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熹微

何老怔怔地抬头，看到外面日暮西沉，下人端着个烛台进来，灯火打着转，越来越近，在他眼中渐渐放大。

        “哇哇哇哇——”

        是婴儿的哭声。

        何老笑弯了眼，流莺用红色的布包将男孩的头和脚都包裹严实，孩子的哭声稚嫩嘹亮，赵洧吟温柔二细小的声音一直没有响起，等了半晌，产婆出来报平安，何老抱着孩子颠了两下“孩儿，以后你就是你母亲的指望咯，真是个好孩子。”

        “去拿一把金瓜子来，赏，都赏。”何老看上去很高兴，刚才灯火摇曳间他想到了这个孩子的小子——熹微，至于本名，就留给这孩子的爹来取吧，流莺也笑着行了个礼，在桌上晾着一杯羊奶，何老细心的逗弄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意义可大咯。”

        少夫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中的苦与怨，她都看在眼里。孩子还未出世，就被派到了苦寒之地，留她们孤儿寡母在府中，受罚的原因却只因为被友人牵连，少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她不能怨大人，但她心里苦，心里闷，却只能默默消化，自己担着。

        但好在，如今，这些都过去了。

        “孩子，孩子，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赵洧吟挣扎着醒了过来，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巴，稍微动了动，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她目光温柔地看着身旁的产婆，产婆看着她醒了过来，也长舒了一口气，赵洧吟的衣服已被产婆换过，屋内干净了许多，她们连说了几句吉祥话，讨了个赏就出去了。

        何老抱着孩子进来，慈眉善目的老人抱着小儿，何老拨开遮盖着孩子脸庞的朱红色棉被，男孩红扑扑的脸庞握着小拳，他问道：“好丫头，你生了个男孩，你欢不欢喜，小字叫熹微好不好，取光明灿烂之意。”

        “好好好，老师取得字自然是极好不过的。”赵洧吟想要去亲亲他的小脸，却又怕自己这一身血腥气染了小孩，只敢这样望着，小儿像是有了感应，放声哭了起来，腿也不老实的踢着。

        “唔，这是心疼他额娘呢。”何老从腰上卸下了一个玉坠，放进小儿的布包里，道：“小乖乖，小乖乖，你也知道阿娘辛苦了是不是，以后长大了要孝敬阿娘和爹爹啊。”

        “夫人，何大人，把小少爷给我吧，叫奶娘喂奶去。”流莺伸出手，将小儿接到了怀里，小心翼翼地哄着，唱了一首不知道名字的童谣。

        何老也不便再留，随着人一同出去了，下面的人鱼贯而入，来替她收拾自己，这孩子比寻常的婴孩大了一圈，一张小脸天圆地方，光滑饱满，十分精神。何老欢喜得不得了，抱在怀中爱不释手：“我见过的孩子里，就属姚颂的孩子一出生就长相端方，天庭饱满，连哭声就那么洪亮，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何老心里欢喜得很，想要再去找一盅酒喝，他一出门，看见有个穿着紫红色宫装的小黄门立在门前，他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一双凤眼眯起，眼睛中透着几分危险的意思，岁月给他的眼角添了许多皱纹，活脱脱像深潭里荡起来的涟漪。

        “问何大人安。”小黄门毕恭毕敬地跪下，替何老紧了紧身上的海貂绒大氅。

        “你也辛苦了，领了赏，便下去吧。”何老似乎是察觉到他还有什么话想说，拄着的拐杖狠狠在地下一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与威严在里面，他皮笑肉不笑地吩咐：“看来大人是看不上老夫的赏赐了，那大人便在府中歇歇吧。”

        小黄门急出了一脑门的汗，来了几个人把他抬了下去，何老看了看天，天空中的云聚了又散，他又退了回去，赵洧吟在屋内长长的呻吟着，何老眼中晦暗不明，赵洧吟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突然惊叫起来。

        “礼韫，礼韫，救救我，救救我。”赵洧吟叫着姚颂的小字，显然她将梦中发生的事儿都当了真，何老有些忧心，让人端了一盆生姜水进去，流莺拿着蘸了生姜水的热帕子细细替她擦拭着面孔和手臂。赵洧吟过度疲累后昏睡的容颜极度憔悴，泛着不健康的灰青色。

        何老如同吞了一把酸梅子般苦涩，看着赵洧吟这般依赖姚颂，又一直有噩梦缠绕，便十分揪心。他不便再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否则该被有心之人运作，他一把老骨头何必再给小辈添麻烦。

        内心的惊恸，躯体的痛楚，无一不如蟒蛇将赵洧吟紧紧纠缠。即便服下安神汤药，昏黑悠长的暗夜里，她仍会断续醒来。

        “何大人，那个小黄门跪在外面求见呢。”小人走上前，在何老身旁附耳说了一句，何老端然而坐，只觉得冷冰冰的冰碴往脸上扑来，几乎冷得人无法动弹，讲所有的外物都装到身上才好。

        “参见何大人，奴才感念大人的恩惠，只是奴才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那小黄门正是方润新收的徒弟，眉眼间都与方润有些相似，举手投足更是学了个十成十，他陪着笑脸道：“奴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太后娘娘对姚夫人甚是关怀，在叫奴婢送过来一对温润的小狮外，还叫奴才过几日请姚夫人与姚小少爷去宫中小住，以修养身体，这可是天大的恩德。”

        何老并不接话，只是默默喝着汤饮，所有人都静默着，门前走来走去的侍者低垂着头，不敢向里看上一眼，小黄门尬笑两声，浑身冰冷不敢动弹。

        “皇上最近怎么样了？可长高了？书还有没有好好温习。”何老问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小黄门只能硬着头皮答道：“皇上日日勤勉，日日不敢忘了读书，太后娘娘亦是督导有加。”

        何老轻轻笑了两声，不咸不淡地说道：“既如此老夫也是有些日子不见皇上了，到时候劳烦公公把我这把老骨头一起接进宫去，也省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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