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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李志


“什么?”张瑞权扔了个茶杯下去,他将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茶杯碎了一地,溅到了李志脚边,他是恨毒了杜蘅与苏子衍。

        早在多年之前,杜父在世之时便因为耿直害了他家不少事,那时他年轻气盛,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担任了粮草转运使,为了家族的利益,他一路走走停停就是不肯将粮草即使送往前线,那杜家人偏偏不识好歹参了他一本,让他的生辰也在牢狱中度过,张家亲族多次求情,若不是太后也从中周旋,但此次天子的盛怒已无法避免,他也吃了好一番苦头。

        坊间多传杜蘅与苏子衍是人中龙凤,芝兰玉树,他对其光辉是又恨又妒,恨不得让这些灼灼的天之骄子早日死去得一个眼中清净,而他们最大的依靠便是皇帝,之前让他们因为一个不知名小卒的死而好好痛苦一番,他不可说心中不畅快,那时他只想仰天大笑,觉得老天果真开眼,该叫这些杂碎带进地府中去才好。

        新仇旧恨加身,得知杜蘅与苏子衍来了北部,而且今日便要到城中的消息,他舔了舔嘴唇,他曾妄想过杜蘅,把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拉入世间是个什么滋味,姑母又来了消息,让他好好款待这几人,体内不安分的东西在躁动。

        李志看他这个样子,心里猜到了一些,他含着阴冷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又吩咐了下人把摔成碎片的杯子收拾起来,他说道:“看来大人似乎很不喜欢这些人,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李志还没见过李崇,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家里挤满了人,许多衣着华贵的男人女人闯进他逼仄的家里,送给了他许多的金银财宝,甚至连那瘫在床上的老母脖子上都被挂上了一个红玛瑙的珠串,他们有的叫他二爷,有的捧着一副谄媚的嘴脸恭喜他,也是在这一刻,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底下的人又开始偷笑,他发了誓一定要撑得起这身荣华富贵,没人可以再把他打回那个穷窝窝里。

        张瑞权想要听听他的主意,那双眼睛显得那样贪婪,像是在宣纸上不小心滴的两滴掺着沙土的墨,既混浊又锐利。

        “奴才这倒有一计,这北部是您的地盘,他们就是翻了天也逃不过您的五指山,如若真刀真枪地去干反而脏了您的名声,倒不如从身边人下手,这世上最容易出错的便是怜悯,人一旦得到那些怜悯,便会变得贪得无厌,那些个奴才难保没有异心。”李志是见惯了这些场面的,他打十岁上就明白对别人的怜悯反而会害了自己,他说道:“奴才敬佩大人的无双智谋,愿为大人找到这人,供大人驱使。”

        当马车急停的时候,杜蘅正翻着一本书卷,身体前倾碰到了小几的茶水,打湿了书本,如意正出神地看着窗子,杜蘅连喊了她两声,也不见应,她皱着眉,如意这两日不是在偷懒便是在走神,属实有些不对。

        “呀,大人。”如意连忙从怀里扯出一块手帕,拿过杜蘅的书仔细擦拭,杜蘅看她动作粗鲁,而这本书又是一位大家的真迹,有些不悦地上前去拿,如意一躲竟将书本擦出了个窟窿。

        “不必再收拾了。”杜蘅没注意到如意灰白的脸色,侧过身去,心疼地捧着书,轻轻地呼着气。

        苏子衍听到些动静,掀开车帘问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怎么突然停了?”书卷上的水像是绽放的花朵,有些书写的痕迹也花了起来,她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苏子衍:“这北部的花已经凋谢了,书卷上的花倒是开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苏子衍打量着杜蘅的神情,看她眉宇间有一丝疼惜,便是知道这话多半是谁也宽慰不了的,她摘了钗环,脱了华服,素面朝天,仍然看上去是十分得体端庄,这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她清丽的长相和书卷气的气质,他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说话只成为了一个机械的动作:“已经到中城了,姚颂带着人去换通关文牒,我们需在此等上一会儿,这本书我家中仍藏有一部,你要是喜欢,我便赠给你,待回了家,你身边的那两个丫头都仔细,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如意连脸上的笑意都绷不住了,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天色转变,今日的天仍是阴沉沉的,外边也有车驾驶过,车轮咕噜咕噜地响,映衬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死死地攥着拳头,她不要,也不能再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苏大人。”张瑞权带着人亲自在城内等,苏子衍亲自驾驶着车驾进去,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张瑞权笑起来:“这是李崇大人的弟弟,许久不见,大人憔悴了许多。”

        “还劳烦张大人在这等着,倒是我们的不是。”杜蘅从车驾上下来,眯着眼,她让如意搭着手,如意的神色晦暗不明。

        李志的场面话说的十分熟练,城墙边还张贴着李崇寻找亲弟的告示,他上前一步说道:“张大人早就想着两位大人了,但最近因为盐铁一事事情繁多,还要清算一些不入眼的账目,实在是分身乏术,奴才也曾听闻几位大人英勇的事迹,心中很是感佩,如今得以一见,果真如此。”

        姚颂大笑一声,听了这些话,如果是以前他还能掏出两分真心,现在他只觉得一阵干呕,他说道:“劳烦两位挂记,我们带了好些个东西,虽是一些野鸡子,野猪肉,但也不是这苦寒之地能得到的,特意送给二位,要是二位嫌弃,姚某这还从那锦州那边得了些鹿血酒,本打算回京之后献给上面,送给二位也是正好的。”

        鹿血酒又被称为“壮阳酒”,能够补肝补肾壮阳、强健筋骨、填精血、祛风湿,对元阳不固,气血两亏、四肢无力的人是上好的补品,杜蘅也憋了笑,暗暗的损人姚颂可是丝毫不输于她,杜蘅道:“如意去把后边的箱子打开,带着人把野鸡子,野猪肉搬到张大人府中,也算是咱们的一番心意,姚大人也是好心,二位莫要责怪,杜蘅代他向二位赔罪了。”

        如意仍然是恍惚着,慢慢地踱着步子朝那边走去,李志压下张瑞权想要发作的脾气,借着拍尘土的意味警示着他不要坏了大计,他歪着头看着杜蘅,说:“谢过各位大人的好意,还请各位大人移步府邸,赏脸喝上一杯酒。”

        众人纷纷散去,李志走在了最后,他突然停了下来,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后面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的车队,如意一味地盯着脚尖,一不小心就撞了上去,男人宽厚的胸膛让她的鼻梁骨泛痛,它捂着鼻眼,怒骂道:“是谁这样不长眼睛。”

        男人的胸膛震动起来,发出些低低地笑声,他把手搭在了如意的头顶,安抚道:“原来是如意姑娘,在下给你赔个不是,还望你不要生在下的气。”

        如意抬眼看去,才惊觉两人仍是保持着一个不清不楚的距离,她下意识地要挣脱,向后退了两步,竟踩在了一个石子上,滑倒的那一刻,腰身被人搂住,李志俊美的面容在她眼前无限放大,两人的气息都可交融。

        “如意姑娘小心些。”李志冲她笑了笑,李崇是个完完全全地粗人,膀大腰圆,更是酗酒成性,而李志则是十分白净,眼神清明。待两人恢复到正常的距离,他才缓缓开口:“如意姑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杜蘅大人是清丽的风雨蔷薇,而你则是点点栀子,清香扑鼻,明艳动人。”

        如意听他这话,不由得红了脸,她在杜蘅身边时,只一心围着杜蘅,也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夸奖,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地问了一句:“是么?”

        “李某从不骗人。”李志顿了顿“更何况是姑娘这样的美人。”李志笑的深沉,你瞧啊,这样三言两语,便可以拨动一个人的心神。

        等他们到了,正堂里已经开了席,李志转过屏风前向如意那瞟了一眼,杜蘅正和她说着话,她注意到了李志的目光,悄悄红了耳朵,待李志再出来,如意已被杜蘅派遣到了房门之外候着,他蹙着眉:“如意姑娘不与我们一同吃吗?”

        杜蘅脊背挺得板直,她注意到了李志那个眼神,心下有些担忧,不是她刻意去关注,只是两人的小动作太过显眼,李志看起来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杜蘅不咸不淡地开口:“婢女自然要有些规矩,我杜家自古便是书香门第,文官世家,对这一点更为看重。”她对上李志的眼睛,带着些警告他的意思:“什么样的人便做什么样的事儿,李大人觉得我说的对吧。”

        守着门的如意再也听不下去,心中已然被悲伤和愤恨填满,她强忍着哽咽声把守门交给了一个男人,然后跑了出去。

        李志应了一声“是”,就坐下与人交杯换盏起来,吃了有一刻钟,他称是闹了肚子从席上退了出去。

        偏屋离着主屋有些远,他一路摸着门柱走去,女人的哭泣声传来,他透过窗纸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浅浅地笑了笑,似乎有些得意。

        正在哭泣的如意,鼻尖一点通红,颇有些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味道,听到“哐”的一声响,她朝门口看去,正是穿着月白色箭筒袖的李志,他脸上带着心疼,如意擦了擦眼泪,勉强行了一个礼。

        “你果真在这儿。”李志把门掩了起来,他逐渐靠近,抿着唇说道:“我曾流落民间,自然是懂你的苦楚,杜大人这样苛责你一介姑娘怎么受的住,我想你定是不愿意被人见到你哭的模样,只我一人前来,并无他人知晓。”

        如意听了这些宽慰的话,眼泪更如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他这些话正对着她的心思,她与杜蘅之间那些温情再不作数。

        李志的呼吸重了起来,他不管不顾地把如意带进怀中,如意顾不上难过,已是一脸震惊,李志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在下自见到姑娘的第一面起,便把心给了姑娘,我从未见过如同你这般乖巧体贴的人,不,我不愿再称呼你为姑娘,我想要你作我的妻,同我一处,我必定会好好待你,你信我。”

        他的目光恳切,把如意带进一个漩涡之中,如意张了张口,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她像是抓住了一只漂泊不停的木板,她在大江大河中被风吹着生长,这块浮木就要缴了她的根,带她去向更远的地方,如意鬼迷心窍一般搭上他的手:“我自然是信你的,除了你,我还能信谁呢。”

        她多次暗暗地羡慕杜蘅,有苏子衍这样为她着想,把她视若珍宝,终于她也遇到了她的良人,李志搭上了她的肩膀,两人对视着,忽然间他低了头,这块木板带着如意越漂越远,她无法呼吸,却对此甘之如饴。她愿意跟着他走的远些,她唇齿颤了颤。

        “我总是担心杜大人这种心思会害了你,想要带你摆脱这种困境,也不知你愿不愿意,你要是同意今夜戌时便到此处与我一见,对于你,我总是舍不得的。”李志叹了口气,两个人依偎着。

        如意眼角溢出来了些泪水,她点了点头,桌上有个空着的白瓷壶,壶盖上映着她的脸,唇妆已然花了,却更显娇艳。

        李志去了前堂,人已经全然散去,他询问了四周的侍者杜大人在走之前都说了些什么,侍者低着头柔顺地回答道:“杜大人只说吃醉了酒,贴身的侍女又不在身旁,要早些回去,其余并没有说什么。”

        李志的心中起了些恶趣味,这样聪明绝顶的人都被自己给蒙骗过去,他看着这座屋檐,想起自己认下这个名分时,老母亲曾激烈的反抗,可最后不明不白地去了,他要做李志,就不能有任何后顾之忧,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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