。

        “衍之,这伤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姚颂替苏子衍掖好了被角,又拨了两个人在屋内看护。

        姚府在花费上并不是少数,连走廊里都点了沉水香,风也卷着一股子香气,杜蘅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到了这时才松懈下来,跌坐在一旁,连饮了三杯茶“我只问你一句,我说是遭了贼人,你信与不信。”

        “你二人莫把我姚颂当三岁小儿,我与衍之相识多年,他的身手虽不熟练,一般人却也难为他的敌手,这一般贼人能将你二人伤至如此,还烧毁你家一间偏房?”姚颂眯着眼睛,打量着杜蘅,见她脚踝缠着一圈纱布“杜蘅,你帮了我家,我心里自然是敬你,可衍之更是我的知己,他亦有他的想法,你何必如此。”

        “阿姊来了。”说话的正是姚颂的娘子赵氏,也是杜蘅面上的表妹,姚颂的话还没说完,赵氏便进来打断了他,她身上围了大红的昭君套,身上穿的是小袖流云水蓝衣,外面套的是雕了荷花的袄子,比去杜府的时候更胖了几分,看来姚颂对她真是不错“相公与阿姊聊些什么呢,奴家做了些糕饼想着你们一定饿了,先垫垫肚子。”

        杜蘅也不回姚颂的话,含笑地请赵氏坐下“你这身子真是愈发重了,可叫大夫瞧过了?”

        “瞧过了,说是这次定能如相公所愿,叫我多织些小裤子,虎头帽。”赵氏撑着腰,如今还不显怀,她的走动还是方便的。

        姚颂扶着她坐下,眼里满是不赞同“来人,把这屋子里的熏香换了,莫要熏着夫人。”

        “我瞧你这细致的样子,竟然有些认不出了,想来对这一胎极为重视,你爱你的孩儿,希望他是个健硕的男儿,所以连半点差错不肯出,而我想请求苏大人帮忙,对苏大人有所求,我怎么肯出一点差错呢。”杜蘅将宫中的事交待给姚颂,对于她和苏子衍的伤却是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

        “杜大人说的极是。”苏子衍的声音淡的如一缕青烟,他抚着门框,脸色依旧苍白,走路都打着幌子。

        姚颂微一凝神,忙扶了他过来“刚刚才医治过,你怎的就来了,不好生修养?”

        “无大碍。”苏子衍坐在了杜蘅旁边,他打量着说话的三人,他一醒就知道这是在姚府,他不担心姚颂无法明白杜蘅的大义,只怕他被自己的伤冲昏了头脑,见杜蘅神情自若地喝茶,他才略轻松些“晋一传你给的消息,你可想过了?”

        “你是指太后?”姚颂也不再嬉皮笑脸,屏退了赵氏,面色凝重地回话“你们有什么见解?”

        “太后今日提了赵氏,定是有人向她通报了什么,这事我们并未大张旗鼓地宣扬,知道的人也甚少,只能是你我的身边人。”杜蘅看见苏子衍落座的行为到底是笑了,眼底多了一分释然“太后是个聪明人,不似其他张家人的嚣张跋扈,她并不会贸然提起这件事。”

        “张家在朝廷中多年蝉食,已站了朝廷半臂,只有李家能与之相扛,而那李将军多年不在京中,朝中除了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官员,唯有你姚家,我苏家,她杜家最为老道,若是让赵氏背了杜氏女的名号选秀,让你与杜蘅生了嫌隙,这是最好不过,哪怕不能,捏了你的心上人在宫里,又怎怕你不为她所用?”苏子衍接了杜蘅的话,他微微哑着声,倒比平时多了一分亲和

        姚颂有些难为情,他挠挠头“那太后又怎么知道我一定在意赵氏?”

        “你姚家公子多年只眷顾一介通房的消息,这满城有谁人不知有谁人不晓,随意派个人打听打听,你的远名早也传出去了。而赵氏进了宫,恐怕也不会被选为皇帝的秀女,多半是找个由头打发去了甬巷内。”杜蘅的目光深沉,姚颂噤了声,她才开口接着说“我与苏大人称赵氏身染癔症,彻查人员之后,人前还得你和赵氏打个配合,赵氏的命与你我的命才能保下。”

        姚颂咬紧了牙齿,手也握成拳。

        “可是礼韫,我与杜蘅能一次替你兜着,往后就得靠你自己了。”苏子衍咳嗽着看着姚颂。“礼韫,朝廷里的毒箭更比战场上毒个千倍万倍,你要小心些,你的命比你想的更重,你更是你妻儿你父母的依靠。”

        “衍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容我想想。”姚颂忽然想起来,他曾经弄坏过一只纸鸢,寻了许多人都未曾把它修好,闹了许久,这只纸鸢却被他爹给撕毁丢掉了,连一只纸鸢都护不住,他真的能护住姚家吗?

        夜如许深长,窗外风声凄冷,月色刚显,杜蘅和苏子衍就匆匆地走了,后来的话他只听进了一半,赵氏已经睡下了,在他的一侧身子深深向下凹着,脸庞也因为怀了这个孩子变的圆润起来,姚颂睡得其实并不沉稳,半梦半醒的恍惚间,窗外穿行枝丫的风声犹如在耳畔,像是谁在低低地哭泣,幽咽了整整一夜。

        杜蘅临行前与苏子衍商讨了些要事,他只听见了“笼络”二字,是啊,太后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在前朝站不住脚,这世上也就再没有他们的活路了。

        赵氏醒来是在后半夜,姚颂唤水时,赵氏柔若无骨的手攀上姚颂的脊背“夫君,怎么起来了,可是要喝水?”

        “不必忙了,叫下人去就好。”丫鬟点了屏风外的蜡烛,捧了一碗热茶进来“这些年苦了你了,如今你已是姚府的主人,这些活儿不该你干了。”

        赵氏乖顺地点点头,姚颂摸摸她的头发,坐起身拥她进怀中,犹豫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这儿有一条路,这路险之又险,若是走了,虽是都有丢了脑袋的风险,但身后又有豺狼,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也得去闯一闯,你可敢陪我走这路,若是不敢,我定把你好生安置,去庄子上找我爹娘,他们只会护你与孩儿平安。”

        听了这话,赵氏挣开姚颂的怀抱,直直地跪在床前的架子上,眼中微微含了一丝晶莹道“今日杜大人与苏大人递了消息来,妾身就明白了,杜大人和苏大人都是有主意的,您是未展翅的雄鹰,是当跟着他们闹一番,妾身不过是被人牙子卖来的风月女子,只值百十个钱,老爷买我来只为了给爷解闷儿,是打死也不作数的贱民。是爷可怜妾身,念妾身是个清白的,把妾身从鱼龙混杂的场子里救了出来,一路抬举到了今天这个地位。妾身没什么可说的,妾身敢的,妾身愿意跟着爷闯一闯,只盼着能好好伺候爷罢了。”

        “你这是做什么。”姚颂替她绾一绾松散的鬓发,眼底一热,语气温沉沉的:“我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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